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情
裴元翊听着属下回报,温美人竟真的只是一普通民间女,皱着的眉却没有因此松开,反而神色愈加严肃。
有的时候没有一点问题,反而显得有问题。
若有所思,任由下人给他换上一身墨绿色的外袍,将头发一丝不苟地束在冠里,察觉下人停手了,才吩咐着备车。
今天父皇寿宴,想来能会一会这一阵子名声如雷贯耳的温美人。
刚进宫门,神情便冷下几分。
无他,就连他都觉得太过于奢华,他知晓父皇好大喜功,也从来不敢做得如此过火,恐落人口舌,这温美人可是为了讨父皇欢心什么都不在乎,难怪父皇能如此宠爱她以至于冷落了母妃。
进了宫门之后便要下车步行,裴元翊脚还没来得及落地,就听见宫门口有侍卫道:“这夜明珠可是郢国进贡,宝贝得很,好看吧?”
另一个人被他的话吸引,赶忙也探头过去,啧啧称奇。
“是啊,要不是温美人让我们拿着照明用,咱们哪有福气见到此等珍宝。”
裴元翊顿时眉头一皱,进贡的宝贝被都用来给侍卫巡逻照明,谁给她的底气敢如此铺张。
开口拦下那两个侍卫,仔细问了情况,却发现不止这一颗,而是郢国往年进贡的十几颗,全分了下来,虽说寿宴结束会还到国库中,但其中磕了碰了,丢失的风险又有谁来担?
这边一阵嘈杂,自然引人侧目,温美人正巧捏着手绢在寻找什么东西,恰好碰见了这一幕,也顾不上找自己的东西了,快步走过去看发生了什么。
毕竟这次宫宴是她置办的,出了什么问题首先问责地还是她。
身段盈盈地出现在裴元翊眼前,温温柔柔地给裴元翊行礼,“三殿下,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裴元翊扫过她身上的服制,又见她身后跟的宫人,就知晓她就是父皇新收入宫的温美人,微微惊讶。
本以为是和母妃所说的狐媚子,没想到竟是个温软的可人儿,让人看着就不由生出怜惜之情。
打量着她,眼神微眯,更确信了他的人搜集的消息有假。
温美人举手投足间的气质,即使她有意隐瞒,也瞒不住,显然是从小受到了好教养的,真正从下底层爬上来的,就像她母妃,精于算计的市侩气会伴随终生。
也就是她有一身良好教养的气度,还能拉下身段讨好父皇,才会如此受宠。
“娘娘置办宫宴辛劳,许是考虑不周,拿这珍贵的夜明珠作此用处,似乎不妥。”
温美人看了眼侍卫手上的夜明珠,有些被当众戳穿的难堪,好像她确实不知道这夜明珠如此珍贵,只是看它亮着好看。
“那依殿下来看,应在怎样呢?”虚心求教,实打实给了裴元翊面子。
裴元翊思索片刻之后便让人换成了寻常挑灯,温美人也言听计从,立马让人去换,临走还不忘又感谢裴元翊一通。
扭头唇角的笑意瞬间消失,低头和跟在身后的宫人耳语几句。
皇帝寿宴,朝廷上有头有脸的人基本都来了,苏应容安静跟在裴嬴玄身后,没有人找他搭话话,无聊地跑神。
上次进宫还是刚回京的时候,这次寿宴倒是比凯旋的宫宴更热闹些。
眼神无意间落到皇帝身边坐着的温良,温良朝她微笑之后,眼神又不动声色地移开。
跟在边疆遇到她的时候判若两人。
那么娇弱的美人,被流放千里,中间会经历什么他想都不敢想,殿下救下她本以为她以后会有安稳地生活,没想到扭头进了吃人的深宫。
可怜。
歌舞升平的时候,突然传召了一队人,众人面面相觑,皆不知发生了何事,裴嬴玄却镇定自若。
苏应容看到领头进来的人也在意料之中,心中思绪复杂。
为了两国邦交,皇帝想为难来使,他是不能坐视不理,顺势还能让皇上对三皇子不喜,一石二鸟之计。
被别人头疼的事,温良却轻易就能办到。难怪那些大臣挤破头也要把女儿往宫里送,一个女子或可牵动的东西远比外人想象得多。
祁寒酥难得收起吊儿郎当的做派,神色正经单膝跪地,“郢国使者携礼贺陛下寿辰。”
朝身后人使了眼色,那人恭敬呈上礼物。
精致的木雕托盘里放着红色的绸缎,夜明珠的光亮衬着丝绒更显细腻。
皇帝垂眸轻蔑一笑,正准备发作就被温良拦下,柔荑软软捏在他肩上,附到皇帝耳边轻声道:“宫门处的夜明珠,都被三皇子下令收起来了,说是不宜铺张浪费。”
言辞有些委屈,好像生怕得罪了三皇子,不得不如此。
皇帝提起来的气就这样卡着,悬在半空难受得很,最后只能狠狠瞪了一眼下方坐着的裴元翊。
而裴元翊自从郢国使臣出现的那一刻就明白自己被算计了,温良就是故意让他看到门口夜明珠,再依他的话解决纠纷。
皇帝有意让郢国使臣下不来台,被他破坏了,怎么可能给他好脸色。
裴嬴玄依旧气定神闲地喝茶,落到裴元翊眼里刺得很。
郢国使臣进宫,他竟然比他更早收到消息,裴元翊握着酒杯地手用力,杯中的酒水也随之微颤,泛起涟漪。
祁寒酥落座之后朝苏挽矜得逞地笑。
看吧,他就说他不会轻易被赶走。
现在他不仅名正言顺地住在京城,还能受到礼遇。两国相争,不斩来使。若是他在京城出事,反而是他们有得头疼了。
唯一没想到的,苏应容竟然也做起这些搬弄是非的事了。
一场寿宴表面平静,实则暗流涌动,等宴散时皇帝不得不对郢国使臣以礼相待的怨气,全撒在了裴元翊身上。
举起手边的镇尺朝裴元翊砸去,气得胸脯上下起伏,难得平静下来继续骂他。
“好好好,你如今是出息了,你的命令倒是比我还金贵,皇宫倒成你的一言堂了。不然,连我这个皇帝都给你做如何啊!”
