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天乏术
下意识地想避开,走到院门口时才反应过来,不对,他为什么要怕一个下人?
苏应容在时,他需要信国公府的支持,来跟苏应容打擂台,所以对国公府的人礼遇又客气。现在苏应容没了,骆家族老应是除了他别无选择,至于骆嘉,还不被他放在眼里。
今时不同往日,偏偏在信国公运气不好,投靠了三皇子不久,三皇子就被皇上厌弃,现在应该是国公府的人来讨好他才是。
想到这儿骆昊宇不觉停住了脚步,为刚刚一瞬的怯懦感到匪夷所思,他正因为老爷子将兵符给了苏应容满腔怒气无处可发,这时候撞上他算他们倒霉,应是转头又往回走。
也确实如骆昊宇所料,赵夫人只是稍微受了惊吓,等里面骆嘉安顿好骆老爷子,才像没事人一样走进去探望,好像完全没方才看见发生的事。
主持公道什么的本不是她该做的。
想想穆苏说得话可真对,在家中几番推脱,一眼便看出来国公府没一个人愿意来,让她主动揽下这个差事,本来父亲因为她擅自和离回来有些不快,父亲还是在犹豫要不要保赵春生,即使他从根上已经烂透了。她果断斩断了和他的关系,就是帮父亲做了决定,让他感到权威被触动。
这次因为她主动站出来,贴心为他分忧,面色都好看了许多。
骆家这一团乱糟的家事,当家人又是这副嘴脸,还要为他遮掩来维持关系,也难怪没人愿意来。在他身上,她全然看不到一家之主应有的稳重内敛,甚至是责任,只有小人得志的猖狂嘴脸。若是今天跟着的不是穆苏,她可能还要叮嘱一下她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得空回头瞥了一眼穆苏,想来她是知道轻重的。
只是穆苏神情有些奇怪,难得见她冷着脸,好像是生气了?心中不解,一时却顾不上问她。
“小公子,你家老爷子身体可还康健?”赵夫人想着敷衍了事,主要给外头做做样子,显示两家关系亲近。毕竟任谁都能看出来骆老爷子大限将至,半截身子都埋进土里了,现在还明知故问,怪没趣的。
骆嘉见惯了这样目的来的人,知道他们都没有几分真心关心老爷子,也不愿意多说,小心将老爷子扶着躺下之后,又听见老爷子嘴唇颤抖着好像想说什么,他将耳朵贴到嘴边都没听真切老爷子在说什么。
苏应容终于看不下去,自顾自走到桌边倒了杯水,递到骆嘉手里。骆嘉接过时脸上又几分错愕,随后反应过来喂到老爷子嘴边,老爷子才安定下来。
“多谢您来探望,只是您看,我祖父这样的状态实在不适宜待外客。”骆嘉接了苏应容递过的水,对两人的态度都客气了些,照往常他从来和骆昊宇往来密切的话不投机半句多。
赵夫人听出这是赶客的意思,点点头就要走,苏应容却突然插话:“可请郎中来看过?”
这种场合本没有她说话的份,赵夫人惊讶看过去,认识她这么久了,穆苏进退有度,这可是头一次不顾规矩,心中隐隐有些猜测。
最终默许了她插嘴,穆苏帮了她那么多,若不是她,可能和赵春生和离不会那么顺利,甚至现在还会因为他官场上的事被牵连。她循规蹈矩了半生,身边的人也都默许认同,毕竟他们和她一同在国公府长大,受教,一心首先是家族,认为从父而后从夫是天经地义。
做过最离经叛道的事情是穆苏陪在身边,她到来好像新鲜的血液注入她已经腐朽的身体。她时常疑惑穆苏的来历,说是民间女豁达洒脱,她却有贵族的仪态气度,礼仪规矩都不出错,甚至比她还清楚一些礼法,时常在她身边提醒。却更不像大家小姐,养在深闺,一举一动都如一个模子里刻出来一般,谨言慎行。
无意识的,她待穆苏不同,所以愿意纵容她不守规矩。
骆嘉先留意了赵夫人,见她没有开口的意思,才准备回答,却有道声音抢先一步。
“竟是下人都敢在主人前妄言,亏得骆嘉弟弟脾气好,愿意给个面子,我却是要替国公府管教管教的。”骆昊宇折返回来,首先对着苏应容发难。
那神情苏应容很熟悉,似乎被戳中了心事,下一步就总会虚张声势。刚刚应是被她吓到了,所以急着找回面子。从前她不屑一顾,现在也是。
“骆少爷的手未免长了些,我家姑娘还在这儿呢。”她再不守规矩也轮不到他管教。
