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自那日起,嬴政与仲姜越发认真努力读书。
小嬴政对方盒中那人所说的读书使人进步此类的话深信不疑,因为对方年纪与自己差不多,但是应对各种事物总是游刃有余,几乎从未失手。
事实证明他的预言也是对的,故事里父亲和吕不韦离开了,并没有带上他和母亲。
但是令小嬴政疑惑的是,明明那人是有能力让父亲带上自己的,可他却没有这么做,而是选择了留在赵国,甚至依旧招到了赵国人的刺杀,只是因着早有预防而逃过了一截。
那自己呢?
他想,自己要学着那人那般做吗?
可不回秦国留在赵国做什么呢?
最近父亲对他愈发满意,他甚至感觉哪怕自己不说回去,父亲或许也会带上自己。
应该是会的吧?
父亲越发忙碌,母亲整日难安,整个府中的气氛都焦灼不已,那一日怕是要来了。
“小公子,你看婢子这个写得对吗?”
仲姜将自己的竹简递到嬴政面前,却见小公子正拧眉沉思,近来小公子似乎心思更重了,仲姜忍不住在心中叹息,孩子才三岁呀!
“小公子?”
“嗯?”嬴政回过神来,瞥了竹简一眼,却见仲姜手指上被刀笔印下一个深深的印子,长此以往只怕要生茧的。
他不由得想起那人说的笔墨纸砚,心中蠢蠢欲动,但是那些东西难寻难做,他们此时并无那么多的时间精力,等日后回了秦国再做打算吧。
小嬴政接过竹简。
竹简之上,是他让仲姜写的他们最近做的食物的菜谱。
仲姜已经认识了许多简单的字,碰上了难的还要来问嬴政,再难一些的两人还得去询问先生。
这一来二往的,屈幸也知道了他二人在写菜谱,免不了又是一阵捶胸顿足,可又见两人并没有落下他布置的课业,也就随他们二人去了。
可是瞧着仲姜写的字,嬴政陷入沉思,只怕吕不韦看到这样的字都不愿意往下读。
“仲姜,晚些时候你去帮我寻些东西。”
仲姜本来看着小公子凝重的表情,还以为自己写的菜谱有什么问题,谁曾想对方一开口却转了话题。
“小公子请吩咐。”
嬴政把那没法看的竹简递还给她,说道:“写得没有问题,继续写吧,一会儿我把要找的东西写下来,你尽快找全。”
仲姜认真应下,心中已经开始好奇小公子又要弄什么新鲜玩意儿了。
她接过竹简,继续刻写。
虽然不如小公子写得好,但她也是能写字的人了,比很多人都不知好到哪儿去了,想到此处越发卖力地刻写起来。
近日吃的新鲜菜品也多,她也写得更加有劲。
小公子实在太了不起了。
殊不知小公子正盯着她手下的字,小小脑袋摇了摇,拿起竹片,在上面写下松枝、骨头、竹、羊毛等字样,写好后又依着先时仲姜交给他的竹简重新刻写。
如此一忙便又是几日。
天愈渐寒冷,今年邯郸城也不知为何,仿佛日日都在下雪。
但这倒也方便了仲姜和嬴政的行动。
念着先生年迈,两人的课由每天上午换成了隔日一天,于是两人就有了空闲时间在院内捣鼓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厨房内,仲姜看着用布条缠住口鼻的小公子满手的黑灰,心疼道:“小公子,要不还是婢子来吧,您别累着了。”
仲姜都快要晕过去了,这要是叫夫人瞧见了,怕不是要把她打死。
然而,小公子总是能很快洞穿她的心思,头也没抬,便道:“你管好你锅里的东西,今日父亲母亲出去了,不会被他们知道的,倒是你要是慢了怕不是赶不及在他们回来前做好了。”
说完他才抬头,脸上跟花猫似的,“再说了后面可有你忙的呢。”
小嬴政也觉得做这东西委实有些麻烦,但也还算有趣。
最主要的是那人都做出来了,他怎么可能做不出来?
小小的嬴政心中慢慢地萌生出了日后要找很多帮手的决心,到时有人炼烟有人和料,一切都有人做,而他只在需要的时候说一声需要便可。
“哦。”仲姜点点头,“知道了,小公子,我的二十道菜谱今日便可完成了,小公子何用?”
仲姜心中忐忑,自从小公子布下这任务,她可是日日都不曾停歇,有时候写得她晚上挖地洞都没力气。
只希望能帮上小公子的忙。
嬴政抬头在额头上擦了一下,瞬间白生生的额头上就留下一道灰色的痕迹,看上去有些滑稽,偏生地他还跟个小大人似的,说:“行,一会儿先拿给我看看。”
“是。”仲姜憋笑,可还是按小公子的意思没去打扰他,而是继续熬制骨胶。
小公子说了,等把这做好,日后他们写字就会比如今轻松百倍不止,这对于仲姜的吸引力实在是太大了。
两人继续忙活着,而外面已然变了天。
秦军大将白起被赐死于杜邮,赵国上下一片欢呼。
当年长平一战中,死伤近五十万赵军,这些人都是赵国各家各户的顶梁柱,那一战无数赵国百姓家破人亡,他们对秦国的恨直到死都不会停歇。
而这其中最大的推手便是白起。
如今赵国人当然乐得秦国人内斗,连带着那些路过嬴异人府外的人眼神都由怨恨变成了神采飞扬。
然而,白起虽死,秦赵两国的战争却并未结束,秦军围攻邯郸城,大战一触即发。
这些嬴政当然也知道一些。
除了要培养帮手,另一个很重要的一点便是获取情报。
每日仲姜都会外出半个时辰去换些吃食,顺便打探局势。
一切如方盒中所言,白起会被赐死。
但是那人找人去救了白起,嬴政却没有这么做。
小嬴政也有自己的坚持,那人认为英雄不问出处,可他觉得白起一生杀人无数,自己再用他只会失了人心,那人不是坚持说人心是最重要的吗?