裴元翊连道不敢,受着皇帝的怒火,有意侧过身让皇帝看到他额角被砸破留下的鲜血。
皇帝正在气头上,却没有顾上,因为温良吹的耳边风,他才注意到裴元翊的势力不知不觉就要盖过太子了。
他厌恶的是所有有碍他权威的,之前惧怕太子发展太快,他可以把人赶到边疆,现在裴元翊威胁到他,他一样可以不留情面。
“不宜铺张?我看你是学会了沽名钓誉那一套,迫不及待给天下人看看你的贤明。”
以往最得他欢心的儿子就是裴元翊,本以为他和其他人不一样,孝顺。
他想修避暑山庄,想新选秀女,裴元翊力排众议也要坚定站在他一边,桩桩件件事情都办的令他满意。现在看来他们都一个德性。
还说没有野心?
换了灯事小,只是皇帝忌惮他势大借题发挥罢了。
裴元翊心里清楚,在殿前跪了一天一夜,没有等来仪贵妃,反而先等到了温美人。
“殿下莫跪着了,等皇上气消了,再进宫请罪也不迟。”
裴元翊没理会这个一切的罪魁祸首,几乎可以确定她是裴嬴玄的人,只是苦于没有证据。
温良端着食盒,轻轻将刚做的热粥放下,动作小心,好像不想惊动闭目养神的皇上,只是手触到了碗边,一时不察被烫到了,不由地倒吸了一口凉气。
皇帝发现之后连忙过去,拽过她的手,看到被烫的红痕十分心疼。
“这种事让下人去做就好了。”
温良眼眸含泪,委屈道:“能亲自照顾陛下,臣妾衷心感到高兴。”
服侍着皇帝将粥喝下去,又试探着说:“陛下,三皇子还在外面跪着。”
皇帝还没消气,提起他刚刚才有缓和的神色又冷下来,“提那个逆子作甚,他愿意跪就叫他跪着。”
“陛下的威严臣妾知晓,只是三皇子殿下,毕竟是皇子,前朝多少双眼睛看着,贵妃姐姐又心疼这个儿子,伤了和气可不好,陛下还是饶恕他这一回吧。”温良一脸关切,全心全意为皇上考虑的样子,让他很是受用。
她深知情分不可能一次灭干净,更需要一次一次地消磨,让裴元翊跪出了问题反而容易激起皇帝恻隐之心,不如让他被赶回去,皇帝觉得自己有气没地出,一直憋着才好。
皇帝冷笑一声,裴元翊的成色都能威胁他了。
裴元翊被人赶出宫去的时候,依旧几乎站不起来,一路被人搀扶着,心里对皇帝的冷血无情有了更深刻的认知。
在皇家求亲情,无异于缘木求鱼,他早该知道。
只是皇帝这么多年一直宠爱他,他比裴嬴玄更难接受这个事实罢了。
既如此,他又何须顾及父皇?大可放手去求自己的前途大业。
出宫的路长,皇帝又不许他坐轿,裴元翊一瘸一拐地往前走,走一步便疼一步,心中原本就不多的情更冷硬一分。
这种温吞但有效的计谋,不像是出自裴嬴玄的手笔。裴元翊不由就想到了一直跟在裴嬴玄身后,看着人畜无害的苏应容,怒极反笑,一把推开了扶他的宫人。
宫人吓了一跳,颤巍巍跪在一边,生怕被迁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