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鸿
等沈约过来时,华歆已经睡熟。长发铺在枕上,因着方才的一番折腾,脸颊上还红扑扑的,均匀地呼吸一张一合。
沈约掀开衾被躺了进来,望着近在咫尺容颜,仿佛做梦似的。
明明夜寐之时才肯入梦的脸,如今就安然地躺在他的身侧。呼吸清浅,睡得那样酣恬。
前一世洞房花烛夜,华歆还因为他的粗鲁生气,他哄了好久,华歆才消气,那时她微微偏头,嘟囔着嘴道: “你这么粗鲁,除了我,谁愿意嫁给你?”
“说的是,只有你心疼我,垂怜我没人要,愿意嫁给我。”
华歆笑出声,明亮的眉眼往后仰了仰。
他至今想起来,还是会润了眸子,所以方才分外克制,并没有过度。
他轻轻拾起华歆柔软的玉手,用自己的掌心紧紧包裹着。
华歆微动,往边上蹭了蹭,半张脸掩映在他的肩上。
沈约轻抿着唇角,也闭上眼睛沉沉睡去。
春夜里,漫天繁星点缀,屋外凉风轻轻涤荡着,斑驳的夜色幽沉迷蒙,四周静寂一片。
次日一早,等她醒来的时候,沈约已经不见了踪影,她望着空荡荡地床边道:“大人呢?”
隗儿温笑道:“大人出门了,晚上才会回来,出门前交代不要吵着夫人睡觉。”
华歆坐起身,看着身上的红绸睡衣,忽然记起昨夜的事,脸上升起一抹红晕道:“打点水来,我洗洗脸。”
“已经备好了。”
华歆掀开被子起身,来到梳妆阁洗了把脸,坐在铜镜前由着她们梳妆打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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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鹤小筑里,老太太脸色深沉地坐在软榻上,苏大娘子也在,碰巧她来给老太太请安,面上也是什么表情没有,呆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幕。
屋子里静寂无声!
邱宴跪在下方,沉着嗓子道:“孙婿给老太太请罪。”
老太太瞧着他略显苍茫的脸,心头软了些:“小夫妻过日子,哪有不磨牙绊嘴的,回去依旧好好过日子就是。你既来了这趟,就带着念儿回去,好好同她说上几句,就没事了。”
沈念红肿着眼窝坐在边上,声硬道:“这日子没法过,孙女要和离。”
老太太拧着眉道:“别动不动就将和离和离挂在嘴上,如今都是做娘的人了!”
沈念嗓音哽咽道:“不是孙女要和离,是邱宴他不想好好过日子,孙女没法子!”
苏大娘子瞧着眼前的情景,便知道是这小夫妻俩人闹了矛盾,还直接闹到老太太跟前,她皱眉道:“这邱家女婿到底做什么了,将你气成这样。”她对邱宴印象不错,人长得好看,性子也开朗。
从前与沈念成亲时,她还感叹沈念虽然脾气不好,但是命挺好,碰上邱宴这样的夫婿。家里家外任由她做主不说,还将沈念宠得快要上天了,对她是百依百顺,让他上东绝不上西。
如今竟要闹和离?
沈念红赤着脸道:“让他自己说,我是没有脸说,我都不好意思提!”
老太太拍了拍她的手背安慰道:“邱宴是祖母看着长大的,他不会让你难堪。”
沈念哭着道:“人都领回家了,孙女脸上已经够难堪了。”
老太太瞧着邱宴冷沉的脸道:“这也没外人,你和念儿之间到底怎么回事。”
邱宴嗓音低沉道:“祖母,我的确带了一名女子回府,沈念没有说谎。”
苏大娘子道:“嗐,我当是什么新鲜事,一位女子,就醋成这样,传出去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沈家大小姐是醋缸醋瓮呢。”
沈念成亲的这几年里,邱宴身边别说有女人了,连个年长的嬷嬷都没有,身边侍奉的都是小跟班。像邱宴这样的,别说幽州城找不出一个,就是整个西奉朝,也不见得有这样的男人。
有点权势的府上,哪个不是三妻四妾。
沈念猩红的眸子眨了一瞬,顿声道:“若是……若是寻常的女子也就算了,他带回来的是满金楼里的名妓。”
苏大娘子怔住,名妓?
老太太仍旧有些不相信,朝邱宴问道:“念儿说的可是真的?”
邱宴掷地有声道:“是!”
沈念转着身子,急声道:“祖母和婶子听听,可是我编排他,他自己都承认了。”
老太太拍着她的手道:“你别着急,别着急。”
沈念怒斥道:“是他不要脸,不顾我的面子,也不顾我们都护府的声誉,竟然要纳一个名妓做妾。”
老太太蹙眉:“宴儿,你是祖母看着长大的,念儿虽说脾气不好,但是也一心一意对你,你当真要为了纳她人为妾,与沈念和离?”
