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镜
沿着萧条的小径进去,是一方枯木缠石,萎草铺地的棚堂,石缝里眠睡着虫鸟,锈迹斑斑的烛台上竖立凡几圆烛。
宽大的石桌错落搭在潮湿的空地上,往日扬起的浮尘重落回案面上,短衫大汉扛着釜刀曲腿靠在石壁上。从二人走进,堂内无数双眼睛看过来,打铁的匠人松开了拉动风箱的手;手握刨刀的雕户放下了阴沉木;擦拭玉石的商人闭上了厢匮。
谢影环视四方,试图找到那个比他们先一步进来的客人,可放眼整个棚堂,竟未看到一个行色匆匆的来客。她心中不免失落,以为能摸到一点线索,毕竟这样的时候何人会来黑市呢?原来这只是那老人拉客的手段。
“今日未开市,二位可是应邀来的客人?”
一位身穿圆领灰袍的男子走过来,可他话刚问出口便听另一个黑袍男子嗤笑道:“老李头,我说你老了,你还不行,那客人已经已经去见杨爷了,哪还有什么客人,这怕又是来求药的。”
李祥同当即拱手作礼,抱歉道:“二位来得真不巧,药已经被贾家公子订走了,下一批药来了会放出消息,二位便在家候消息吧。”
望着凋敝的棚堂,谢影心中纳罕。无妄城已切断了与外界的往来,这黑市竟能弄到药,当真不可小觑,况且大夫查不清毒瘟源头,也出不来诊治之法,这黑市的药竟如此抢手,似是真有奇效,难道这黑市真有幕后消息。
“既然未开市,那客人又是如何来的?”无尘望了一眼远处漆黑不知通向何方的小道,说:“无妄城遭此横祸,大家也都是想要个活路,掌柜的不妨给我们透个消息,怎么才可以一见杨爷。”
李祥同含笑的眉眼顿时变了变,上下打量了无尘片刻,又看向谢影,这才道:“小公子说得哪里话,我也是讨饭吃的,所有事情都是杨爷做主,杨爷并不是谁想见就能见的。”
“那如何能见杨爷呢?”无尘眸色沉沉,掏出数张银票,“这可够见杨爷一面?”
望见无尘如此大手笔,李祥同眼眸颤了颤,谢影却是呼吸一滞,不禁感慨此人可真败家,若是她往日有这些钱财,怎会在天启宗上过那苦日子。这人倒好,竟是几句话便散出去这么多财。
“那您先等一等。”李祥同拱手一礼,匆匆离去,可才走出几步便见一人从小道里走出。
“都是老熟人了,李管事,不必去通禀了,让他们随我一起入内吧。”
清润的声音传来,剑柄上的腾蛇衔珠在摇曳的烛火下更显诡秘,玄色衣衫几乎与黑沉的石壁融为一体,望着那道人影,无尘微微眯眼,谢影也是警惕起来。
赵锦镶深深看他们一眼,转过身去。
“你怎会在此?”
盯着赵锦镶的背影,谢影问道。沿路石壁上竟缓缓亮起,细碎的夜明珠片映亮斑驳小径,赵锦镶勾唇笑:“二位都能找到此,我为何不能来?”
“不知赵大人是用了什么法子进的无妄城,还成了黑市的贵客。”无尘意味深长道,赵锦镶顿住步子,回头看着黑暗中并肩行走的两人,讽笑一声:“朝廷行事难道还需要旁人许可,倒是你们,动作可真快,就不怕引起无妄城动乱吗?”
说这话时,他盯着无尘,长指搭在腾蛇剑的剑柄上,无尘淡淡一笑:“无妄城的形势已经如此复杂了,区区一个我,又能引起什么事呢?赵大人,你高看贫僧了。”
“也是,东方木灵外泄,四境十三州陷入动乱。此时一个天启宗的少宗主夫人出逃,一个被镇压的妖僧重现,似乎也不算什么大事。”
仅此一句话,谢影动了杀意,可她如今灵力被封,又无武器傍身,却是什么都做不了。
赵锦镶目光紧锁谢影,若有所思道:“夫人,余道君尚不知身在何处,整个天启宗都在为此事奔波,你倒是有闲情逸致。”
话落,他又看向无尘,无尘从谢影身上收回目光,平静回望过去,“定安司如今这么闲吗,旁人家事都要过问几句。”
赵锦镶被他一噎,冷哼一声,语气不善道:“佛子行事当真与众不同,在西境行那般大事,如今又想旧事重现吗?”
谢影心绪起伏不定,朝廷中人都得知了她的动向,那天启宗的人势必已经在寻她的路上,她难道要一直这样被动下去吗?
