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前梦如霜刀
影阵迷局,以太虚□□控,似幻非幻,似真非真。
青葵带着沈、凌二人从旁绕行,走出白菰村,来到陆靖玄先前等候之处,却不见半个人影。
凌无非的心忽然沉了下去。
“别急,先找找看。”沈星遥轻轻拍了拍他肩头,俯身查看附近足印,眉心忽地蹙紧。
“这最少有四五个人……”凌无非看着乱草丛间杂乱不堪的足印,心顿时沉入谷底。
“没有血迹,也没有打斗挣扎的痕迹。”沈星遥道,“所有足印都往一个方向而去,事情或许没那么糟糕。”言罢,即刻拉过他的手,沿着脚印离开的方向找去。
而那些足印所去的方向,是几人来时经过的一处山谷,谷中亦有迷局。
陆靖玄长居此地,对那谷中物事,当已如指掌。
至于那些跟在他身后,擅闯此境的外人,便不得而知了。
“那是迷心谷,”青葵停在谷外,拦住身后的二人,道,“那位陆先生,可熟悉其中幻境。”
凌无非略一颔首,道:“他在此间住了十几年,对这附近的一切,大多已经熟悉。”
“若是这样,他应是故意将人引去其中……”青葵略一沉吟,道,“你们方才是不是说,先前与他便有约定,就在那影阵入口等候?”
凌无非略一颔首。
“那最好还是回头,”青葵道,“就在那里等,哪都别去。”
沈、凌二人相视一眼,虽仍有顾虑,却也只能依言行事。毕竟迷心谷中情状,二人皆不了解,于此山中行走,只能仰仗于青葵。
青葵见二人似有疑虑,只淡淡一笑,从怀中掏出一物,递到沈星遥眼前——那是一枚瓦纽白文方印,刻着“长安”二字。
“这是义母的印章?”沈星遥眉心微蹙。
“当年她将此物转交予我,便是为了日后若有机缘,能与她的后人相认。”青葵说道,“如此,你们对我,应当放心了?”
“请恕晚辈冒犯。”沈星遥抱拳躬身,眼有疚色。
青葵摇头一笑,领着二人回转影阵之外,却发现地上的足印又有了变化。
有一人去了又回,回了,又走。
而那足印,正是属于陆靖玄的。
凌无非喜出望外,心总算安定了下来。
“应是知道敌人已发现了此处,便将人引走,困在迷心谷中,又回转而来,”沈星遥若有所思,“要么,便是发现我们回来了,正在找寻,要么,便是担心又有敌人找到此处,给我们带来祸患。”
凌无非闻言,凝眉深思。
偏在此时,从远方的迷心谷中,传出数声惊天动地的爆破声响。
“当年薛良玉带人杀入玉峰山,也是用这法子。”青葵眸光一紧,“恐怕不妙。”
三人即刻动身,赶往迷心谷。但见尘嚣滚滚,碎叶纷飞,如雾如雨。陆靖玄正提着衣摆,匆忙奔出乱尘之外。
道人影拨开尘雾,离地高跃,纵步翻掌,拍向陆靖玄后心。
凌无非顾不得多想,当即提气飞身,跃至二人之间,横剑格开这一掌,反手拔剑刺出,抹向那人脖颈。
那人见他出现,登即回手撤招,两指分向两侧,不知弹出什么玩意,落在父子二人脚边,一着地便立刻爆破。
凌无非不得已,只得收剑入鞘,回身护住陆靖玄,向旁退开。
而那出手之人,亦已返身纵步而去。
凌无非瞧着他的背影,眉心不觉蹙紧。
只因这人模样长得十分古怪,顶着老者的面容,却矮小如孩童,头发一半黑,一半白。
似乎是个年迈的侏儒。
“回来了?”陆靖玄眼有喜色,余光瞥见凌无非臂上伤口,却又皱起眉来,上前拉过他胳膊仔细察看,关切问道,“怎不包扎一下?疼吗?”