骆嘉担忧看了苏应容一眼,想阻止没来得及,欲言又止。心中无奈,这女使也是暴脾气,嘴快得很,只是骆昊宇小肚鸡肠,还容易被激怒,现在还是莫要顶撞他的好。又想到若是应容哥还在,定是不会叫他如此嚣张,低落了一瞬。
正准备当和事佬,见骆昊宇今日好像更暴躁些,说不过她就准备动手。
苏应容镇静站着,赵夫人将骆昊宇的手拦在空中,眉头微蹙,又将苏应容护在身后。骆老爷子是护国功臣,将军迟暮被孙辈磋磨,本就值得唏嘘,她当作没看到是不想多生事端,不妨她鄙夷骆昊宇。
只是年纪虚长几岁,她倒觉得他弟弟比他更堪当大任些。她这般想,父亲决意帮扶骆昊宇,也不会在意她的话,不觉有些无力和恼怒,顺势便发泄在骆昊宇身上。
毫不手下留情,将他甩开在旁边,语气不善:“骆少爷如今的本事,还管不到我国公府的事。真热心了,等承袭家主之位后,我等自洗耳恭听您的教导。”
一番阴阳怪气,让骆昊宇怒极反笑了。
“好个大小姐,你父亲知道你如此作为吗?”看赵夫人脸色一僵,顿时觉得拿捏住了她的命脉。又知道两人是因为他对骆老爷子的恶行才如此,故意想气她们,讥讽道:“老爷子是命数将尽,请郎中有什么用,该请道士才是。”
幸灾乐祸且嬉皮笑脸,好像病重的并非他的祖父。苏应容心中压着怒气,祖父多年待他不薄,他离京几年,骆家大多子弟还在忧心吃穿用度的时候,他不仅过得舒坦,还有空欺凌其他子弟,其中说没有老爷子的为他善后是不可能的。
且不是顾及她只能偶尔来骆家拜访,骆昊宇却一直在外祖父膝下侍奉,就他做的那些荒唐事她也早处理他了。现在骆昊宇的言行桩桩件件都在嘲讽她有多可笑,外祖父是受人蒙骗,识人不清才宠爱骆昊宇,她放任这么一个人在外祖父身边,则是她的过失和不孝。
可笑她活这么些年,苦读圣贤书,守君子之道,竟是忠孝都未能全。
赵夫人也确实不安,走时父亲再三交代过不可跟骆昊宇交恶,她是不觉得这样的行事,这样的作风有什么值得尊重。
回去怕是要去向父亲请罪,还不一定会被原谅,届时被压回来道歉更丢人,这般想着,赵夫人看着骆昊宇离开的背影,一咬牙就想追过去。
又要委屈求全了吗?
成婚多年,她受的委屈还差这点?赵夫人安慰自己,只是这会儿低个头,她能受得住。
没走出一步,苏应容看出她想做什么,及时拉住她的袖子,阻了她的行动。
语气温柔却有力,“姑娘不必忧心,且等几天吧。”她会让骆昊宇再蹦跶不起来的。
莫名让赵夫人安心,诧异望过去,只觉得眼有些酸。明明理智告诉她应该犹豫该不该相信她,站在她身边就好像有了反抗的底气,她也不想委曲求全!
骆嘉才看出两人一主一仆,最终的话事人却是这位年轻的女使,好奇地打量着这完全没有仆从模样的下人。
骆昊宇走时门大开着,苏应容将赵夫人扶到椅子上坐下休息,想继续去问问老爷子的病情,缓缓走进,身影落在光里,落到骆嘉眼里有一阵模糊,他总觉得熟悉,无意低声呢喃道:“应容哥……”
苏应容耳尖听得真切,却只是脚步顿了一瞬,旋即一切恢复如常。还没有到相认的时候。
疑惑问道:“什么?”
才将骆嘉从愣神中捞出来,看着他使劲摇了摇头,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明明心里难受还勉强自己撑住。
从骆嘉迎到他们,照顾老爷子,安抚赵夫人为骆昊宇善后,都已经隐隐有一个继承人该有的风范,苏应容感叹他成长了,更心疼他。
亲眼见到了,才更真切明白她的离开会伤害许多人。
骆嘉眼神恢复清明,应是触景伤情,她的身形和苏应容太像,看着徒增伤悲,便移开了视线。
神情失落道:“没什么。”
应容哥已经不在了,他必须要顶起来。骆嘉将骆老爷子的手放在自己手上,他的手还没有老爷子一半大,看着老爷子手背上的青筋和皱纹日益明显,用自己的袖子轻轻擦去刚刚摔倒沾上的尘土。
“宫里的太医都来看了,回天乏术。”骆嘉平静回答,谁又知道他为了接受这个残忍的事实花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