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三月中旬，一年一度的“两会”，在这个初春料峭的时候开幕了。建宁市庄德区各个政府部门开展工作会议，一个紧接着一个。
程子淼驾车到万金饭店，一餐饭用完才打听到苏百合已辞职不干了。
开车时，他转念一想，拨通了何心梅的电话，告知他晚上来用餐，并点名要吃上次那个钟点工做的红烧鸡翅。
苏百合下了课把制服塞进包里，匆匆打车赶往雇主家。到家时，一家人居然都凑齐了，坐在沙发上看电视交谈。她的到来，并没有引起其他人多大的反应。何心梅告诉她做哪些菜，便转身离开了厨房。苏百合从包里掏出围裙系好，开始淘米。
菜都端上桌了，一家人其乐融融地，也没人搭理她。
何心梅只是结了制作家庭餐的时薪，却忘记来时的打的费。原本苏百合节省钱都是坐公交车到程家的。今日，也不知为何何心梅要点她做家庭餐，匆匆忙忙地告诉她，叫她下了班就打出租车赶过来，并给她报销费用。想来现在一家人欢喜言笑，这茬也忘记了。
苏百合也不好说什么，脱了鞋套走了。
出门才发现天色都暗了，她看了一眼时间，这个点小区门口的末班车已经停运了。为了省钱，苏百合要再过两个红绿灯，去下一个车站坐另一班公交车。拖着劳累的步伐，满身的油烟味，在依旧寒冷的夜晚，她不禁感觉有些颓唐。快走到大门口那里时，身后的车灯渐渐近了，还响起喇叭声，苏百合以为挡住了后面车辆的道路，便往旁边走了几步，谁知喇叭声依旧在响。
她疑惑地看过去，又是雇主家的儿子。
“这么晚了，我送你吧。”程子淼看着她。
“不用了。”苏百合感到惶恐，又开口道，“您太客气了。”
“现在天色也晚了，门口最晚的一班公交车也开走了。我妈是不是没有给你结打的费？这一趟算结清打的费吧。”程子淼回家时听见何心梅打电话催促她时强调报销打的费，可是结束所有服务，他妈却忘记了。当时在饭桌上用餐的他本想提醒一声，想想他从不插手家务上的事，如果就此提出异议，多心的何心梅一定会心生异议，便又作罢。看见苏百合离开，他便草草结束用餐，顶着何心梅多方面啰嗦的嘱咐，开车追赶她。
苏百合从小没有妈妈，价值观教育便落在爸爸爷爷奶奶身上。苏百合虽然没有接受过多的文化，但性子是忠贞正直的，有时候甚至还认死理。她觉得雇主跟她在工作上，是简单的雇佣关系。有来有往，结清薪资就行了。她这顿工作餐大头已经结清，即使忘记车费这种细枝末节也没什么。现在，雇主儿子送自己，倒让她变得不好意思了。
可是程子淼显然铁了心要让她坐上自己的车。“怎么？怕我吃了？畏首畏尾的，你一直在我家工作，今天还吃了我妈待客的茶，怎么就坐不上我的车了？”
苏百合公私分明，一般去□□，从不主动找雇主攀谈，基本都是进门就开始干活。钟点工按时接薪，遇到她这样的，雇主基本都是喜闻乐见的。因为连着去了程家好几次，何心梅有意让她多来干活工作，今日刚到便亲手奉上茶水，苏百合还颇感意外。现在他这么一说，又念及自己下了班就马不停蹄赶来上钟，腿脚累得都快要抽筋了，干脆偷懒厚着脸皮坐了上去。
“谢谢你，程先生。”
“程先生？别这么见外。你跟我妈一样，叫我子淼吧。”
苏百合在他们谈话中听到自己与程家女儿年岁相仿，直呼名字不太好，便说，“那我叫你程大哥吧。”
“随你吧。”
开了一个红绿灯，苏百合开口，“你把我送到前面那个红绿灯路口吧。”
默了一会儿，又说，“谢谢你。”
“我这才开了没多久，你都说了几个谢谢了。老是跟小学生一样这么计较品德，累不累？”程子淼笑着说，一脸温润。
苏百合拘谨地不再言语。今晚的程子淼似乎心情不错，不像上次那样冷面又突兀地招呼自己上车。
“我把你送到你的住处。你住在哪里？”
苏百合怕他又数落自己穷讲礼貌，便告诉他地址。
“工业城？你在哪里上班？”
“嗯，是的。”
“你究竟有几份工作？”
“两份。一份主业，一份兼职。”
“你倒是能吃苦耐劳，不累吗？”
“今天确实有点累。”
这下换程子淼静默了。
“抱歉啊。”
“嗯？”苏百合以为自己听错了。
“我说抱歉。让你下班匆忙赶来，做了一桌子菜，自己一口没吃，还累死人。”
苏百合以为他是为她辛苦做饭而道歉，真诚的解释道，“可是这是我的工作。我们职责分工不同，你负责吃，我负责做。”
程子淼笑了，“对对”附和着。
培训课结束了，苏百合被分配到生产部的缝纫车间。
刚开始上手，苏百合手法生疏，速度很慢。车间主任雷厉风行，几次巡逻检查，都要对苏百合进行一番指指点点，这对她来说是个不小的打击。于是她便利用午休下班时间，用废布练习。
