盈雪6
“当时不知道,但我后来听说他死在了宛州。”
死了?
顾临西死了!?
自己死的时候顾临西已经是合体中期,这世上有几个人能重伤甚至杀他?
不对。
画扇的话哪里不对。
一个青楼□□怎么一眼认出望月门的信物?就算她见过,顾临西也不可能随身带信物——封印尸体的事师尊一定只告诉了他一人,顾临西的行动一定是秘密进行的,不可能随身带信物暴露身份,尤其是在他被追杀的时候。
电光火石间,萧晏清脑海中闪过画扇从青庐逃走时结印的画面。
【前辈,你说她搞得出这么一复杂的护城大阵,怎得一打就跑?】
【我附身其上的同时触发了庙内原先的阵法,南川城就成了现在的模样。】
【这炼偶术还是我从那位大师手中学到的,他将我囚禁折磨的时候我看到他将人炼做无脸人偶。】
【无脸人偶】
如果画扇真的对法术剑术之类的一无所知,只和三皇子身边的大师学了炼人偶,又是巧合才开启的阵法。
那她怎会对这阵眼运用的如此熟练?
萧晏清骤然出手,手持银针直冲画扇脖颈而去。
不过一瞬的时间却好似几个世纪一般长,萧晏清看见画扇脸上那被命运摆布的可怜人的神情逐渐消散,取而代之的是她弯起的凤眼。
银针去势生生停住,周围空气如有实质般凝结,萧晏清感觉自己就像是被松脂困住的蚂蚁,维持着手持银针的动作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变成一块晶莹剔透的琥珀。
画扇周身是之前从未有过的压迫。
画扇悠闲伸手,黑色外衫的袖口随之落下,露出一截凝脂般的皓腕。灵气凝成的银针随着她的动作被迫消散,她白皙的手握上萧晏清原先抓着针举在半空的右手,五指强行插入萧晏清的指缝间,十指相扣。
而后猛地一拉,将萧晏清拉入怀中,另一只手臂圈住萧晏清的腰。萧晏清失衡向前扑,画扇干脆顺势向后倒去,以自己为垫子让萧晏清就这么摔在自己身上。
“砰——”
二人狠狠摔在了树林泥土上,画扇的后背发出一声闷响。
而后天旋地转,二人上下位置颠倒。
画扇跨坐在萧晏清身上,期身而上。萧晏清两只手被一起抬到头顶,而后被以单手钳住,另一只空出来的手则来回轻抚着萧晏清的脸庞,像是在欣赏自己珍藏的宝石。
二人视线相对,画扇如瀑的发丝落下,如同缠绵的水草一样与萧晏清的头发纠缠在一起。
萧晏清看着自己的身体,正在以这种暧昧的姿势骑在自己身上,并且以这样痴迷的表情看着自己。
太诡异了。
萧晏清下意识地调动灵气,却发现全身修为都被压制。
画扇:“别费力了,两成对一成,要我帮你算算胜算吗?”
两成是画扇现在附身后拥有的功力,一成是萧晏清自己的功力。
碾压。
萧晏清不再尝试调动灵力,转而开始飞速思考——林远川曾教导她谎言中也一定有真实的信息。
眼前这人绝不是所谓的画扇,她刚刚说的话哪些是可信的?说不定其中有突破口。
快想想快想想快想想!
然而还不待她想出什么,画扇盯着她的眼神却愈发炙热。
画扇像是在极力克制什么似的,闭上眼睛,睫毛如蝉翼般发颤。她低下头,将额头贴在萧晏清的额头上。
微凉的薄汗交融的一刻,激得萧晏清浑身一颤,大脑一片空白。
萧晏清:!!