邱宴如实道:“孙婿与沈念做了五载的夫妻,从未想过要与她和离。”
老太太松了口气。
沈念道:“你若坚持纳她为妾,咱们必须和离,有她没我,有我没她。我堂堂都护府的千金,和名妓在同一屋檐下,让我的脸面往哪放?”
老太太叹声道:“念儿说得对,你总得顾着点她的脸面才行。”
邱宴默了会道:“这些年里,孙婿得老太太教导方有今日,自是感激不尽。我与沈念自幼青梅竹马,老太太也都看在眼里。沈念嫁给我后,尽心尽力操持家务,教养嫣儿,自是无可挑剔,是孙婿不好,辜负了沈念,也辜负了老太太的一番疼爱。”
老太太道:“即使你不说,祖母也明白,念儿这孩子有些娇纵,也是我的原因。不过,烟花之地女子要不得,你和念儿踏踏实实过日子才是正经。”
邱宴道:“姝蓉是个孤儿,流落烟花之地是不得已,没有谁想在烟花之地讨生活。我自幼也是孤儿,可我比她幸运些,在老太太膝下长大,承老太太教导。我既承诺了她,便不会半路抛弃她。”
沈念呼吸急促,掐着手心扬声道:“我嫁给你的时候,你要身份没身份,要什么没什么,我真后悔,当初怎么就瞎眼嫁给你了?如今让你弄一个风尘女子来羞辱我。若不是我们沈家,你早就死在外面了,哪还有今日,吃里爬外的东西!”
她不分场合逮着邱宴一通辱骂,老太太听得直皱眉,大声呵斥道:“念儿!”
她闭着眼睛,捂着心口,面色有些苍白,苏大娘子上前道:“老太太。。”
老太太挥挥手,平静了会道:“我老婆子没事,一时半会还死不了。”
苏大娘子给老太太顺着气道:“小辈们的事,他们自己有主张的,老太太操这份心干吗,再气个好歹来。”
邱宴跪在地上叩头道:“都是孙婿不好,惹得老太太生气。”
老太太并没有责怪他,缓声道:“你先回去,和念儿各自冷静冷静,这事以后再说。”
邱宴又磕了个头:“是。”
沈念微微瞥了一眼,转过头去。
待邱宴走后,老太太道:“你这脾气也该改改了。”
沈念神色傲慢道:“做错事情的是他,又不是我。”
老太太蹙眉道:“你当真铁了心的要跟邱宴和离,嫣儿也不顾?”
沈念呼吸一置道:“我……”本以为有老太太施压,邱宴很快就会回心转意,没想到在老太太面前,邱宴依旧态度坚决。
老太太叹了口气道:“邱宴被你呼来喝去,他是个男人,哪经得起你这么磋磨!夫妻之间理应互相敬重,爱护,给足对方面子。邱宴处处都在维护你,不管什么场合,从没有说过你一句不是。可你也该好好对他不是,你素日对他颐指气使,别以为祖母不知道,人心都是肉长的,你长久如此,那搁谁也受不了,不是将他往外推吗?”
沈念道:“他给自己留面子吗,一点也不上进,成日里养花种草,不务正业。”
“念儿……”老太太只觉得自己差点一口气上不来。
沈念眉眼不快,她堂堂都护大人的闺女下嫁不说,还得给别人面子,又是什么道理?理应别人都给她面子才对。
“娘嘞,夫人你知道吗?...”隗儿从外间打帘进来,正欲说什么,见鱼欢鱼荷也在,又咽了回去。一只手搭在垂帘上,尴尬地站着。
华歆正喝着茶,见她慌里慌张的,放低了茶盏,朝鱼欢鱼荷道:“你们先下去吧。”
“是。”
隗儿瞧着两人离开的背影,抓着帘子的手松开往里间走去。
从前知春亭只有她和华夫人,说起话来便口无遮拦,眼下有别人在,人多嘴杂,她反倒有所顾忌了。
“什么事?”华歆搁下茶盏道。
隗儿又朝外望了眼,见没有人才震惊道:“夫人知道吗,姑爷要纳妾,竟然是真的。”她来回走动,额头上冒着细细麻麻的汗珠,随意用帕子沾了沾。
“姑爷来了?”
隗儿点点头,气喘吁吁道:“我方才来的时候,遇见苏夫人,苏夫人正从老太太屋里出来,她亲耳听到的。”
方才在路上,她想着华夫人终于和主子圆房了,欣喜地咧嘴笑出声。结果没仔细看路,跟苏大娘子撞了满怀。
本以为苏大娘子会苛责她,结果苏大娘子不仅没生气,还同她绘声绘色说起老太太屋里发生的事。
她越听越震惊,姑爷竟然真的要纳妾,简直不敢相信。
华歆微微道:“老太太定然是要伤心的。”
“可不是这话,姑爷自幼养在老太太身边,当做亲孙子对待,眼下出了这事,听说老太太方才气都不顺了。还有主子,主子恐怕还不知道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