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他之故
只是这份幸运并没能持续很久,走了数月霉运的周柑等人就被潮物阁巡视的妖族护卫发现了。
接着,他们就被带到了真正的潮物阁前,连法阵都没能踏进去,自然檐角的铃铛也没响。
暗暗跟着的净瞳这时似乎有了心思,很快觑了尾随的白锦一眼,问:“你为什么又跟在我身后?”
白锦略有几分漫不经心,但是目光却默默关注着摩海崖的动静,“看戏呗,还能为什么?”
净瞳反驳,“你就确定这儿有戏看?”
“当然,不然你为什么叫上他们?进了摩海崖后,又为什么定要与他们分开走?”白锦伸手,散漫地朝跪在阁前的周柑等人指了指。
净瞳平静瞧了周柑等人一眼,不再说话了。
但潮物阁却久无动静,也并没有人出来。
直到檐铃突响,阁门由内被强力破开的瞬间,一个人影被毫不客气地从屋内丢了出来!
白锦看了一眼那个被狼狈丢出的身影,似乎是个妖,但她不认识。她似笑非笑朝净瞳道:“这不,好戏就来了吗?”
净瞳却没理她,而是双目紧盯向阁内。
看来周柑等人不用受牢狱之苦了,他原本想借他们来探一探潮物阁关押人质的地方,净瞳认为苏寐可能被潮物阁关起来了,现在看来,似乎是他心急了。
当苏寐的脚刚一踏出门槛,净瞳心中喜悦至极,立刻眼尖脚快地奔了过去。
苏寐被净瞳结结实实抱了满怀,看着净瞳极为依恋担心她的样子,在那一刻,心中终于彻底松了一口气。
净瞳心中却几乎“寐寐回来了”五个字彻底占据,他甚至像猫咪撩人似的,不停朝苏寐怀中拱着。片刻后,心中大定的净瞳这才想起刚刚被丢出门外的无言……
净瞳冷酷地看了看无言,跟随苏寐的节奏一步一步慢慢走下潮物阁的台阶,“寐寐,想不到竟是他啊。”
“对啊,就是他。”苏寐的声音听起来还是很平静。
无言看着走向他的一人一猫,本能地感觉到了危险的逼近。
他颤颤巍巍地从地上爬起,冷斥道:“苏寐,你竟敢……这样对我!我定会回去告诉陌翃妖君,妖君绝不会放过任何侮辱他的人。“
净瞳不在意地一笑,讥讽道:“陌翃?他从妖狱逃出后,到现在都还没有现身,恐怕是因为妖力根本没恢复吧。你这狗仗主人势的毛病看来还是没改!说,你为什么要针对寐寐?“
无言冷哼一声,道:“她几次三番毁我……”
净瞳一听,更加愤怒了,立刻截过了他的话,“你自己心术不正,倒好意思怪到别人身上!”
无言顿时被呛得无法开口了,但眼中却几乎被戾气涨满。
苏寐并未开口,也并未看他眼中的戾气,而是以结界迅速束住了他,接着,她蓦然转身看向了潮物阁。
潮物阁门前,韦管事和王禄此时正一前一后走出。
刚才在屋中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恐怕只有这两人清楚。
苏寐伸手指向无言,冷淡道:“韦管事,我要与你做买卖,将他交给我。”
韦管事意兴阑珊地看了无言一眼,不置可否道:“你与他有仇?我与他的买卖还没结束,如果他要与我追究你刚才为什么会出现杀他,那潮物阁的信誉可就毁了。”
苏寐又道:“所以,韦管事这是不同意?“
韦管事伏似无奈地摊了摊手,目光若有似无地朝周柑等人所跪的方向看了一眼,眼中流露出几分期待。
苏寐看懂了他的暗示,不仅仅是她与净瞳,还有周柑等人的性命现在都握在潮物阁手中。
赫赫妖族护卫在后,因潮物阁前法阵限制,她体内气息运转受阻,如此情状,她凭何从摩海崖带着所有人脱身?
