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御宿町
新干线沿着铁路在千叶县穿梭，火车行驶的声音和乘客低声聊天的声音轮番交替。在车宿里乐也融融的氛围中，有一卡座位显然有些格格不入。
阿丈看了眼坐在对面的两姐妹，然后视线落在坐在他身旁的太一。对方和平日相比，今日明显安静了许多。似乎是感觉到他的目光，太一也看向了他。两人对上了视线，阿丈有些尴尬地打开话题，「太一你今天没和柚羽坐在一起呢。」
「啊，嗯。」太一心不在焉的回应了一下。在察觉到他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后，叹了口气又特地补充了一句，「我们没有吵架。」
作为知情人士的阿丈，其实能猜到问题是在柚羽身上。他把视线转向状态同样不对劲的柚羽，明知故问地说了一句，「柚羽今天的打扮，还是应该说是气质，和平常完全不同呢。」
她把长发绑成了两束麻花辫，浏海也特地全部夹到右边。上半部分是白色荷叶边的无袖上衣，下身则是长达小腿的灰色裙，后方还绑着一个大大的蝴蝶结。头上的草帽似乎也是特地和裙子搭好的。除此之外，明明没有近视的她突然戴起了眼镜。真要说的话，这条裙子也更像是未羽乐会穿的风格。
除了打扮外，她说话方式也不同了。声调比平日还是再高一点，还带上了和东京标准口音差异不算太大的千叶腔。
其实柚羽每次回老家都是这个状态的，阿丈也不是第一次看到。他故意提起这件事，更多的是为了观察太一已经知道多少。但可惜的是，从他的反应来看，他应该还是什么都不知道。
他们俩微妙的状态直至他们到达了柚羽的爷爷奶奶家都没有改善的迹象。在进去前，太一发现柚羽看起来相当紧张。她深呼吸一口，调整好表情才拉开大门。
「爷爷奶奶，我们回来了！」柚羽操着一口熟悉的千叶腔，带着兴奋的语调往房子里大喊。
「欢迎回来……」一名身穿围裙的银发女士从里面快步走出来。在看到柚羽的时候，她不禁愣了一下。脸上的笑容带上了一丝寂寞，把视线转向了另外三人。「柚羽、未羽乐，阿丈也好久不见了。这位就是你们说要带回来的朋友吗？」
太一礼貌地向奶奶问候，而其他三人看着他突然的紧张和正经都不禁发笑。而在紧接着出来的姑姑吐嘈了一句「这种打招呼方式还真东京呢～」后，他的紧张完全地破功了。
奶奶刚带他们到和室放下行李，就传来一把男声呼唤柚羽了。她看起来已经习以为常，从包里拿出一个小袋子便离开了房间。
「真是不可思议呢，那孩子明明长得跟晴马比较像；但刚刚她站在那里，我有一瞬间感觉站在那里的就是沙苗。」奶奶看着柚羽的背影，不禁自言自语起来。意识到自己说太多了，她便站起来转移焦点。「抱歉，一不小心就只顾着说话，我去拿麦茶出来给你们。」
见奶奶离开了和室，太一才敢开口问对面的少女。「未羽乐，你知道关于柚羽母亲的事吗？」
「我记得沙苗阿姨好像也是乐器演奏家来着……你等我一下，我去拿个东西过来。」未羽乐似乎想起了什么，转身就到柜子里翻找起来。阿丈见话题都离不开柚羽的事，便直接跟太一聊，「柚羽有跟你提过她家里以前的情况吗？」
「我也没有去问过……」太一移开了视线，凝望着杯子里的褐棕色液体。明明是代表着勇气徽章的他，在面对柚羽的事情时，他总是意外地「谨慎小心」。
未羽乐看出了太一话语下的含义，还有那个和柚羽如出一辙的眼神，她一脸略带无奈的样子。「把所有原因都归咎于自己并不是好习惯，这点你和那孩子都是一样的。」
她拿出了一张照片，一张属于柚羽母亲生前的照片。无论是未羽乐还是阿丈都没有再说什么，太一看到照片后也陷入了沉默。