萧晏清听见画扇紊乱的呼吸声,响如擂鼓的心跳声,感受到她湿热的气息尽数扑撒在脸上。
“晏清,我好欢喜。”
她短暂地抬起头,又重新将头埋进萧晏清的颈窝,贪婪地吸着萧晏清身上的味道,就像是离开主人很久的小狗,焦躁又兴奋的嗅着主人的气味以此来寻求安慰。
又或者,是在试图留下自己的味道…
标记领地。
“我真的真的,好欢喜。”
萧晏清觉得自己已经停止思考了。
萧晏清承认女性香香软软的身体很美好,而自己喜欢一切美的东西。
但这毕竟是她自己的身体,看着她自己的脸对自己做出这种痴迷的表情,实在是太诡异了。
她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这又是你什么时候招惹的情债?”鱼前辈突然在脑海中开口问道。
前辈你这个“又”字是哪里来的!
而且她什么时候招惹过情债!
她一直是一个洁身自好的无情道剑修好吗!?
“晏清,你在想什么?”画扇发觉萧晏清走神,脸上闪过一丝不满。
她在想什么?
她在想清静经。
她在想师尊当年身染情毒却坐怀不乱,还能给自己念清静经的模样。
跟眼前的画扇完全不一样。
她突然好想念师尊。
“师尊…”
萧晏清喃喃道。
“你!”
画扇咬牙,她的脸色就像是打翻的颜料,好不精彩。
她等了这么多年,听见萧晏清叫师尊的时候脑海里占有欲顿时炸开。
画扇浑身上下都在叫嚣着就这么要了萧晏清,但她又嫌弃萧晏清现在用的身体。
于是她目光阴沉地盯着萧晏清盯了很久,胸口剧烈起伏,像是在暴怒的边缘徘徊,最后生生克制住自己的冲动,故作洒脱道:“算了。”
画扇松开钳制萧晏清的手,直起身,跨坐在萧晏清腰上。
清爽的空气流动,霎时驱散了弥留的湿热气息。
“这副身体我还给你。”画扇挤出来一个难看且狠戾地笑容,“等你变回来,我们再继续。”
萧晏清突然觉得自己也不是那么需要自己的身体。
不就是两成功力吗?大不了多修炼几年。
画扇看出她在想什么,一副势在必得的模样道:“你那个小道友和她的同门身上都有我下的炼偶符。”
从姜圆圆“意外”想起血符,到与萧晏清相遇,再到昏迷不醒,一切都是画扇动的手脚。
炼偶符就是让人逐渐失去五感,受人摆布。
萧晏清虽不知道前面那些事,但她也从画扇话语中推测出了那七个人是怎么在这天寒地冻中保持住理智的。
因为将要变成人偶,所以不会感到寒冷。
萧晏清做不到袖手旁观后辈枉死,即使她刚刚认识他们不过一天。
就像当年在魔修洞府里不能袖手旁观无辜女孩惨死一样。
画扇不但非常了解她,还从一开始就算计了她。
画扇到底是谁?
画扇看她神色异样,扭曲的笑容中终于带上一点真诚:“一刻钟内你不换回去,他们就只能都变成人偶了。”
“你不用想着救他们,那六个我已经带走了,这个姜圆圆留给你当个念想。”
带走这个词听起来不简单啊。
萧晏清心存侥幸地问道:“我如果换回去你就放过他们?”
画扇露出一个天真无邪的表情,“放过?我只说考虑今天不让他们彻底变没有意识的无脸人偶罢了。”
果然,是长期威胁。
萧晏清决定最后挣扎一下,牡丹花下死的时候至少做个明白鬼。
“你不叫画扇吧?你到底是谁?”
“嗯,殿下问了一个好问题。”
与其说是好问题,萧晏清觉得不如管它叫“画扇一直期待萧晏清问她的问题”。
“为了奖励殿下,我给一点提示。”
画扇慢条斯理地起身,但灵力压制依旧还在,就好像无数无形的触手缠绕住她,那种黏腻感和若有若无的触碰令萧晏清胃部一阵痉挛。
萧晏清脸色苍白,强压下已经涌到喉间的胃液带来的辣意,她不想让自己在画扇面前太狼狈。
“殿下,画扇说过,借尸还魂。”
【画扇】
【借尸还魂】
【借尸还魂,非魔修与怨鬼不可为。】
她没有用“我”来自称,而用了“画扇”,再联系画扇前后变化,以及反复提及的借尸还魂。
萧晏清瞳孔骤缩:“你与她共用我的身体?”
