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醒
拒绝的干脆利落,让所有期待羡慕落了空。
回到座位上后,讲座并没有结束,荣炳兴又点了两个同学提问,才在一个老师的带领下离开。
荣炳兴的离开,像是在这个闷热的教室里点下一把火星,没有了鼎鼎大名荣教授的压制,教室里聊得肆无忌惮起来。
很多人看着赵清谏,窃窃私语。
“他拒绝了荣炳兴啊,那可是我导都高攀不上的教授……”
“真不知道他怎么想的,以后睡觉半夜起来都会都会后悔吧。”
“是啊,听说在公司总部那边,荣老地位也是很高的,推了好几个学生进去,起步就是中层。”
赵清谏没有惋惜,看了眼时间,刚好十七点,拿起刚才的本子,打算等下离开。
许岁正在解数独,还差一点没做完。
“刚才的话没说完,我不打算投邮箱是因为,”他笑了下,“相比于做学术研究,我觉得他更适合做个裁缝。”
赵清谏,好像很厌恶荣炳兴?
许岁的心砰砰直跳,人很难对一个人产生无缘无故的厌恶,赵清谏不喜荣教授,有没有可能是因为……
他知道什么内情。
冷静,冷静……许岁在心里劝告自己。
她深呼吸几口气,压下脑内思绪万千,勉强保持着冷静,跟着人群一起离开。
路上,迎着晚风,黄昏中太阳正要下山,半边天空照应出粉色的云。
许岁和赵清谏并肩走着,她犹豫再三,还是忍不住想。
从赵清谏的不闻不问,再到对方对讲座的态度,还有最后那句“裁缝”。许岁觉得真相离她只有一张纸的距离,只要戳破这层窗户纸……
现在就是最好的时机。
赵清谏目光空空看向远方的樱花,黄昏下显得花枝紧促,带着潮湿的冷风吹着,花瓣纷纷落到地上,踩到上面,像是踩着一场雪。
樱花花期不长,南临的樱花树已经开了一段时间,这是它们最后的花期了。
“你不想当荣炳兴的学生吗?”
“不想。”
“你不读研?”
“真的不读。”
这两句话说完,两人踏花而行,一路沉默。
赵清谏的天赋那么好,为什么这么坚定地说不想读研呢?
脚下踩着柔软的花瓣,花瓣湿冷柔软。
许岁心烦意乱地踢了一下花,看着花瓣又落在地上。
赵清谏忽然念出她的名字。
许岁抬起头,有些心虚。
“我曾在实验室里看到过车模数据,”赵清谏缓慢着说,“当时许教授私下委托荣教授,导致其中减震的一个组块进行了删改。”
一瓣落花在他眼前飘过,他看着许岁,想着接下来的话要怎么说。
许教授过世刚满一年,走之前胸口沉甸甸压着十几条人命,因为这套减震系统的事,愧疚难安。
他斟酌着,想让说出的话更让人容易接受一些。
许岁可以清晰听到自己的心跳声,她轻声问:“你是说……”
赵清谏果真知道……砰砰的心跳声不断在耳边回响,许岁盯着赵清谏的眼睫,屏住呼吸。
赵清谏说:“有70%可能,提供的数据有问题。”
“许教授那里应该有留备份,”他说,“但是真正的数据还在瑞达公司,荣炳兴那里应该也有一份。”
“这组数据,看起来非常不起眼,只是一个臻于完善的改动,但会使材料厚度下降11%,降低整体成本的同时,在驾驶时,因为这一部分变轻,重力不均,虽然达到了一定的减震效果,但车祸率会大幅度提升。”
赵清谏说:“许教授生前为这新设计的减震系统注册了专利,但是,是改制后的版本。而我查到,荣炳兴事发半个月后,也注册了新的专利。”
许岁知道无缘无故的,赵清谏说这个,已经超出了提点的范围。
比如陈青柏,知道数据有错,但每次见到江韵,都是一句句推脱,人都死了,他的内疚和歉意能顶什么用?
甚至在南临大学内,她从未见过这个人。
她声音干涩:“所以……原来的版本应该在他手上?”
她知道赵清谏这一番平淡的话意味着什么,许岁的眼睛紧紧盯着赵清谏,直视着对方深色的眼睛,心跳的越来越剧烈。
“这只是我的推断,”赵清谏敛眸,“但在实验中,进行了几百次实验,都显示为没有提高车祸风险,相反,因为减震系统更加合理,风险率降低了很多。”
许岁知道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原本的数据很有可能是正确的,许秉白很大概率没有错,车祸致死的那十三条性命,本与他不相干。
他不必散尽家财给车祸家属补贴安慰,那些人也可以不死。
许秉白本可以不死的,他会继续在南临大学被学生敬爱。
他本会有很好的一生。
荣炳兴,荣炳兴。
此处风烟俱静,太阳落山,天边残留淡淡的粉色,往后便是大片大片的暮色深蓝,校园的灯光亮起,许岁和赵清谏站在一角,站在一棵花树下,远远望去,很是一对俊男美女。
灯光一瞬而亮,赵清谏微微侧头,许岁也下意识看过去。
一个人拍着花树,和朋友的谈话传入两人耳中:“今年花期就要过了,现在不拍,就要等明年了。”
赵清谏微微皱眉。
许岁只看了一眼,就将目光重新投向眼前的男人。
她很困惑,这么重要的事情,说出来就意味着得罪荣炳兴,而荣炳兴无论是学术地位还是社会影响力都很大,吹捧x-7的那帮人几乎都把他当神一样看了。
这样吃力不讨好的事,一般人都不会做。
许岁问:“为什么你愿意这么帮我?”