照片中的女性留着一头经过精心打理过的长卷发，穿着一简单的连衣裙。她手中抱着长号和花束，看起来是个有气质的人。
太一对这个造型并不陌生，因为柚羽每次上台表演时，都会打扮得一模一样。到了这个地步，就算是一无所知的他，也能察觉到她是有意识地模仿着自己已经过身的母亲。
看见太一的反应和表情，未羽乐看起来相当满意。她把藏在身后的东西放在枱面上，搭配着神秘的笑容。「另外，我还拿了个太一你应该会很感兴趣的东西。」
「放心吧，我得到当事人允许才拿出来的。」似乎是怕他会担心柚羽会生气，她还特地补充了一句。然后又想到了什么，看着拉门的方向再说了句，「虽然那孩子觉得你看到她小时候的样子会失望就是了。」
打开一看，里面全是柚羽小时候的照片，旁边还写着一些描述，能看出制作这些相簿的人的用心。
小时候的柚羽和他想象的完全不一样，但却又意外地感觉挺合理的。照片里的小女孩基本上都没什么表情，给人一种难以接近的压迫感。但那双总是湿润的、明亮的眼眸，从以前到现在都是一样的。无论她的脸上总是怎样掩饰，但总能在她的双眸中窥探到她的真实想法。
太一凝望着照片中的小女孩，露出了无奈又宠溺的笑容。「什么嘛，明明就没有变过啊。」
「果然会是这个反应呢～」未羽乐不禁失笑，然后转头望向身后的走廊。「我就说了没什么好担心的，对吧？」
拉门后出现了一个人头，她鼓起脸颊害羞地躲开了大家的视线，「总感觉很不甘心……」
『啊，吃醋闹别扭了。』未羽乐和阿丈不约而同地露出姨母笑，他们都没有说破，只是笑咪咪地看着柚羽和太一。柚羽只和他们聊了几句话就再次被人喊走了，取而代之的是有另一位长辈来和他们打招呼了。
「小未羽，最近过得好吗？」
「椿婆婆，好久不见了。我们都过得很好，你看起来也很精神呢。柚羽她被姑姑拉去帮忙了。」
椿婆婆比奶奶看起来更随和乐观一些，和未羽乐也相处得很好。从她在这边的放松程度，就能看出两家的关系非常亲密。「呵呵呵，我这老太婆唯一值得自豪的也只剩下精神了。不过小晓那孩子也真是的……对了，那边就是你们说带过来的朋友吗？」
「初次见面，我是八神太一。」突然被点名的太一吓了一跳，连忙主动自我介绍。婆婆没有在意他的拘谨，脸上依然是乐呵的笑容。「挺精神的小伙子呢。阿丈也好久不见了，看起来还是老样子啊。」
「托您的福……」阿丈只是简单地响应一下，双方似乎早就达成了不客套寒暄的共识。婆婆看了眼柜子上的照片，然后担心地望向未羽乐。「小柚还是那个样子吗？」
未羽乐没有开声回答，只是无奈地点了点头。婆婆了然地叹了口气，眼神放空呢喃自语，「明明以前是那么率直的孩子……」
「那个，柚羽是什么时候开始变成现在这样的？」听到太一的提问，婆婆一瞬间露出了诧异的神情。在察觉到什么之后，眼神里多了一丝放心。
「我记得是在葬礼之后吧，突然说要学长号，还开始留长头发……其实小柚以前完全不喜欢音乐的，因为她说乐器抢走了爸爸妈妈。」
这番话对太一来说是相当意外的，因为柚羽即使不打算深造也坚持练习着长号。但想到盐月夫妻因为工作经常不在家这件事，也不是很难理解她为什么会这样说。
说到这里，婆婆的脸上写着满满的内疚。「我想那孩子可能是在葬礼上听到了亲戚们的闲话，才会突然改变的……」
「外公外婆一直都很担心她，所以每次回来都会来找我聊聊。不过我想已经不要紧了，因为现在的她身边有很多一直在关心她的人。」听得出未羽乐是想让她放心，婆婆也趁机顺着她的话改变了话题方向。「我们也很关心小未羽的，所以多向我们撒娇也是可以的。」