听闻赵锦镶的刺讽,谢影寒了神色,抬手拔出噬魂剑架到赵锦镶肩膀上,冷冷道:“若定安司中所有司使都如你一般牙尖口恶,我不介意帮人皇清理门户。”
对上那方寒意森森的眼眸,赵锦镶眉头一皱,感受着剑上的阴煞之气,又看了神色沉沉的无尘,讽笑一声没再开口。
很快几人便走过了这方黑暗小径,眼前豁然开朗起来,险阔的三山环笼一方圆形空地,空地中央是一片不见底的小湖,三山之下搭盖着数层屋宇,廊道上有持刀护卫把守。
“定安司大司使远道而来,千里阁蓬荜生辉呀。”
一道爽朗的笑声传来,从宽大的门中走出一位身穿蓝色长袍的阔脸中年男子,他对赵锦镶拱手一拜后看向无尘跟谢影,“这二位是?”
赵锦镶垂眼一笑,负手缓缓道:“度厄宗昔日佛子无尘,天启宗少宗主夫人谢影。”
杨千里面上笑容一滞,深眸打量二人片刻,很快又扬起温和的笑来,“原来是佛子与余夫人啊,千里有失远迎。”
“夫人若有事派人通传一声便好,不必亲自来一趟。”杨千里看着谢影,面上堆满笑容。
听到那几句夫人,谢影已经皱紧了眉头,不发一言,杨千里自讨没趣,看了看无尘又看向赵锦镶,笑道:“刺史大人已传信过来,我必会全力配合大人,敢问大人此番来所为何事?”
“寻一样东西。”赵锦镶看了眼无尘,意味深长道,杨千里微微蹙眉,问道:“此物应当十分重要吧,大人可确信是在无妄城?”
赵锦镶没有回答,杨千里收去面上复杂之情,对无尘道:“无尘师父来千里阁是?”
“这几个字,杨老板认识吗?”无尘取出一张纸,露出其中几个图纹,杨千里眉头一颤,深看无尘许久后道:“这字无尘师父都不认识,我怎会知道呢?”
话落,谢影掀眼看过来,无尘也是眼睫一颤。谢影看向杨千里:“您这意思是?”
杨千里语调复杂,“这是西境的语言,虽然我不识,但曾见西境客商的文书上有类似的语言。”
无尘微微垂眼,遮去神色,谢影蹙眉看向无尘,赵锦镶也是微挑眉梢,意味深长道:“佛子真是一心只读佛门经,两耳不闻四野事啊。”
“你可知道千里阁中何人知晓西境文字?”谢影打断一片波涛汹涌,杨千里看向谢影,欲言又止道:“有是有,只不过千里阁有千里阁的规矩。”
“需要什么?”
杨千里见谢影对此事如此上心,不禁迟疑起来,还是跟进来的李祥同开口道:“要从千里阁拿消息都要付出点东西,毕竟这都是隐私之事,况且千里阁不光是告知消息还会给牵线呢。”
“要多少银子?”无尘问。
李祥同有几分为难,“每个人情况不一样,大多数人拿出身上全部银子就可以了。”
“听您这意思是,我们用银子拿不到消息。”谢影含着笑道,可那神情却无几分笑意,杨千里连忙笑道:“夫人,千里阁的规矩是拿出身上最重要的东西来交换,这事与您没关系,全靠佛子如何抉择了。”
谢影冷看过去,抬手拉住无尘的手臂,“和尚,我们去西境找人解读。”
无尘微微摇头,“不可。”
谢影不禁有几分恼火,去西境不是眼下最合适的方法吗,杨千里望着谢影的举动眼皮一颤,急忙挪开眼去,赵锦镶噙着笑道:“如今西境之人可是恨佛子入骨,谁会出手帮忙呢,况且夫人以为出无妄城这么容易吗?”
如今的无妄城,众人避之不及,何况她还有见冬春之毒在身,毒瘟也不知何时会发作,她不禁沉默下来。
无尘掀眼,平静看向杨千里,问:“要什么东西交换?”
杨千里上下看了看无尘,目光落在那柄宽剑上,久不言语。
谢影松一口气,可无尘却淡淡道:“噬魂剑不可交换。”
杨千里顿时为难起来,谢影有几分不可置信,毕竟他为了菩提镜的付出,她都看在眼里,都能舍弃三寸灵脉布法阵,为何如今却不舍得这把凶剑了。
“那便只有一个法子了。”杨千里沉声道:“双镜考验,若是通过了,你的要求我必会达到。”听到这句话,一旁立着的李祥同神情也严肃起来。
望着二人危立的模样,谢影明白这一关并不好过,杨千里看向无尘,“小师父,双镜考验,您需要一个搭档,这个搭档得您自己找,提前说好,需要签生死状。”
听到生死状,无尘眉头微蹙,沉默许久的谢影出声:“我来。”
“不可。”无尘冷声拒绝,杨千里也是极不赞同,劝道:“夫人,双镜考验并不容易,这几十年来尚未有人通过,您慎重啊。”
“那个问题我也想要答案,所以这桩交易我也是参与者。”谢影沉默片刻,想起菩提镜,以及背后摆布她的人,神情坚定起来,“取生死状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