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狭路不相逢
郭春馥听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凌无非见状,便忙岔开话题,道:“郭伯母,三年前有个漠北刀客上门挑战,这事我怎不知道?”
“都是小事,你打听那些作甚?”郭春馥说完,又拿空碗盛了满满一碗汤,递给沈星遥,道,“星遥啊,你这名字听着有些特别,是哪两个字啊?”
“是火树星桥,遥岑寸碧。”
“这星字倒是好猜,可为何第二个字,不是瑶宫之瑶?”郭春馥问道。
“星辰瑶池都在天上,瞧着贵气,高不可攀,俗人当然都这么想。”徐菀顺嘴说完,才发现周围突然安静下来,抬头看了一眼众人欲言又止的表情,才意识到自己嘴快说错了话,于是放下碗筷,道,“我吃饱了,能去睡会儿吗?”
“你们几个舟车劳顿,想必也累了。”段元恒也放下了手里的筷子,道,“既然徐姑娘累了,且回房歇着吧。若有何需要,尽管向下人吩咐。”
徐菀咧了咧嘴,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转身拔腿就溜。
郭春馥满脸堆笑,连忙招呼几人继续用饭。她见段逸朗正旁若无人似的给自己盛汤,索性在桌下踹了一脚。
险些被波及的凌无非立刻把腿缩了回来,看了一眼还在喝汤的沈星遥,张了张口,却还是闭上了嘴,什么也没说。
“朗儿,这几日好好练刀。”郭春馥又道,“恰好沈姑娘在这儿,多好的师父,可别错过了。”
“我还没到能收徒的年纪呢。”沈星遥吹了吹碗里滚烫的肉汤,随口答道。
“郭伯母,星遥也就与我一般大,您就别为难她了。”凌无非连忙解围。
“这怎么能叫为难呢?”郭春馥道,“说起来,沈姑娘这般好身手,想必师承大有来历,怎的如此谦虚,不妨为我等引见引见?”
沈星遥听了这话,默不作声放下了手里的碗,朝凌无非投去求助的眼神。
凌无非十分自然地用胳膊肘杵了杵段逸朗,问道:“哎,你刀法真有这么差劲,还得让个外门人来指点?”
“沈姑娘,”段元恒终于开口,道,“除了打算治好你师妹失忆的病症,往后可还有其他打算?”
“这个……”沈星遥蹙了蹙眉,只觉得他的问话意有所指,然而想了很久,也编不出什么瞎话,只能如是说道:“我就想四处走走,看看这大好河山。”
段元恒听罢,点点头道:“那就是没什么打算了。”
“嗯?”沈星遥一愣,“四处走走不算吗?”
“段堂主想说的,是江湖儿女应当志在四方,”凌无非笑道,“你武功不低,几根发丝便能操控断剑,收放自如,便不想争个天下第一?”
“天下第一?”沈星遥迅速反应过来,她瞥了一眼段元恒,点点头,顺着台阶道,“是个好主意。”
听完这话,段元恒蹙了蹙眉,故意咳了几声。
“老爷子,您慢点。”郭春馥忙道。
几人用过晚饭,走出饭堂。沈星遥小跑几步,追上已经走到小院正中的凌无非,低声说道:“我想带着阿菀,出去找个客舍住下。”
“你先回房去休息,”凌无非小声回应,“我去看看是怎么回事。”
他目送沈星遥走远,眉心忽地收紧,正在这时,听到身后传来郭春馥的声音:“朗儿,你同我过来,娘有话对你说。”
沈星遥回到客房,一推开门,徐菀便立刻迎了上来:“师姐,我觉得那个郭夫人不对劲,总想和你套近乎。”
“不必你觉得,我也知道她话里有话。”沈星遥坐下身来,咬唇思索片刻,“我想等明天再看看,能不能找个理由搬出去。”
“师姐,我想不明白,”徐菀在她身旁坐下,道,“郭夫人对你如此热情,究竟是为何?”
“兴许正如他说的,要我指点段逸朗学刀?”沈星遥若有所思,“又或是要我把我生平所学都教给他?”
“这怎么行?虽说我什么也不记得了,但最起码的道理还知道,”徐菀道,“江湖规矩,各派武功,不可传于外人。更何况……”
“更何况我早已不是琼山派的弟子,掌门没废去我这一身功力,已属宽宏大量,又怎能传于外人?”