「那我想吃巧爷爷做的葛馒头呢～」
不得不说未羽乐虽然比较怕生慢热，但在变得熟络之后，总是有办法哄得几位长辈非常开心。想起自家老伴这几天期待的样子，说话时都染上了笑意。
「知道小未羽你回来了，我当然有带过来呢。」
「谢谢外婆～」
「喜欢吃的话，我回去让老头子多准备一点，明天再带来给大家吃吧。对了，小未羽，小柚去过沙苗那边了吗？」
「还没有，但我想她应该也差不多过去。」
「那孩子大概又会在那里待很久了……」说着说着，婆婆正好余光描到了太一身前的物品。「这不是沙苗记录小柚的相簿吗？」
见婆婆提起相册，太一便把它转向婆婆的方向。对方随意地拿出一张照片，然后转到把它背面，上面写着几行字。「那孩子从小就喜欢在照片背面写字，明明周围都写了一大堆的描述。说起这个，有一张照片一定要给你们看看……」
在婆婆离开后，太一开口说出了自己的猜测，「未羽乐，难道说你是……」
「太一你想知道的答案，应该也隐约猜出来了吧。虽然这么做挺狡猾的，但我相信你能做到我做不到的事情，男朋友先生～」未羽乐不知道什么时候画好了一张简略的地图，拿在手里得意地挥动。
太一接过了地图，急不及待地站了起来，先前流露在眉眼间的困惑也已经一扫而空。「谢了～」
看着他的行动力，两人都感觉队长终于变回平常的样子。不过此时阿丈突然打开了其中一本相簿，并翻到偏后的页面，一脸婉惜的样子。「话说他们还是没有看到这张照片呢。」
「毕竟，这个小男孩不管怎么看都是太一的说。」未羽乐看也不用看就知道他指的是哪张照片，因为这是她发现后悄悄告诉阿丈的。
照片中是两个年纪相仿的孩子，从他们的棕发和绿灰发来看，可以明显看出是某人和某人小时候的样子。在两名当事人都忘记的情况下，现在也只有天上的母亲记得这事了。
当太一照着未羽乐画的图找到柚羽时，正在和母亲聊天的她刚好提到了自己。
「……爸爸妈妈一样，不过我们本来就当了几年的朋友。太一他和爸爸完全不一样，但是很会照顾人这点，大概是一样的呢。他总是能在我钻牛角尖时找到我，很不可思议吧。
前几天也是这样，那时候被他摸着我的头，还差点哭了出来呢。不过我跟自己说过，要像妈妈那样当一个开心果，不能当哭包，幸好把眼泪憋回去呢……
我明明是妈妈的女儿，却无论怎么努力模仿，都无法变成妈妈那样。就连演奏长号，我也练得不上不下。我到底该怎么办……」
「就算是不上不下，按你自己的步伐慢慢前进，所以遵从自己的内心去做决定吧。我想伯母应该会这样跟你说的。」
太一走到她的身后，蹲下来和她保持在同一视线高度。他把双手搭在她的肩膀上，一字一句认真地跟她说话。
在太一重新站起来，对着墓碑真诚地打招呼和自我介绍后，她才半开玩笑地改变话题方向。「太一，你在我身上装了gps吗？」
「这次是有人给我指路了。」太一轻挥手上的纸，她看到熟悉的字体，也猜到他说的是未羽乐。太一突然提起一件听起来不相关的事，「吶，柚羽，你有再看过你小时候的那本相簿吗？」
「有是有啦……」柚羽心虚地移开视线。其实她理直气壮地说没有也没关系，此刻的心情却像做错事的小孩子等待大人的责骂一样。太一无奈又温柔地笑了笑，然后拿出了一张照片。「这个，是伯母留下的话。在她得知自己患病的那天，看着你写下的话。」
照片上的小女孩拿着画笔，脸上和手都沾上了颜料；脸上笑靥如花，眼睛亮晶晶的看起来非常高兴。在太一把照片翻到背面的那刻，柚羽的眼泪直接溃堤而出。上面只有短短的一句话。
『希望小柚能自由地去做热爱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