不对,一具身体无法长期容纳两个灵魂——这也是为什么鱼前辈催她找身体。
他们两个比起共用,更像是眼前这人在主导。
在需要的时候做自己,在不需要的时候被他操纵。
像姜圆圆一样。
【炼偶术】
高阶炼偶术可以做到操纵人偶,但又不完全剥离主体的灵魂,让人在不知不觉中被人操纵,事后还以为自己所为都是出自自己的意愿。
“你是当年三皇子身边的大师?”
“殿下聪慧。”画扇——大师愉快承认。
萧晏清压下心底的恶心,强装镇定问道:“那我换回去以后,身体里真正的画扇怎么办呢?”眼前这人的偏执模样不像是会容忍萧晏清和别人共用身体的模样。
“我会带走。殿下如果求我的话,我考虑让她去投胎。”
果然。
对方筹码又增加一个。
萧晏清觉得自己就是输在太有道德上。
“求我的话留到下次吧。”大师似有所感的看了一眼某个方向,“他要来了。我得走了,我们很快再见。”
“在那之前,希望你别被他发现了。”
他是谁?谁是他?谁要来了?发现什么?
不待萧晏清反应,他占据的身体就像是断线的人偶般直直倒下,同时一直压制萧晏清的灵力也尽数消散。
萧晏清来不及起身,只能就地翻滚几圈,用现在的身体当肉垫接住自己的身体。
她感觉自己被自己砸得眼冒金星。
“你们在做什么?”
提剑赶来的燕遀安站在萧晏清躺下后头顶方向不远处,一脸茫然。
萧晏清闻言看向怀里的自己脸上潮红未退,还带着薄汗,她自己感觉自己现在的身体应当看起来也与其差不多。
她想象了一下燕遀安眼中的画面——两个女人抱在一起,呼吸紊乱,脸上泛红,还都出了一身汗。
“你听我解释。”
她感觉自己像是被捉奸在床的妻子,下意识用衣袖遮掩了一下奸夫的面容。
干巴巴的话语配上湿润的氛围,很没有说服力。
“我明白的。”
燕遀安本还想质问她为何阻止自己杀阵眼的主人,现在他已经了然。
因为爱情。
不,你根本不明白!
萧晏清内心呐喊。
她感觉自己所剩无几的清白即将毁于一旦。
更关键的是,如果燕遀安发现自己身上的人就是萧晏清的身体…
等一下。
萧晏清愣住,燕遀安怎么好像没发现这是萧晏清的身体?
“你冷静一点听我说。”鱼前辈沙哑的声音在脑海中响起,“我发现燕遀安他可能…”
“看不见。”
鱼前辈的话如同一道闪电劈中萧晏清,她在瞬间便将关于燕遀安的异常之处串联起来。
难怪燕遀安对她的失态视而不见,即使看到所谓“高堂”顶着萧晏清的脸的时候也没有太过激的反应——只是一剑刺过去谈不上过激,他要是认出来了估计就是直接一击将这里都夷为平地了。
甚至直到现在,他都可以称得上反应平淡。
以他跟萧晏清自幼相识的情分,他如果看得见,不可能认不出压在自己身上的这具身体就是萧晏清。
除非他看不见。
但是燕遀安是什么时候瞎的?
视觉可以说是人们五感中使用频率最高、最为依赖的一种感觉,对于剑修更是重要。
虽然修士失去视觉,也可以凭借灵力、风等种种因素来判断周围环境,但这需要长时间的练习。
对于后天失去视觉的剑修来说,就如同失去失去了握剑的手,需要用另一只手重新学习剑术。
其中艰辛和所需时间,不言而喻。
看他行动自如的模样,萧晏清觉得他应该瞎了很久了。
萧晏清很不道德的产生了绝处逢生的庆幸。
她可耻的为自己不会那么快暴露感到了高兴。
天助我也,萧晏清想。
“嗯……”
萧晏清听见一直昏迷着被人拎来拎去的姜圆圆发出一声轻哼,即将醒过来。
天要亡我,萧晏清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