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
又过了些日子,谢长安被皇后叫进宫里去。
她到的时候,皇后已经在湖心亭等了些时候了。
谢长安恭恭敬敬行礼:“臣女见过皇后娘娘。”
皇后一见她弯了眼角,朝她招手道:“谢家丫头,快过来。”
谢长安上前,皇后身边的丫鬟纷纷朝她见礼。
离得近了,皇后瞧见她脸上的面纱,笑道:“怎么还戴着面纱?往常似乎没见你戴。”
谢长安取下面纱的一边,道:“近来京城……”
皇后恍然大悟道:“是因为三公子取中会元吧,现在整个盛京城的女子大概都羡慕你吧。”
谢长安笑了笑,却没说话。
皇后拉着她在身旁的位置上坐下,抬眼望向远方。
远方碧空如洗映着碧绿的湖泊,美貌的侍婢在曲折的栈桥上来来往往捧上当季的蔬果。
皇后道:“三公子确实年少有为,不知他待你可好?”
谢长安沉默片刻,轻轻点头:“挺好的。”
“那便好。”皇后拉着她的手道:“我看着你啊,特别投缘,若有什么委屈,你告诉本宫,本宫虽然……却也能为你撑腰的。”
谢长安目光微微一动,抬眼看去。
皇后的面容温婉美丽,带着和蔼的笑,与记忆中的母亲有些相似。
谢长安轻轻笑了。
重生这么久了,这是她为数不多的含着真心的笑容。
皇后道:“我都忘了,快尝尝这樱桃,新采摘的。”
谢长安尝了两颗,樱桃鲜红饱满多汁,十分甜美。
“好吃。”
“好吃那等你回去了,我让嬷嬷用篮子给你装一些,你带回府中去吃。”
谢长安垂下眼帘:“多谢娘娘。”
她本来是抱着利用的意图才刻意讨好接近皇后的,但这段时间相处下来,皇后待她是真心实意的好。
有什么好东西都紧着她,就差没把她当亲生女儿看待了。
她忽然有些不忍了。
皇后笑道:“谢什么,又不是什么大事。”
说着她抬手抚了抚太阳穴。
皇后近来身子不太好,两人在湖心坐了半个时辰,她就有些乏了。
谢长安看出了她的不适,道:“娘娘是不是累了?”
皇后道:“我这身子不中用了,留下来用过午膳再回吧,本宫去屋里小憩一会儿,你想去哪里玩就去玩吧。”
“好。”
谢长安站起身来浅浅拂身。
老嬷嬷搀扶着皇后去休息了。
谢长安望向一旁候着的雪婳,机会来了。
她接过雪婳手里提着的药包,在她耳边耳语了几句。
雪婳乖巧点头:“是,小姐。”
谢长安将药包藏进了广袖里遮盖着,寻了个想出去四处走走的借口便独自走了,那些负责伺候她的宫人和婢女也不敢违抗她的意思。
谢长安一路看风景走到了坤宁宫的宫门口,制造了点小动静吸引守门的禁军注意力,轻松溜了出去。
上次她是不小心才绕到了冷宫附近,这次费了好些功夫才找到了地方。
春天了,这附近的景致已经与她上次来时完全不同了。
远方一颗巨大的桃树生长着,枝桠越过了好几道宫墙,淡粉色的花瓣纷纷扬扬落下,在宽阔的宫道上留下一地芬芳。
谢长安站在那颗桃树下,桃花温柔的落在她发髻,细细亲吻她的侧脸。
她眼前恍然滑过记忆中泛黄的片段。
哪怕隔着宫墙她也知道眼前几堵厚重的宫墙之后,这颗桃花树的树根盘根轧结,粗壮得两个成年人合抱也抱不住。
这是宫里几颗稀有的百年老树之一,儿时她就喜欢顺着爬上去,找根粗壮的分枝躺下睡觉。
她就是那时候遇见裴寂雪的。
耳边时不时掠过鸟雀扑棱翅膀起起落落的声音,明媚的阳光透过互相遮掩的花枝间隙渗进来。
谢长安翘着双腿靠在树桠分支处,时不时从旁边探过来的花枝上摘一枝开得最娇艳的拿在手里把玩着,坐在高处她能看到远处的御花园,偶尔还传来几声极轻的喊声。
喊的是她的名字。
“又在找我了。”
谢长安有些烦躁的垂下头,手指捻起裙角察看,那里有一处破损,根据痕迹看像是被划破的。
此时,底下宫道上走过来一群人。
一群穿着太监服的宫人走在前后,怀里抱着大箱子,最中央走着一个孤零零的少年。
那少年身形清瘦,时不时还要被走在一旁穿着太监服的太监推搡一把。
她本只是想瞧个热闹能瞧得清楚些,便坐直了。
结果她一动,她身下那根枝桠疯狂颤动,抖落一堆桃花瓣,那少年正好从树下走过,漫天的桃花雨落了他满头满身。
少年脚步忽然停住。
谢长安忍不住抬手轻轻捂住唇。
完了,这下要暴露了。
却没想到少年只是停住了脚步,却没抬头,他发上和身上的花瓣很快又被风尽数拂落,但谢长安还瞧见他衣襟处沾了一片花瓣,是唯一的漏网之鱼。
