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
冰冷的细雨拍打在窗边,令李晚月陡然一惊。她瞪大着双眸看向四周景致,目之所及的景象令她僵硬地愣在原地。
一婢女推门而进,瞧见她站在窗边,赶忙取来披风为她披上,“公主怎么站在风口上,身子骨尚未好透,再染了风寒可就不好了。”
李晚月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人,想要说话却怎么也发不出声音,双脚宛若绑了千斤重的巨石,呆愣愣地任由这婢女扶她坐回梳妆镜前。
怎么回事?
如意不是死了吗?
此刻,李晚月脑袋乱糟糟的。她记得,听闻祁巍死讯后她就眼前一黑昏了过去,可现在怎么会回到了她曾经住了十多年的寝殿......
到底发生了什么!
未等李晚月想明白,如意倒是满脸喜气洋洋地开口:“公主想要梳什么样的头?是想梳个随云髻,还是双螺?”
她一边梳着一边感叹,“今日圣上晚宴前叫您过去也不知是何事,不过近来总听见喜鹊在树上叫,说不准这次是有喜讯呢。”
李晚月呆愣,这话她好像在哪儿听过。猛然间,她想起了尘封已久的前世记忆。
中秋晚宴开始前,父皇曾命人来传话,前世她没有理由推脱,去后才知晓原是动了赐婚的打算,但重生后她因突发热疾,这才免于面圣。
换句话说,今日,是她第一次见到祁巍的日子。
前世祁巍拒绝赐婚,连夜赶回塞北,而她则在当夜命丧火海。两人仅仅只是有过照面,并无过多交集,更别提像重生后那般交织至深。
至少在今日,他们还是陌生人。
如意久久没听见李晚月回应,有些迟疑地喊她:“......公主?”
李晚月思索着,应当可以在回答时顺带探探如意,好让她确认到底是回到了前世还是在做梦,可开口却是另一种情形,与她所设想的截然相反。
她感觉自己像是被人控制似的,根本不能改变说话的语气和内容。
和前世一样的回答在此刻再次重演。
“你看着办。”
四个字,既漠然又冷淡,丝毫没有与父皇见面的喜悦。
前世的她仅是小心翼翼地在皇宫生存就已经耗去了诸多精力,对于这位曾经抛弃她的父亲,她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只好恭敬地、客气地扮演着他想要的模样。
至于见他还要梳什么头、穿什么衣裳,她实在没有心情顾及。
所以她当时便让如意拿主意。
果不其然,如意想了想说道:“那奴婢给您梳个随云髻吧,这发式生动灵巧,颇受姑娘家喜爱。”
随后,李晚月听见自己说:“就依你所言。”
如意连忙应声,手上开始忙活起来。不出片刻,随云髻很快就梳好了。
李晚月完全遵循着前世的举动,“被迫”对着铜镜打量自己,“甚好,替我更衣罢。”
“是。”
-
走在宫墙内,李晚月觉得一切事物既熟悉又陌生。
她看惯了塞北的豪放与粗狂,反而对皇宫内的精致有些不自在,就好像时隔多年才回来一样,犹如阔别许久的故人。
胡思乱想间,她已走到殿外,王公公上前迎接,“七公主,您可算来了,圣上等您有一会儿了。”
李晚月依旧不受控制,弱弱问好后便道:“晚月来迟,劳烦公公进去通传。”说着,就要把戴在手腕上的镯子脱下递过去。
那时,她只是单纯地希望王公公能替她美言几句,也好入殿后免去叱骂。
然而她不知道的是,王公公此人甚是贪财。方才那句“等您有一会儿了”不过是他骗人的说辞,以此好叫旁人讨好他这个圣上跟前的红人。
王公公笑呵呵的,一双眼睛笑得几乎不漏缝,“七公主向来乖巧懂事,圣上哪里会责怪您,您多虑啦。”
嘴上虽这么说,但手上可诚实得很。
就在他刚想将这幅手镯收入囊中时,殿内传出厚重的说话声。
“人可到了?”
王公公的手嗖地一下缩回,赶忙回话:“启禀圣上,七公主刚巧到殿外。”
“让她进来吧。”
隔着门,王公公毕恭毕敬,“是。”
李晚月低着头入殿,不敢随意打量,行完跪拜礼后便默默地立于原地。
同时,在她身侧还站着一位腰背挺得笔直的男子。即便不去看,她也知道那是祁巍。
李肃慵懒地靠坐于龙榻,漫不经心地把玩着琉璃盏,目光在李晚月与祁巍之间来回穿梭,然后像是好奇似地开口:“祁小将军觉得,朕膝下的这位第七女如何?”
祁巍看都没看,直言道:“公主貌若天仙,臣不过是粗人,恐没有这样的好福气。况且公主金枝玉叶之躯,难受苦寒之苦,望圣上体贴。”
他拒绝得干脆利落,没给李肃留下任何劝说空间。
但祁巍越是拒绝,李肃越是兴致盎然。在李肃看来,祁巍所求军饷一事远没有当一回月老来的有趣,他就想看看,眼前这位不可一世的天之骄子为了心中所谋能委屈到什么地步。
是选择尚公主,交兵权,得军饷,还是两手空空打道回府呢?
李肃不怀好意地劝说:“祁小将军不再考虑考虑?”
