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音
等春姨说得口干舌燥,喝水喘口气,苏应容终于得空插嘴,客气婉拒道:“怕是没有那个福气,还望春姨帮我回绝了才好。”
春姨的热情顿时被一桶凉水浇灭了一半,本来心中的不屑和不满都显露几分,只当是她在拿乔,装什么清高。
“穆苏姑娘,这可是门好亲事,别人求都求不来的……”话没说完就被苏应容摇头打断,苏应容语气又加重几分,“是,我不愿意。”
她不想多生事端。
赵春生可能还疑惑着为什么这次没有被调回京城,若是没有她当初弹劾赵春生的那封奏折,信国公思念女儿,估计眼下他们一家早被迎回了京城,但毕竟只是假设。
按着吏部办事的章程,赵春生是应最近就能收到问责的文书了,届时看他还有没有闲心寻花问柳。
春姨不知其中内情,只觉得这女子忒不知好歹,面色顿时冷下来。本来歪嘴小眼,整个人都露着精于算计的锋芒,之间因为笑容谄媚讨好才不那么明显,依旧让苏应容感到不适。她不掩饰后,苏应容更直接感到她明晃晃的恶意。
“穆苏姑娘,你人生地不熟到这儿,我是心善才愿意给你个住处。但你要是非不知好歹,那我也救不了你。”
自古民不与官斗,何况这赵老爷有地有钱还有官职,堪称当地一霸,得罪他对他们当地谋生的平头老百姓没有任何好处,更何况春姨老早开始做拉皮条的生意,赵春生不仅是她的常客更给她漏了不少好处。
强龙压不住地头蛇,不说区区穆苏,就是宫里娘娘到了溧水,也得看土皇帝的脸色。春姨不知轻重想着,更觉得有恃无恐。
“唉……”阴阳婉转叹气,然后大爷似的半倚在桌上,手绢一扽在脸前呼扇,用打量物件儿的眼神看着苏应容。
苏应容完全不受她威胁,依旧镇定自若,让春姨多了几分兴趣。谁家闺中的姑娘,像她这个年纪如此经得住事,碰见她来说媒,或是贞洁烈女以死明志的,或是羞怯慌乱不知所措的,她都有的是法子整治,这般面不改色倒是头一次见,正新奇着,遂开口跟她周旋:“穆苏姑娘,你要开罪赵老爷,我决绝不予你连累,房子便不租你了,你收拾收拾搬走吧。”
“我们签了契书,贸然毁约没便人处置你?”苏应容轻飘飘放下茶杯,好整以暇望去。
打量她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呢,信口胡诌就想蒙人,不过是看她孤身一人好欺负。她却不会让她得逞,看春姨这活计做得比青楼老鸨都熟练,不知道私底下帮赵春生祸害了多少良家姑娘,等赵春生一倒台,她照样不会好过。
春姨唬人被直接戳穿,毫不留情,一时脸上有些尴尬。她看人一向准,穆苏身子单薄不是练家子,深居简出,周身的气度却又好像是养尊处优的,不觉又思虑起她的来头。
听她是京城口音,难不成是哪家的贵小姐?
但很快就否了这个想法,谁家小姐出门不带女婢侍从,而且那些娇娇小姐身边从来离不得伺候,还能像她一样自个儿住许久。还是被主母容不得,用钱财打发走的狐媚子更可能些,稍稍放下了心。
“这就不劳烦姑娘担心了,开罪衙门是比开罪赵老爷好得多。也是我多嘴再劝你,好好跟着赵老爷,把他哄好了,这样的宅子他十栋都能买给你,说不定以后我还要仰仗姑娘,不比你现在被赶出去就要流落街头好?”
左右被从京城赶到这远地方,还指望能再被接回去?为情所困的女子才是天下最傻的人,不若在这儿重新给自己谋个好归处。
苏应容轻叹口气,看出春姨是不达目的誓不罢休,非逼她多生事端。
“那我便依你所言,上赵家一趟,春姨看如何?”
