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的侍卫长
我飘飘荡荡回了自己的院子,进去时看到青蚨已经趴在树下睡着了。
变成鬼之后其实我已经很少能感受到困意了,但青蚨不一样,她说她有生物钟,到点就困。
我问她什么是生物钟,她挠着头发越来越少的脑袋,支支吾吾半天,最后说这道题超纲了。
后来她又斩钉截铁告诉我说:"生物钟就是到点就睡,到点就起,到点就吃饭。"
我看了看沉睡的青蚨,她睡的很安详,一点呼吸都没有。
我盯着她身下的泥土,拱起的土面上抽出细弱的嫩茎,我蓦然想起这是我病重之时撒的花种,原来已经长出来了。
在养病那两个月时间里,我丝毫不觉得我会死,毕竟在这之前我在大雪天中箭再掉进河里都没死成。于是养病的过程中心血来潮种了花,想看看等自己病好了这花会不会开。
果真造化弄人。
我飘过去,犹豫着要不要把青蚨喊起来,我的花快被她冻死了。
犹豫了很久,久到月光破开轻云,我也没开口。
我抬头望泛着月光的琉璃瓦,脑子里回忆当年熙月施展轻功的模样,照着记忆里学着她脚尖轻点,轻飘飘飘上了房顶。
可惜我死后才学会传说中的轻功。
冒牌轻功。
我坐在房顶上,单手托腮,月色无垠,照亮了整座王府。
其实我第一次看到施展轻功的人不是熙月,而是方执。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大约是我十六岁的时候,长公主某日告诉我,说我外祖父病重,要我回渝州尽孝。
我已经很多年没见过外祖父了。
当年被父亲急匆匆接到京中时,身边就跟了两个外祖父指给我的陪嫁丫头兼玩伴,这么多年来,除了已死去的烟烟,我从渝州带来的回忆便只剩音音了。
得知外祖父病重的消息,我只有一个念头,回家,并且再也不要回到这里来了。
只有渝州才是我的家。
我既悲伤难过心里又有些隐隐的期待,我知道这是不对的,外祖父病重,我怎么能有这种心理。
当时护送我出行的侍卫总共八人,侍卫长沉默寡言,皮肤呈阳光久晒的小麦色,额前头发遮住半只眼睛,额角至山根处有一道狭长的疤。
我和音音坐在马车里,他驾车而行。
一路上我们很少交谈,我偶尔会问他到了什么地方。
他话少的很,除了说地名多余一个字都不会说。
驾车行驶一夜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只能露宿荒野。
侍卫长引燃了火堆沉默地准备吃食,我凑过去挨他坐下问:"这一路劳驾足下护送,不知怎么称呼?"
他用树枝拨弄火堆,不知在想什么,很久都没回我话。我觉得有些尴尬,离他远了些。这时他忽然头也不抬道:"姑娘好歹是将军之女,没必要对一介武夫如此客气。"
他的声音低沉中带着些许沧桑,是第一次跟我说这么多话。
我有些受宠若惊,愣了一愣问:"那您怎么称呼?"
他抬头看我一眼,又继续拨弄火堆。
"方执。"
得了名字后我们均沉默下来,我抱膝盯着熊熊燃烧的火焰,他则将火堆拨得噼啪作响。
过了一会,他将烤好的肉给我,自己从怀里摸出块干巴巴的饼啃了起来。
我环顾四周,所有人都是啃面饼,只有我一个人啃烤肉。
我将肉分了一半给音音,又分了一块递给他。
"就当下饼菜?"
他视而不见,仍旧啃着自己干巴巴的饼子。
我见他啃的很香的样子,问:"这饼你还有吗?可以分我一块吗?半块也行。"
他终于抬头看我,古井不波的眼里倒映着火光,明明灭灭。
我摸了摸鼻尖讪笑:"光吃肉太腻了。"
他闻言将手里的饼分了没吃过的一半递给我。
"没了,你要是真想吃的话拿去吧。"
音音一边嚼着烤肉一边含糊不清道:"怎能让姑娘吃你吃过的东西!"
不过也只是说说,并没什么动作。
我接过饼好笑地戳了戳音音的脑瓜,她一边躲一边吃的欢快。
我咬了口干巴巴的饼,除了硬,没吃出什么滋味来,又吃了口烤肉才觉得可以勉强下咽。
我看了眼方执,见他吃完饼又喝了一大口水,双手搭在膝上,偏头望着一望无际的夜空。
此时月朗星稀,夜凉如水,不远处的草丛中虫鸣不止。
我将刚撕下的肉又递给方执,他转头看我,我便说:"要了你半个饼,用这个还可以吗?"
他仍旧沉默,却接过了肉。
我边吃烤肉边啃硬巴巴的饼,由于饼实在太干,最后被噎住了。
我捂着喉咙急急站起身爬上马车里拿水,狠狠灌了一口才拎着水壶回到火堆旁。
方执手里拿着水壶,若无其事地灌了一口。
我边就着水艰难咽着饼边问方执还有多久才能到渝州地界。
方执惜字如金:"五日。"
我又问如果加快速度呢?
方执边往火堆里添柴火边道:"五日。"
我:"……"
我百无聊赖,又问他对渝州风土人情有没有了解。
方执说:"没有。"
我又问他知不知道我外祖父。
方执点头。
他听说过我外祖父,我兴奋起来,开始跟他东扯西扯,聊的都是我外祖父的事和我幼时的见闻。
但他一句话都没附和过,连敷衍也没有,我想可能是他觉得无聊吧,或许根本没在听,于是止住话头。他转头看我,一贯冷硬的脸在月光下莫名有些柔和。
我下巴搁在膝上,盯着沾了泥泞的鞋子,够了块身前的尖石子刮鞋帮上的泥土,边刮边说:"算了不跟你聊渝州了,聊聊你吧,你多大了?在将军府多久了?"
方执:"二十六,十一年。"
"十一年?这么久了!那你家是哪里的?你都二十六了,孩子应该最少也有四五岁了吧?"
方执不再理我,目光里只剩他的火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