祁巍没有犹豫,“不必考虑,臣拒绝。”
从表面上看赐婚是件难以拒绝的恩赐,可对于祁巍来说,赐婚却是削去兵权的第一步。
可若李肃是明君,能做到言而有信,为了塞北千万将士们,要他交出兵权不是不行,可李肃不是。李肃是个软弱无能的伪君子,即便交出兵权,塞北的将士依旧会受冻挨饿。
军饷永远只是“承诺”中的军饷。
在前世,这场赐婚闹剧本该就此结束,李肃应是兴致缺缺地挥退二人,而李晚月也先于祁巍离殿,但李肃却兴致不改,将刁难转移到了李晚月的头上。
“哦?看来是我这女儿不得祁小将军欢心啊。”
“晚月,你说该怎么办?”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令李晚月有些错愕。她回到的是前世吗?还是说......不是她记忆中的前世?
事情变得更混乱了。
祁巍瞧了眼李晚月,见少女脸色低沉,于是开口为她解围:“纵使让公主当说客,臣也不会改口,圣上莫要为难公主。”
“宴席将要开始,臣先行告退。”
李肃含笑目送祁巍离去,可当身影彻底消失后像是变了个人似的,脸色乌云密布,眸中犹如淬了寒冰,叫人不寒而栗。
王公公站在李肃身侧,大气都不敢喘一下,额头冷汗直冒,就怕波及到他。
李晚月也想借宴席离开,可此时的她依然无法控制自己。她有些气恼,若她没有回到前世,而是真的身处梦中,那她也太憋屈了,连自己的梦都无法主宰。
但这落在李肃眼里可就是另一幅样子。
他这个女儿唯唯诺诺的,胆小又怕事,一点儿也比不上霜儿,简直将他的颜面丢尽了!
“还不快去追!”他怒不可遏地“提点”。
然而就是这句话,让李晚月瞬间恢复了行动能力。
她终于可以动了。
顾不上李肃是如何想的,她潦草行礼,然而提起裙摆跑出宫殿。走到门口,她回头望向李肃,神情就像是换了个人似的,令李肃既觉得熟悉又觉得陌生。
就好像她才是那个发号施令的人。
殊不知此刻的她,才是真正的李晚月。
-
李晚月沿着宴席的方向寻去,没走几步便遇见了等着她的祁巍。
“我......”
祁巍不等她开口,冷冷地打断她:“你若是为了赐婚而来,恐怕我要叫你失望了。”
李晚月目光灼灼,强忍着心中思念。她深吸一口气,平静地反问:“为什么?你不想要军饷吗?”
据她所知,军饷困扰了塞北许久,眼下正是急需的时候。
她想帮他渡过难关。
“你假意答应就是,兵权哪有那么容易就收回的,塞北听命的不是那个冰冷的兵符,而是一直守护他们的你啊,你完全可以......”
祁巍轻笑,“看来众人口中最不起眼的七公主竟一直藏拙。”
“不过......你的好意我心领了。军饷不是你该担心的事,我自有其他办法筹集。”
李晚月默然,祁巍口中的法子她岂能不知,将宅邸与良田急售换来些许薄银,这能管多久?
“你的办法就是卖宅卖地吗?”她轻声问。
祁巍眉头紧锁,仔细打量着这位深居宫中的公主,不知她是通过何种途径知晓的,这事他只和薛盛商量过,再无第三人知道。
倘若是一般人,他早就寻个没人的地方灭口。可是对她,却没由来地充满信任。
许是最近所做之梦的缘故。
近来,祁巍一直做着一个梦。他梦见他躺在荒芜的河谷,四周一片黑暗,胸口像是被巨石压住一般喘不过气。朦胧间,他听见有人在叫他,而他哑着嗓子回应,叫的名字正是李晚月。
可他们从前并无交集。
祁巍皱眉解释:“一年之中,塞北将近有半年都被冰雪覆盖,苦难绝非你这样的娇弱公主可以承受的。况且,这场博弈不该将你牵扯进来。”
“你的人生当由你自己做主才是。”
李晚月再也绷不住了,眼泪像穿了线的珍珠,一颗颗地夺匡而出。她抱住祁巍,伏在他胸口小声啜泣。
不论是哪个他,都是这般温柔。
可是“他”不在了,不在了。
李晚月想到那条死讯,意识猛然陷入混乱,喃喃地说着“生死不明”这四个字。
祁巍手足无措,不知该如何安抚哭得极其伤心的李晚月。他叹了口气,有几分无奈,却没发现自己早就下意识地顺应本能,轻轻地拍了拍李晚月的背。
听着她胡乱之语,他像是意识到什么,觉得“河谷”是她想要的答案。
于是,他没头没尾地冒出两个字,“河谷。”
李晚月泪眼朦胧地抬起头,然后听见祁巍描述起那个于他而言很是诡异的梦。
她跟着默念:“河谷,河谷......”
那不是祁巍阻击敌军的地方吗?
如此说来,他没死,没死!她得去找他,哪怕翻遍尸山,也得寻到他!
李晚月越想越迫切,可眼前的景象犹如烟尘似的,一点一点地正在消散。她觉得自己变得轻飘飘的,就好像已经脱离躯体。
她瞧见自己昏倒在祁巍怀中。
“李晚月——”
声音愈来愈远,缥缈如虚妄。
而后,一道清脆的声音突然打破了这漫长的平静。
“君主,您醒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