“当然,”徐菀用力点头,“那我们明天就找个理由,搬出去。”
这师姐妹二人,毕竟涉世不深,所能料想到的,与郭春馥真正的用意,实则相差了十万八千里。
与此同时,郭春馥正将段逸朗拉去房里,大声训斥:“你是真傻还是装傻?听不出娘的话是什么意思吗?”
郭春馥气急败坏,捏起段逸朗一只耳朵,继续说道:“人就坐在你旁边,不能说两句好听的吗?好好的姑娘,生得貌美,心气不傲,武功还是万里挑一的好,这样的姑娘,你还想着去别处能找着吗?”
“啊?”段逸朗只觉这一番话说得没头没尾,道,“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郭春馥松开捏着他耳朵的手,道,“我的小祖宗,你看看你爷爷,都快七十岁了,再看看你,段家刀法,你学到了皮毛没?屁都没有!想要鼎云堂能在江湖之中屹立不倒,你唯一能做的,就是找个在武学天赋超群的姑娘,给你爷爷生个曾孙,好把咱们段家的武功传下去!”
“这……原来您是这个意思?”段逸朗恍然大悟,“您早说嘛……不过,还不知道沈姑娘的年纪……”
“年纪怎么了?即便大你一轮,你也得娶她!”郭春馥翻了个白眼,道,“你爷爷都这岁数了,他还能硬朗几年?你呀,也是时候帮你爷爷分担些事了。”
“可是……”
“哎呦,我可真是命苦。”郭春馥坐下便开始掏帕子抹眼泪,“年纪轻轻就死了丈夫,唯一的儿子还是个不争气的主,上辈子我定是造了什么孽,怎么好好的就……”
“娘,我同人家还不熟悉,”段逸朗上前道,“就这么贸然向人家姑娘提亲,会把人吓跑的。”
“这不还有几日吗?她人在这儿,总归跑不了的,”郭春馥伸出手指,在他额头正中轻轻推了一下,道,“傻孩子,只要你听娘的话,为娘包你在寿宴之前,把这丫头拿下。”
段逸朗听罢,点了点头。
时下天色已晚,听郭春馥说了一通,段逸朗也觉得倦了,于是向母亲告退,准备回房休息,然后才走出院子,却被人从身后唤住,正是凌无非。
“凌大哥?你怎么在这儿?”段逸朗一愣,迎上前道。
“你们方才说的话,我都听见了。”凌无非开门见山,“你真打算照她的话做?”
“你偷听我和我娘说话?”段逸朗惊讶不已。
“适才在饭桌上,她第一句话的时候,我便猜到她有此想法。”凌无非道,“只是我没想到,你会答应得如此爽快。”
“怎么你们都听得出来,唯独我……且慢,沈姑娘该不会也……”段逸朗一拍大腿,暗道不好,“她没被吓着吧……”
“你们才认识几天?就算加上三年前那一面,你们相识也不到一月,短短一月便要确定终身,你是如何想的?”凌无非问道。
“我娘说得对,沈姑娘为人坦率,武功又高,性子也算好相处,”段逸朗道,“与这样的人共度余生,日子定也安逸舒心。”
“仅仅如此?”凌无非摇头,“你既对她无意,又何必如此?”
“凌大哥,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琴瑟和鸣,恩爱不疑?”段逸朗摇头,解释说道,“只要我能好好待她,不惹事生非,又有什么过不下去的?”
“当真如此吗?””凌无非道,“你对她示好,她必然会认为是你对她有意,惹得人家对你动了心意,你却未动真心,如此为之,当真对她公平?换言之,若她应允了你,他日你又遇上心仪之人,又待如何?”
“这有什么?即便那般,大不了藏在心里,按下不提,只要不让她知道真相,好好待她,始终如一,一生也不过如此。”段逸朗道。
“罢了,与你说不明白。”凌无非摇头走开,不愿再与他废话。想起沈星遥方才局促的模样,凌无非略一思索,径自便走去了沈星遥师姐妹二人所住的偏院,却刚好瞧见一个人影飞掠出围墙之外,立刻便追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