他不太明白这个矛盾,但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他得知这个消息是不管是寻找白起还是降服白起,时间都太晚了。
与其让他活着成了他人助力,或成为秦国威胁,不如让他如那聪慧的项橐一般消失于世间。
小嬴政坚信自己能找到更好的帮手。
两人忙活一下午,赶在嬴异人和赵姬回府之前收拾好一切回了书房。
然而,嬴政并没有多看仲姜写的菜谱,而是把自己用毛笔试写的竹简递给了对方,“念来听听?”
仲姜一看小公子的字,再一想自己的,双眼垂下去,应了句是。
“豆腐,需备菽、山……山矾叶……”
碰到磕绊的,仲姜一想便能猜出来,字能忘记,那些东西可是忘不了。
她慢慢念着,自己心里都不觉惊奇,原来自己已经识得这么多字了吗?
“说得果然没错,真是好记性不如烂笔头啊!”听她念完,嬴政忍不住地感叹。
“谁说?”仲姜正高兴着呢,随口便问了出来。
“书上看到过的。”嬴政拿起她念的豆腐那一册,说道,“明日你便带着这个再做一份豆腐鸡子汤去找吕不韦。”
仲姜动了动嘴唇,终是没说自己紧张。
这些天她时常出去与人攀谈,在外也认识了不少的人,胆子也比从前更大了。
若是从前,她是万万不敢去和那样的大人物打交道的,尤其是那人还是公子的门客。
但是现在小公子需要,她大着胆子也是要去的。
“不必担心,不用你自己出面。”嬴政已经想好了很多种可能,有好的有坏的,最坏的可能性也就是被父亲发现,届时丢失几个菜谱而已,其实这也是对仲姜的锻炼,她要帮自己做事就不能只待在这院中。
见她疑惑,嬴政才说:“你不是认识了许多可以作为帮手的人吗?”自己有帮手,仲姜也可以有帮手呀。
“可是……”她也只是说说而已,万一那些人不靠谱,到时候坏了小公子的计划可怎么办?
小大人嬴政按着自己夜间记下来的话,拧眉训道:“你要相信你自己,疑人不用,用人不疑,试试看,只一点,做什么事之前同我知会一声。”
“婢子明白。”
翌日。
难得地,邯郸城见到了多日不曾见到的阳光。
嬴政依旧早早地来到书房,身旁却没有仲姜跟着。
屈幸挑了挑眉,问道:“还有一人呢?”
“昨日吃坏了肚子,恐得午后再来了。”小嬴政咧嘴露出洁白的牙齿,笑道,“她托我给先生送来赔礼,先生,你看看。”
他说着将前几日做好的羊毫笔搁在了屈幸面前。
屈幸有些疑惑地拿起那东西左右看了看,“此乃何物?”
小嬴政没答,却道:“我也有东西要送给先生呢。”
屈幸见他故弄玄虚,心中涌起不好的预感,拧着眉头问道:“小公子是不是又要捉弄老夫了?”
“怎么会?我是那样的人吗?”嬴政把自己前些天试做的一小块墨拿了出来,墨块还装在一个小陶碗里,陶碗碗面被那墨块沾得黑乎乎的。
“这又是何物?”屈幸有些嫌弃,不由得想起了自己家里那个小混蛋,这小公子怎么也开始捣鼓这些小孩儿脏兮兮的玩意了?
见他不喜,嬴政也不恼,说道:“先生等着。”
说完他跑出小书房,在檐下捡了一点未化的积雪回来丢到了陶碗里。
而后屈幸又见嬴政用帕子捏着那黑乎乎的东西在陶碗里化开,不多时陶碗里就有了一滩依旧黑乎乎的东西。
“这是胡闹呢!”屈幸最见不得书房之地被人玷污,这时候想拎起嬴政和这堆破烂东西丢出去。
他还当这小公子最近上进了,不曾想还就是个不懂事的小孩呢。
谁知嬴政却连头也没抬一下,只道:“先生别急,马上就好!”
他拿起桌上毛笔,沾了墨又在陶罐上挨了挨,这才提笔在竹片上写道,“礼尚往来,往而不来,非礼也。”
等到他搁笔也没听到屈幸的声音,再抬头时只见屈幸呆呆站在那处,嘴巴都险些合不拢了。
而在邯郸城另一处府宅中,吕不韦拿着竹简也有些呆滞,他面前的案几上还放着一罐羹汤,飘散着无比诱人的香味。
他拿起调羹尝了一口,拿着调羹的手微微颤抖。
“你说这是谁送来的?”
“回家主,那人说是一个叫姜子的人送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