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
翌日,陆临渊道别郑员外,带着青蚨和郑晚便上路了。京城路远,郑员外给他们雇了马车,本来他想让郑晚和陆临渊同乘一车的,但陆临渊以维护郑晚清白为由拒绝了。
郑员外无不可惜,看着绝尘而去的马车感叹陆临渊越长大越正直了。
马车一路颠簸,到了夜里还没到落脚的地方,家丁们原地生火做饭,陆临渊也下车帮忙。
做好饭郑晚的随身丫鬟请郑晚下车,几人围着火堆闲谈。
郑晚经郑员外教导,已经能脸不红心不跳地喊陆临渊陆哥哥喊的十分顺口了。
虽然刚喊的时候陆临渊明显有些不适。
她舀了一碗肉粥递给陆临渊:"陆哥哥,尝尝这个,家里厨娘熬的,还挺好吃的。"
陆临渊道了声谢拒绝道:"修道之人忌食酒肉。"
郑晚递粥的手僵了僵,扯出一个得体又干巴巴的笑容:"是晚儿思虑不周,只是这个粥确实不错,光记得也给你尝尝去了。"
"多谢。"陆临渊淡淡道。
郑晚笑容又僵了僵,捧着粥自顾自吃起来。
青蚨蹲在陆临渊身边,盯着郑晚看了半天,忽然对陆临渊道:"你平常都这么高贵冷艳不近人情的吗?"
陆临渊闻言瞥了她一眼。
青蚨看着郑晚喝的热气腾腾的粥,有些羡慕道:"她好会投胎。"她叹了口气问陆临渊,"你说,那种前世做了恶事的人这辈子会不会也过得很好?"
陆临渊若有所思地看了眼郑晚。
郑晚一直在默不作声观察陆临渊,于是他这一眼自然就被她捕捉到了。她心颤了颤,不动声色离陆临渊近了近。
青蚨瞪了她一眼,朝她吐了吐舌头。
当然,郑晚除了感觉有点冷之外什么都感觉不到。
她紧了紧衣服状不经意地说了句:"入秋了,夜里也越来越冷了。"说罢还斯斯文文打了个喷嚏。
青蚨啧了一声。
陆临渊神色淡淡,十分不解风情地起身对郑晚道:"更深露重,郑姑娘还是回马车里歇息吧,在下也要休息了。"
说罢头也不回上了马车打坐休息,徒留郑晚和她的丫鬟们面面相觑。
郑晚秀眉深拧,手中汤匙用力刮着碗底。她将碗递给丫鬟,起身抚平衣裙,脚步轻缓朝陆临渊的马车走去。
陆临渊正在闭目养神,青蚨玩心大起,时不时捉弄他一下,一会虚抱住他,一会从他身上穿过去。
陆临渊不为所动,甚至眼皮都没掀开过一下。
青蚨玩腻了趴在他腿边撑头看他:"我这样捉弄你你不觉得冷吗?"
陆临渊闻言睁眼,只见她如杏子般的眼里星星点点的,看上去有些像夏日的繁星。
他忍不住伸手,堪堪停在她脸颊前寸许处。
青蚨眼里晕出疑惑。
陆临渊若无其事收回手:"不冷。"
马车外郑晚神色震惊,平复了下心情后又悄声回到火堆旁。
陆临渊掀开车帘,漠然地看了眼那个慌乱的身影,又放下了车帘。
"怎么了?"青蚨凑上前去问。
"没什么,夜深了,睡吧。"
京城的路说远不远,说近也不近,耽搁了几日,也总算是到了。
到了京城青蚨才知道,陆临渊还挺有身份的,是户部尚书家的四公子。青蚨历史学的不太好,只知道户部是个肥差。照理说陆临渊有这样一个身份,就算啥都不干混吃等死都很好了,咋年纪轻轻想不开出家了呢……
陆临渊回家之前已经将郑晚安全送到了她姑姑家,回家后日子过得跟之前也并没有什么不同,除了偶尔陆大人来跟他说一些逼格很高的话,陆夫人偶尔不经意跟他暗示何时还俗娶妻之外,一切都十分平常。
又过了几日,原本在姑姑家的郑晚又不辞辛劳坐了半天轿子来了陆府,大包小包的,说是道谢。
陆临渊不以为意,只见了她一面就回了书房捯饬符咒术法了。倒是陆夫人见着郑晚十分高兴,拉着人的双手上上下下打量一番眼尾翘起,脸色是掩饰不住的高兴,一副看儿媳妇的模样,还不由分说给人套了副茶晶镯子。
于是陆夫人眼里的"准儿媳妇"在府里住下了,陆夫人还盘算着让自己不开窍的儿子多带人姑娘出去逛逛,毕竟人刚从远在千里之外的清河郡过来,人生地不熟的。
到最后当然没逛成,陆临渊带着青蚨去了靖安王府。
青蚨松了口气,每次看到郑晚总让她感觉十分不舒服,虽说这个郑晚跟她认识的那个郑宛也许不是同一个人,但就是不舒服,尤其是这两天。
时隔几月又回到靖安王府,说实话心里还是很复杂。
青蚨坐在曾经那个院门口,叹了口气。
陆临渊陪她坐下,问她怎么了。
青蚨怀念地望着院门口的荷花池,说:"我被困在这里的时候,也是有个朋友的。"她叹了口气说,"估计你也不认识。"
陆临渊不置可否:"你可以跟我说说,我在京城待过很多年,未必不认识。"
青蚨看了他一眼有些不信任问他:"真的?"