苏寐曾经并非没有遭遇过这种情况,有妖挟持人质,威逼她放弃追捕。但她从不回应,也能冷静解决。
苏寐脑海中回想着那夜鬼窟中韦管事手掌九味玄火焚烧温翎的模样,心中一时难以决断。
她不能让所有人陪她赌一个侥幸脱身的机会。
韦管事失了耐心,直接追问:“我不同意,你要如何?“
苏寐瞬间抬起头,脸上仍是一如既往的平静,“我与他是私怨,不便在潮物阁解决。“
此话一出,白锦毫不客气地嗤笑出声。
但在场所有人都没有理会。
韦管事更是一脸喜怒难测,“这么说,接下来,你想在这与我算的是,你与潮物阁的私怨?”
潮物阁设计关了你,而我也几次三番欲置你于死地,这样的怨称得上仇了。
你要怎么算?
说完,韦管事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冷笑,像精准瞄中目标般看向了苏寐。
苏寐迎上韦管事的目光,毫不犹豫答道:“是,三日为限,我必来潮物阁向韦管事质询。”
“哦,看来你所求的,不止一件事了。”韦管事笑得越发残忍冷酷,“那你凭什么认为我今日会让你走出摩海崖?”
但苏寐却并未答话,也并未有半分迟疑,而是转身就走。
净瞳静默地跟在她身后。
周柑等人见状,想站起来跟着苏寐走,却又有所顾忌不敢轻举妄动,白锦瞧见几人完全一副游离于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的神色,好笑地朝几人眨了眨眼,周柑等立即小心翼翼地站了起来,轻手轻脚地跟在了净瞳身后。
最后转身的是,有点遗憾没能逛逛摩海崖的白锦。
很快,一行人的身影便消失在了崖上的回廊之中。
没有韦管事开口,苏寐畅行无阻。
王?沉默注视着事态,直到苏寐的身影彻底消失,似乎才回过神来。
谁料,一转眼,却见到韦管事正意味不明地盯着他,已不知盯了多久。
王?心中警醒,脸上立刻挂上了几分笑,故意带着几分犹疑问:“韦管事,这……您为何没有拦他们?”
“你觉得呢?”韦管事目光不移,声音平淡。
王?双眼却再不敢与韦管事直接对上,只小心道:“王某不敢揣测,只怕韦管事心中自有打算。”
韦管事答得极快,“你说得不错。”
除了这五个字,他没有再多说。
王?也不敢再问,迅速低下了头。
韦管事冷眼瞧了躬身站着的王?一眼,转身走向潮物阁。
如今,沈铖卷土重来,意图再次抢夺潮物阁,宣琤不过是颗先行的棋子;而你也试图利用苏寐来拉下我,入主潮物阁。
只可惜你掌控不了苏寐,我自然要留下她,让你寝食难安。
仿佛听到了韦管事内心的呓语,王?身子陡然一震,他倏地转身看向了那个走向门内的背影,眼里哪还有半分的谦恭和讨好,有的只是警惕和阴冷!
在阁门关上的那一刹,王?眼中的警惕和阴冷瞬间消失,笑意重新浮现在他的嘴角,随后,他急匆匆离开了潮物阁,再没看身后一眼。
王?觉得,他或许可以和苏寐再做一笔买卖,来抵消上一笔买卖中他对苏寐的出卖。
因此,一出摩海崖,便命下属四处搜寻苏寐的下落。
可直到入夜,属下的回报依然是,清池城内找不到任何他们现身的痕迹。
王?一脚踢开属下,直奔苏寐曾经歇脚的茅草屋。
同样屋在,人不在。
王?静心想了片刻,才觉察出他竟被韦管事和苏寐今日的举动自乱了手脚,心中虽愤愤不甘,但也渐渐平静了下来,内心亦开始重新的盘算。
王?不知道的是,离开摩海崖后,苏寐的确没有回来清池。
而是直奔官道,第一时间送周柑等人离开了清池。
接着,在巧妙甩开尾随的白锦后,苏寐抱着净瞳去了一处歇脚亭。
亭子不大,紧临一湖碧水,在黄昏的夕阳晚照下,被枯木环绕的小亭透着几分萧索清寒的味道。
亭中并没有人,但却摆放了一套茶具。
热气尚存,茶香悠悠,显然饮茶人并未离开很久。
苏寐看着那飘散的热气,怔了片刻,随即将目光移向道旁停留的马车。
马车精致古朴,几乎就在苏寐看过去的瞬间,一只清瘦颀长的手忽然掀帘而出,苏寐眼波微动,接着,便见到裹着一袭厚重黑色披风的青轶从马车中缓缓走了出来。
他脸色依旧苍白似雪,眉间病气尚存,整个人显得极其没精神,比起苏寐初见时,病容也仿佛更重了几分。
可他明明是新妖王,妖力高深莫测,又怎会如同普通人一般生病?