李水香分到的是另一个车间，午休的厂铃响了，在约定的地点没见到苏百合，她便找上苏百合的车间。
“百合，你怎么还不走？”
苏百合抬头望了一眼，又低头继续踩缝纫机，“主任说我速度慢，拖累了整个车间的进度，我要多练习练习。”
“咱们都是新手，能练到老手的速度总有个过程吧。”李水香看着苏百合认真的样子，安慰道，“人是铁饭是钢，先把饭吃了，再早点来练习。”
苏百合便接受了李水香的建议。走在路上，她的步伐较快，想快点解决午饭早点来练习。
“百合，你怎么这么心急啊？走慢点。”
苏百合才反应过来，身后还跟着李水香，“不好意思，我太心急了。主任说过两天，上面的领带要来抽查，速度慢做工差的员工要调车间的。我这个才刚上手，我不想学了一半又调到其他部门。”
“你真是一根筋。如果调到轻松，工资又跟现在差不多的车间，这多好啊？”李水香比苏百合工作早一年，在社会基层摸爬滚打换过不少工作，人也学得世故圆滑。李水香不像苏百合家庭重担压肩，行为处事总是洒脱些。
“我就是想认真学一门技术。万一以后不在这里做了，去其他厂，好歹有门手艺。”
“嗨。鼻子下面是什么？”
苏百合一时没有反应过来，不解地看着她，李水香等不到答案，努努嘴提示。
“嘴。”
“那这个是什么？”
“脑袋。”
“有这两样东西，就不怕吃不到饭。”李水香老成地摸摸苏百合的脑袋。
两人到职工食堂，正是打饭队伍最长的时候。
李水香人都焉了，“百合，我们点外卖吧。”她知道苏百合平日省吃俭用，把工资都攒下来寄回家。平时吃饭基本都是职工食堂解决，外卖远不及职工食堂的饭菜可口便宜。怕苏百合有这个顾虑，便又加了一句，“我请客。”
苏百合一个上午都是殚精竭虑，现在早饿了，也不想排长队。
“那就点外卖吧。”
王瑜今天特意化了一个精美的妆容，没成想为接下来的行程起到画龙点睛的作用。因为叶昊轩恰巧来坐堂上班了。更加让她惊喜的是，离十一点还差五分的时候，叶昊轩在众目睽睽之下走进总裁办告诉她一起共进中餐。
她觉得这五分钟的等待如此漫长。厂铃响了，叶昊轩已经绅士地左手插袋，等在办公室门口。
王瑜抿了抿偷笑的嘴巴，柔情地挽上叶昊轩的胳膊。
等到出了总部大楼后，王瑜撒娇的脱下高跟鞋，故意露出裹着丝袜修长的脚，展示自己磨破的后跟。叶昊轩又好脾气地跟着她回宿舍换鞋。
李水香刚到宿舍楼下，外卖员的电话就到了，她跑去大门拿外卖。
苏百合开门进宿舍的时候，意外遇上了叶昊轩。
四下无人，过道门口只有几株抽了嫩芽的不知名花束。叶昊轩就这么突兀站在简陋的宿舍里，直勾勾地望向苏百合。他读懂了苏百合眼中的一丝慌乱，便含笑的开口，“你也是轩宁的员工？”
苏百合知道他为什么用也这个字眼，是因为王瑜。但是她内心生出莫名的恐惧，显然不想正面回答这个问题，“你找王瑜吗？我可以帮你打电话。”
说完也不等叶昊轩回答，便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手机，却不想还未拿稳的手机，被眼前人迅速夺走了。
苏百合更加慌乱了。一时之间竟忘了抢回自己的手机，愣在原地。就在这时，安静的宿舍里想起了一个陌生的铃声，她才发现是叶昊轩的手机，而且还是通过她没有设置锁屏密码的手机拨打出去的。涉世未深年纪轻轻的她哪见过陌生人有这般的行径，看到对方又开始投放火辣辣的眼神，脸上渐渐绯红，心里又有些害怕。
“你叫什么名字？”
苏百合被他清明的声音点醒，伸手去拿自己的手机，叶昊轩却把手抬得更高了，嘴角藏不住的戏谑笑意，“你先告诉我叫什么名字？”
“这和你有什么关系吗？”苏百合蹙眉，小巧的脸庞爬满不可理喻的神情。
叶昊轩光明正大地晃晃手里的手机。
“……”
“苏百合。”
“再回答我上一个问题。”
苏百合有些生气，觉得莫名其妙，“你先把手机还我。”
叶昊轩向上手一抬，没拿稳的手机呈现一个完美的抛物线掉到地上。
原本应该发出“嘭”的落地声，却被从匆匆赶来的王瑜的呼唤掩盖住。
“昊轩。”王瑜进来看到苏百合正转身去捡东西，叶昊轩正望向苏百合的背影。这一幕怎么看怎么诡异，但她一时又找不出可圈可点的地方。她今天心情好，很快便把这个诡异点消化掉了，弯腰拿上挂在椅背上的包，“要不是我们的马桶漏水了，我才不要去上公厕呢，又脏又臭。我们快走吧，下午还要上班呢。”
叶昊轩看着苏百合小心地捡起地上被摔开后盖的手机，一声不吭地装上，落寞无助的背影竟让他五味杂陈。王瑜拉着他走出宿舍，他才逐渐缓过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