少年垂头望去,显然也发现了,他手指微抬似想要把那片花瓣捻下来。
只是片刻后又轻轻放下了。
继续若无其事往前走了。
谢长安震惊地睁大了眼眸,坐在树梢远远望着他进了冷宫的大门,这人竟然温柔得连一片花瓣也不忍拂落。
虽然她并没正面瞧见他的脸,但她就是觉得,这个人一定生得极为好看。
也一定是个十分温柔的人。
光瞧着背影便跟神仙似的。
后来她再在花园里遇见他时并没认出来,后来跟着他一路来到冷宫,他对自己避而不见。
后来又见到了他,她问了他的名字。
她那时就在想,果然很温柔。
“……”
谢长安轻轻收回视线,那宫道上空无一人,那些画面早已模糊不清,就像她已经记不清那人那天穿的是什么颜色的衣服了。
她转身往冷宫走。
其实她后来还来过一回冷宫,因为她想验证一下她见到的那个少年到底是不是裴寂雪。
那次她来的时候,冷宫里空无一人,大半的殿宇都荒废了。
门也推不开,即便是白日,偶尔掠过脖颈的风也凉意惊人。
她搓着手臂上冒出的鸡皮疙瘩,逃也似的离开了。
谢长安提着药包站在了冷宫门前,两道巨大的门扉拦在眼前,上面的漆已经有些脱落,墙角也冒出了不少草芽。
她先是礼貌地抬手敲了敲门。
无人应答,也没人前来开门。
如果不是那晚她来的时候确定里面是有住人的,还真像是座空殿。
于是她只好亲自动手推开门,大门十分厚重,她两只手一起使劲推了半天才推出一条供人进去的门缝。
她探头眯缝着眼睛先瞧了瞧里面,然后从那条缝里侧着身子钻了进去,像条泥鳅。
宫殿里比她上次来好像没有那么荒凉了,院中许多数都萌发了嫩芽。
地上的枯叶也被清理了。
谢长安小声道:“有人吗?”
无人应答。
她一边问一边依据记忆中的方向往里走,旁边树上忽然跃下一道黑影。
“你怎么又来了?”
祝楼看着她皱起了眉。
上次雨夜,殿下专门前去找她解惑,却没想到她一直以为那两个百姓是殿下杀的。
殿下真是比窦娥还冤。
当初殿下的命令还是他亲自前去执行的,所以事情是什么样的,祝楼再清楚不过。
回来以后,殿下虽然什么也没说,但是明显心情不愈。
谢长安抚着胸脯:“你还真是神出鬼没……”
祝楼走过来:“什么事?”
谢长安朝屋里看去:“殿下在吗?我找殿下……”
你还敢找殿下!
祝楼心中腹诽,嘴上却道:“殿下不想见你。”
谢长安无辜的道:“殿下为什么不想见我?我宫宴上还替你们殿下挡下了太子知不知道,你这是忘恩负义!”
到底是谁忘恩负义啊?!
祝楼想翻白眼,又强行忍住了:“到底什么事儿?”
谢长安晃了晃手里拎着的药包:“我给殿下送补药来了。”
“你……”
祝楼还想说什么。
房门忽然被人从内拉开了。
谢长安许久没见他了,乍然看见他,瞳孔忍不住亮了亮。
“殿下!”
她笑着抬起胳膊晃了晃,绕过挡在前面的祝楼小跑着了过去。
殿下,明明是个人人都在喊的敬称。
还有些人喊的时候带着满满的揶揄与嘲讽,他知道那些人并不是真的敬他为殿下,只是想要羞辱他。
但从她嘴里喊出来,总能让人联想到春日鸟雀啼鸣,那鸟嘴上一定抹了糖霜。
崔时堰的脸比夜晚瞧着还要苍白。
他穿着素净的青色衣袍,纱质的外袍和青色的宫绦被风轻轻拂动。
只有崔时堰自己才知道,在看到她的那一刹那,他唇角的笑意罕见的凝固了下。
因为他不明白,他明明只是这深宫里仿佛毫不存在的废人一个,她却总是看到他就能笑出来。
到底为什么?
他忘记了什么吗?
记忆中有很模糊的影子掠过,但他抓不住。
谢长安跑得太快,她今日穿了身水粉色的衣裙,裙摆有些长,上台阶的时候被裙角绊了一下。
崔时堰下意识伸手要去扶她。
下一瞬,她又摇摇晃晃站稳了,揪着裙摆,眉尖因为痛踢到台阶的痛意而轻轻撇起意
崔时堰略感无奈道:“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谢长安举起手里的药包:“我来给你送补药,你身子不好,要多补补。”
崔时堰淡淡道:“此处不是什么好地方,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谢长安却拉着他进屋,反客为主道:“知道了知道了殿下,你快来瞧瞧我给你带了哪里好东西。”
崔时堰浅浅垂眼,视线无声无息掠过被她握住的手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