“啊?”凌无非听到这话,不禁愣了愣。
他幼时贪玩,身上三天两头都带着伤,加上是个男孩,并不会因此受到长辈的特殊照看,早把这些当成了家常便饭。不论凌皓风还是秦秋寒,对他也是寄予厚望更多,甚少关注于此。加之十岁便失去双亲,这样的关心之语,已有很久没听过了。
是以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反应过来,受宠若惊似的,摇摇头道:“没事,小伤而已……”
“这么长的口子还说是小伤?”陆靖玄眉心又蹙紧了几分,当即掏出金疮药来,不由分说按着他的胳膊,小心敷上。
沈星遥望了一眼被炸断了一排老树的谷口,走到二人身旁,拾起方才那人掷在地上的暗器,仔细一看,竟是两枚棋子。她困惑问道:“只有这一人吗?影阵外的脚印分明……”
“他们几个在谷中分散,到现在也就只出来这么一个。”陆靖玄这才回过神来,松开摁着凌无非臂膀的手,道,“是得赶紧走。”
“随我来吧。”青葵点点头道。
由于谷口不便过久停留,一切来不及细说之事,只能留在途中叙说。陆靖玄听完几人描述,方点点头道:“也就是说,此间也算是张素知女侠留下的最后一片净土了。”
“当年被困在天玄教中的女人和孩子太多,只能分散营救,到了最后,仍旧有些人没能脱身。”青葵说道,“救出来的那些人,有些送回了家中,有些因中途走失,流落在外。我这里的,只是当中很小的一部分。”
“所以,竹西亭就是当初被遗漏的那些人里,其中之一?”沈星遥似有所悟。
“竹西亭?”青葵略微一顿,“那些人的名字,我也不是很熟悉。人数太过庞大,根本记不完整。”
“她就是如今天玄教的掌权之人,”沈星遥说着,忽而像是想到何事,朝青葵问道,“您可知道,什么是‘天星珠’吗?”
“天星珠,便是当年未随圣君而去,留在人间的力量。”青葵说道,“数千年来,天玄教中门人之所以一直执着于寻找圣君转世,与血相纯净的圣女,便是为了有朝一日能找到那个最合适的人,承载此物之力。”
“那,要如何才能相融,长盛不衰?”沈星遥问道。
“没有长盛不衰,”青葵说道,“圣女初承此物,天地色变,长久融合,容貌,脾性,都会发生异变,直至疯魔死去。而此过程,从古至今,除去圣君本人,每任接受天星珠之力的教主,没有一人能够活过十年。”
“天地色变……”沈星遥忽地反应过来,望了一眼同样面露诧异的凌无非,道,“所以……那次在渝州,正是因为竹西亭接受了天星珠的力量,村民才会说,是有神仙显灵,对吗?”
“是何种情形?”青葵问道。
“青天白日,天色骤黑。玉峰山脚河水滚滚。”沈星遥仔细回想一番,道。
“错不了,”青葵摇头感慨,“当初那些孩子……真是可惜。”
凌无非仍旧不解:“那一旁的白骨又是……”
“那定是她恨极了那人,与天星珠相融后,尚未完全学会掌控,便已动手将她杀了,这才会晕厥。”青葵说道,“若我猜测不错,玉峰山驻地被薛良玉带人荡平之后,地下的密道仍旧可用。你们说的竹西亭,应是想摆脱这圣女的身份,又或是在那密道中藏了秘密,被教中主事找来,不得已才做了教主。”
“青葵前辈,您能不能告诉我,傀儡咒是如何施展的?我师妹又为何会失去记忆?还有那些天玄教的门人,为何个个容貌与竹西亭如今情状相似,内力超群?”沈星遥又问。
“傀儡咒,以教中秘药而施,不过配方早已失传,留下的药物也已不多,有些已经失效,施咒失效者,当中有一部分,会因药物毒性而留下创伤。你说的失忆,便是其中一种。”青葵不厌其烦答道,“至于天玄教门人为何是那副模样,当是因为冥池之水。”
“哦?”沈星遥眉心微蹙。
“教中人都知道,冥池之水浸染天星珠之力,虽无天星珠那般强大,也能使人内力倍增,长久服用,亦有异化之象。”青葵说道,“不过,倒也不像承受天星珠之力者那般立刻折损阳寿,但多多少少仍有影响。天玄教当年鼎盛之际,信徒众多,实力雄厚,无需依赖此物助益……想是在受围剿后,日渐衰落,人丁凋敝,才一个个疯魔至此……”言罢,她不自觉叹了口气。
“不过幻梦一场,为何偏要追逐这些……”沈星遥慨叹不已。
“你口中的幻梦,是他们的信仰。所谓信仰,乃是人活一世,赖以生存之念,一旦断了,对信众而言,便如灭顶之灾。”青葵摇头叹道,“否则,又怎至于闹到如此境地?”
听完青葵的话,几人俱沉默了一阵,许久未再发话。
而后回途,又闻陆靖玄道,此番来到罗刹鬼境寻衅的,除去几人遇上的那个,叫做‘棋童’的侏儒,另外还有四人。听那几人互相呼唤名字,有一个叫做怡娘的女人,似乎就是言兰的师父,还有个以形似鱼钩之物作为兵器的老头,叫做钓魂叟,另外两个则像是随从,或是那几人的弟子。
总而言之,都不是省油的灯。
青葵将三人带回村中,安排下住处,是山北的两间屋子,比邻靠着,中间隔着五尺宽窄的距离,不近也不远。
陆靖玄唯恐自家儿子委屈了人家姑娘,想着二人无名无分,长此以往生出事端,便以父子分离太久为由,将他唤来与自己同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