陆临渊点头。
青蚨来了兴致,凑近问:"江惜年你认识吗?江尽歌呢?李熙月呢?李照月呢?"
陆临渊看了眼近在咫尺的鬼魂,她隔的太近,每说一句话时都会呼出一口冷气,寻常人可能会觉得有些阴冷,但他没什么感觉。
他看了她一眼,挪开目光顿了顿:"都认识。"想了想觉得只回答认识或许有些敷衍,她会不高兴,又补充道,"这里人除了李照月外都只比我小三四岁,小时候见过几次。"
青蚨眼神亮了亮:"阿照你也认识的吗?"
陆临渊点头:"我十五岁离家,当时她可能有四五岁了吧,家里跟定国公府说多说少都有些关系,认识不奇怪。"
青蚨又撑起头幽幽叹气:"可惜那么多好姑娘都过得不是很好。"
陆临渊缓缓看她一眼,想着她似乎过得也不怎么好,怎么还会伤怀别人也过得不好?
青蚨耷拉着脑袋望着地面:"也不知道年年怎么样了。"
陆临渊不假思索道:"如果你想的话,我可以带你去看看。"
"看什么?"青蚨呆了呆,后惊诧道,"你不会不知道吧?"
"嗯?"
"年年早就死了啊!"
陆临渊沉默下来,看了看青蚨,确定她没有在戏弄他。他眉峰微微聚起,仔细回想了下那个叫江惜年的姑娘,似乎是个沉默懂事的女孩子,总之他每次见到她的时候,她总是乖乖坐在自己的位置上,双目放空不知盯着哪看,他总以为她在走神,但别人一跟她说话她总能第一时间回答。
陆临渊叹了口气:"我确实不知她已经去世了。"
青蚨默了默,突然感觉有些诡异,问:"所以你不会也不知道这里就是年年生前住的院子吧?"
陆临渊点头,想了想又说:"不过你刚说她去世时我已经猜到了。"
青蚨嘁了一声。
陆临渊又问:"她可是有什么心愿未了?"
"这你也猜到了?"
"嗯……"
青蚨扶着下巴思考:"我也不是很清楚,也不知道阿照把她送去哪了。"她又想了想,"不过可以去找找一个叫方执的木匠,年年应该是喜欢他来着。"
想到这里,青蚨突然感觉自己充满干劲,催促着陆临渊便去了方执的棺材铺。
陆临渊想了想也觉得可以,正好给她打一副棺材。
于是一拍即合,一人一鬼来到了棺材铺。
见到方执的那一刻,陆临渊才明白,原来那个叫江惜年的姑娘心愿已了,已经轮回去了。
方执将满地的刨花收集起来,做了一盏盏形状各异的灯,夜幕降临之时,这些灯足以照亮漆黑的长夜。
陆临渊若有所思,请方执打了副棺材便带着青蚨回了靖安王府,接下来几天,他们都要住在王府里。
靖安王妃是个凌厉又娇俏的美人,经青蚨一番咬牙切齿地介绍,他认出了她便是江尽歌。
靖安王妃不是个好客之人,即使知道他是靖安王的好友,这次是来给王爷祈福的,仍旧皱了皱眉,叮嘱他不可进入扶风院。
扶风院便是之前江惜年住的地方。
也是困住青蚨的地方。
陆临渊刚答应完就毫无心理负担地又去了好几次,但探查了许久,也没找到埋青蚨尸骨的地方。
虽然没找到,但总感觉离自己很近。
他静下心来,思考是不是自己遗漏了什么地方。
晚上休息之时,青蚨赖在床上翻来翻去不让他上床,他好笑地坐在床边问:"你这是想自荐枕席?"
青蚨闻言一骨碌飘起来,瞪了他一眼说:"不要脸!"
陆临渊无奈看她,忽然想伸手揉揉她脑袋,当然手也伸出去了。
他是道士,很容易就碰到了她的头发,冰冰凉凉的。她已经不掉头发了,甚至头也不秃了,此时长发如瀑,比之前他见她时好看了许多。他眼神暗了暗,也可以这么说,她死的时候就是这幅样子,桃李年华,死不瞑目。
房间里灯火昏黄,扯得他的影子和他的人一样的姿态好看,青蚨望进他的眼睛里,忽然没由来的感觉到有些心慌。
"干嘛啊你!"她声音颤了颤,身子一矮从他的手底下飘过去。
陆临渊看着她惊慌失措的模样,又没忍住笑,吹灯躺上床。
黑暗中传来他的声音。
"青蚨,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