左右她今天不依,春姨日后总来骚扰也不得清闲啊,不如直接去处理了干净。
春姨笑得看不见眼睛,连道几声“好好好”,又给苏应容留下来一袋子钱,让她多买几身好看的衣裳,别一天天不是白就是青。虽说穆苏的气质,素雅自别有一份风味,但是赵老爷的脾性她还是明白的,野猪吃不了细糠,要想被瞧上还是得打扮得艳俗些。
没过几日春姨就安排好,要带苏应容去赵家,看苏应容显然没把自己的话听到心里,还是穿着白衣裳。但是女要俏,一身孝,春姨看着还挺顺眼,又着急带人走便没再追究。带着人从后院一道小门进去,就是纳姨娘都是从侧门进的,被这般轻慢对待,春姨心虚看了一眼苏应容,见她没有意见心中更是鄙夷。
之前她竟然还被唬住了一瞬,想着不如拉下脸面为她求个名分,也更好说服穆苏进赵家。难不成是她道行浅?春姨自我怀疑,又很快打消,许是那天她没睡醒。
进府之后,赵家的下人早认识春姨,看她身后跟着个姑娘更知道是干什么的,这出尘的气质,心中默默同情,不知道又是哪家的清白姑娘要折损。
就在下人准备带她去沐浴打扮的时候,苏应容却比春姨还轻车熟路,自顾自往前走,不理会春姨在后面追着拦。
“哎哎哎,穆苏姑娘,你要去哪?赵老爷住处不在那边。”
赵老爷和夫人不合,已经分居多年,赵夫人不愿管他的腌臜事,眼不见为净,住得是正和赵老爷最远的西院。
她正是朝着西院的方向去,虽说赵夫人不多管事,也不能容忍人舞到当家主母脸上,她这还没得宠,就迫不及待去挑衅正室,是活得不耐烦了?
“我何时说我来赵家是为了找赵老爷了?”苏应容看着好不容易小跑追上她,拦在她身前喘着粗气的春姨,感到些许好笑。
她便是冲着赵夫人来的。赵夫人是信国公的女儿,赵春生能有今天不全靠着岳父家,若是有赵夫人在说不定过几天吏部的问责下来他还能再翻身,他却偏不长眼要来惹她,她便搅得他家宅不宁,再无翻身之法。
争执着已离西院不远,赵夫人拉着女儿的小手正在散步,她躲到这里躲的就是个清净,自然注意到这边的吵闹。
将女儿交给奶妈妈,小心哄了一会儿,才带着侍女过去看发生了什么。
“何事吵闹,不成体统。”
赵夫人呵止两人,站在不远处,才看清是春姨,又看苏应容,心也明白了大概。
约莫又是被赵春生瞧上,逼良为娼。她只想带着女儿好好生活,这种事见多回了也懒得管,赵春生乐意怎样就随他,不来烦她就行。
等赵春生任职期满,他们马上就能回京,有父亲看着估计赵春生能收敛几分,他不愿收敛也便罢,她早被伤透了心,不指望他什么。
春姨忙诚惶诚恐跪下,还想拉苏应容一起,拉了几下都没成功,就先自己跪着,连连道歉:“不小心走错了路,不想叨扰了夫人,民妇这就走,这就走。”
赵夫人淡淡“嗯”了一声,就准备走,却被苏应容开口拦住:“赵夫人不疑惑,为何这么久了,将赵春生调回京城的任命还没下来吗?”
闻言,赵夫人脚步顿住,回头才正眼去看苏应容,面带狐疑。
“京城来的?”
她离京多年,很久没有听到这么好听的乡音。本以为又是赵春生见色起意强抢来的,没想到另有来头。
春姨急得满头大汗,听着苏应容毫不客气地直呼赵老爷名讳,净说着些她听不懂的话,感受到赵夫人的目光落到她身上,立刻上道地介绍:“夫人,这位是穆苏姑娘,确实是从京城来的。”
“行,人我留下了,你走吧。”
赵夫人瞥了春姨一眼,就要打发她走,春姨一听更急了,人被扣了她怎么交差,她可是跟赵老爷打过包票的。一时慌得口不择言:“这这这……这是赵老爷要的人。”
赵夫人眉头一皱,做了这么多年当家主母,还没见敢忤逆她的,目光冷冷落在春姨身上,就把她吓得结巴,再不敢多说一句话,泄了气被下人赶出去。
“下次看好门,别什么人都放进来。”赵夫人令道,不怒自威。
就是在提醒后院看门的,她愿意对赵春生的作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府里才让他说了算,她不愿意了,也随时都能处置,府里月俸都是她的嫁妆,就赵春生那微薄的俸禄自己挥霍还不够,什么时候顾及过家里。
唯一好的便是赵春生知道自己窝囊好色,岳父家有钱给他挥霍,官场上只是无能却不惹事。这也是赵夫人唯一的安慰了,他要是再搞出些贪污受贿,以权谋私的乱子,这个家才是真过不下去。
转而面向苏应容,笑得和缓了些,客气地请人进去,“穆苏姑娘是吧?进来喝杯茶吧。”
调回京城的任命确实没有下来,父亲最近也不再送信过来,只是这些她怎么会知道?赵夫人回想了一下,京中并没有穆姓的家族,当然也有可能是她离开几年新起来的家族。只是她从小在京城贵女圈里长大,看她的做派不像是当做贵女教养的,不敢轻举妄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