草木葳蕤,簌簌风垂。
赵清谏伸手接住一瓣白色的落樱,钻石耳钉在昏暗的夜中折射出一点亮光,照应在许岁的眼中。
赵清谏正了正神色:“说的虚伪些,帮你是为了正义,我在实验室中有些了解,看着老师如此,看着那么多条性命,坐立难安。”
“但私心来论,确实是有事拜托你。”他对着许岁伸出手,眼中笑意渐浓。
许岁不知道他想拜托的是什么事,只想了想,把手放在他的手上:“只要在法律允许内,而我力所能及,应当都可以。”
两个人的手掌重叠,许岁的手肌肤细腻,像是美玉雕琢,透着血色。赵清谏轻轻握了一下指尖,很快松开。
“用不到犯法这么慎重。”他收起手,“等我们查清数据的事,我再和你说吧。”
许岁点了点头,看着赵清谏带着耳钉的耳垂,好奇问:“你什么时候打的耳洞?”
许岁怕疼,大一的时候,室友们相约打耳洞,她捏着耳垂,想把耳垂捏薄,扎进去不痛。
陪着看了两场,总是狠不下心。
“很小的时候了,”赵清谏说,“是我母亲给我打的,据说是小时候总在生病。”
他看向许岁,目光难得带了打量的意味,许岁正忐忑他在看什么,赵清谏却幅度很小的笑了一下:“快些走吧,你被蚊子咬了。”
许岁脸颊上,有一个小小的红包。
许岁摸了一下,没被赵清谏迷惑,揪住上个话题问:“总在生病?耳洞都打了,那你有没有穿过裙子?”
赵清谏在前面走着,背对着她,不说话。
许岁知道,那就是有过。
想到年岁还小的小孩,依着赵清谏今日的模样,也是这样的黑发黑眼,相貌十分精致,绷着小脸穿裙子,许岁忍不住发笑。
想想都觉得,十分可爱。
笑了笑,许岁抬起头,地面传来轮椅簌簌滚动的声音,碾压着地上的花瓣。
“赵清谏。”一个很轻的女声叫道。
赵清谏收敛了眼中笑意。
整个人像是一下子压抑下来,和刚才轻松谈笑的样子截然不同。
他在许岁面前站住,皱着眉看去,问:“你来做什么?”
李岑歌坐在轮椅上,先是打量他,半晌笑了一声:“看来你现在过得不错?”
声音讥诮,语气夹风带雪,并不是寻常问候。
“听人说,你今天下午出了好大的风头。”李岑歌笑着,眼睛紧紧地盯着他,“你记不记得,之前答应过我什么。”
赵清谏很平静:“记得,你让我不出风头,也不碰学业。”
“我说过,我要让你一辈子都在愧疚里,痛苦难安。”李岑歌轻声说,“你妈那个贱人害死了我妈妈,又害我肌腱撕裂,如今托她的福,我小腿粉碎性骨折,只能坐在轮椅上。
“这种痛苦,我要让你记一辈子,到死那天都要想着,你对不起我。”
赵清谏看向她,神色平淡。
李岑歌质问:“可是你刚才做了什么?”
许岁皱眉。
对方说的太过分了。
站在这里,又有点尴尬。
这是赵清谏的隐私家事,她和赵清谏并没有熟悉到,可以听她家事的地步。
这些话她并不该听,可是又走不掉,只好保持安静。
赵清谏终于开口,他的神情很冷淡:“是么,一辈子对不起你?”
他语气听不出脾气,陈述事实:“你自己从楼梯上摔下来,肌腱撕裂,被诊断骨折,还要我对不起你么?”
说的话却冷,一下把李岑歌心里压着的火气激出来。
世界仿佛在眩晕,她死死盯着赵清谏,对着他深黑的眼睛,一字一句道:“赵清谏,你别忘了,那个视频还在我手上,你妈害死我妈,这事儿没完。”
她偏头,看向许岁,咄咄逼人问:“你是他的女朋友?”
许岁摇头。
对方冷笑了一声,以为是赵清谏还没追到。不过李岑歌也不在乎她什么反应。
李岑歌抬起头。
她有着舞蹈生的习惯,脖颈很修长,人太瘦了,可以看见青筋和喉管,这让她看起来不必大怒,就已像是歇斯底里。
“和他在一起,你掂量好了自己命够不够硬,那个贱人杀了我妈,早晚有一天,他也能杀了你。毕竟,基因都是遗传的。”
李岑歌盯着许岁的眼睛,轻声说:“别怪我没提醒你。”
说完,她把带着的衣服搭在自己腿上,掩盖住裤腿下肌肉逐渐萎缩的痕迹,缓慢摇着轮椅离开了。
许岁一时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