苏寐更没有忘记,黄泉河对岸,他与陌翃对战时,手中闪现的那一抹至纯至极的金色。
妖族尚金,那抹金便是独属于他的妖王印记,妖族无人敢违逆。
因此,苏寐只在看见青轶病容的那一刹那,眉头微皱了皱,而后便再无其他表情了。
青轶下了马车,走向小亭,两人沉默对视着,谁也没有先说话。
直到青轶走进小亭,净瞳突然自苏寐怀中睁开眼,恶狠狠瞪了青轶一眼,然后才不情不愿地从苏寐怀中溜了下去。
亭中瞬间只剩下了苏寐和青轶。
苏寐看着他,直接开口,“我知道,我今日能从潮物阁脱身,是因为你。“
照进牢中的那抹金色,助她破了地牢的法阵禁锢。
青轶没现身,但那抹妖力中隐藏的气息,她察觉到了。
可青轶却仍然只是看着苏寐,没说话。
苏寐于是又道:“有那么一刻,我庆幸你没有直接现身牢中,否则恐怕也会是如今这样一副你我相对无言的情形。“
而且,如果我直接去救你,你绝对不会跟我走。
青轶无奈地想着,张了张口,终于道:“我知道。“
“依理,我既见了你,此时,最应当对你说声谢谢。“苏寐神态和缓,语调平静,说得既入情入理,又无法让人反驳,”但你是妖王,我是捉妖师,我身负匡正驱邪的使命,所以,我不会对你说出那两个字。“
“无妨,我之所以来此……”青轶捂嘴轻咳了两声,依旧望着她道:“只是为了告诉你一件事。”
苏寐看他唇色又淡了几分,迟疑地看了他片刻,话到嘴边最终咽回,顺势问道:“你……想说什么?“
“你想做什么,我不会再干涉。恐怕你也不会再听我的,但……”青轶再次裹紧身上披风的刹那,脸上忽然绽放出一抹温润的笑意,充满期待地看着苏寐,“你我之战,能否推迟?”
那笑明朗而纯粹,简单而真挚,像一个赤诚温暖的普通人,不像青轶的笑,也不该是妖王的笑。苏寐甚至觉得,她似乎在看与青轶有相同面容的另一个人。
或许就是青轶故事中,五百年前,遇到神女苏寐的那个她不曾见过的青轶。
苏寐脑中不知为何,忽然闪过了这样的念头。
青轶却又道:“我不会逃避,也不会辩解。我是妖王,由人化妖,虽不得已,但我的确做过许多让自己后悔的事。所以,由你出手,我不会再逃避。”
“这就是你在黄泉河对岸自爆身份的目的?”苏寐莫名有些愠怒。
就像她曾对孟婆所说,此刻,她完全不明白青轶为什么对她说这些话,她下意识想揣测他的用意,可一想起却又莫名烦躁,心中也仿佛有什么开始游走起来,她试图抓住那抹乱窜的思绪平复内心,但却怎么抓都抓不住。
外表虽然依旧平静,然而幽微心绪已经萌芽。
苏寐控制不了,也无法控制。
青轶望着苏寐,顿了半响,才道:“不是。我……不会对你隐藏任何事,你只要走近我就知道,那一日,我只是等不及了。我没有留住你的理由,也无法像净瞳那样跟着你,我认为,让你记住我的方法,或许就只有那样做了。”
真的只有那一个办法吗?抑或者……
无论如何,青轶是妖王,注定会发生那一幕。
而且,无论那一幕怎样发生,她也仍会执剑刺向他。
青轶见苏寐沉默,很快又道:“那是我的选择。”
这一次,苏寐答得很快,“所以,你不必向我剖白。”
任何事,或者你的心情。
就如你所说,我之前不曾真正走近你,也并没有试图了解你。
我们之间,不需要道歉,也不需要感谢。
最后,苏寐答应了青轶所求,推迟对决,然后,果断决绝地走出了亭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