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31. 正雪绘马⑦
木川帝人随意在杂物间内走了几步，掀开厚厚布帘露出被遮挡的穿衣镜，他掩着口鼻挥开灰尘，目光移到镜子时却很明显地愣了一下。
此刻，十七岁的少年站在穿衣镜前，已经消除稚气的立体曲线完美，从鼻尖一路向下的骨相辗转，怎么看都是精雕细刻的完美侧颜。门缝里漏出的微光模糊照亮眼睛周围，红色瞳孔中倒映出镜中的自己——黑发蓬松而凌乱，红色眼尾拉长，痞气挑眉时更像在挑衅。
“哇哦，这帅哥是谁啊？原来是我。”木川语气中还带着沾沾自喜的得意。
艾斯和萨博两人同时从对方脸上看见了一言难尽的微妙表情。
凭心而论，确实是帅哥。
但是帅哥长了嘴。
木川没想到自己现在少年壳子的气质这么反派，镜子里乍一看还以为是不认识的家伙，比起参加猎人考试时，现在倒更符合恶劣而难以接近的形象。
……如果有个哥哥，应该就是这样吧？
这么好看的人，我要是女生我也喜欢。木川帝人默默想。
不对啊，我本来就是女生。他忽然又想到，那么现在问题来了：我能和自己贴贴吗？
说起来，以前在友克鑫好像抢了个【幻象人偶】的能力。就是能分裂成两个人，相当于分.身术吧？限制和条约是什么来着？太多能力没用，都忘得差不多了。
木川帝人看着镜子，很快便把脸转开，对上其他两人的目光。他们的眼神太明显了，想忽略都不行，于是木川不得不开口：“别爱我。”
艾斯：“……你放心。”
少年本来还想说些什么，但当他的余光扫视到后方桌面时忽然定住了，随后他的眉心狠狠皱起——
“拍一下有什么关系？我又不会发到报社，只是留着自己看而已，你不愿意吗？我们都交往这么久了……”
陌生男人的声音突然从墙外传来。应该是仓库前面连着的小幢房屋，也许是某个商铺。
“不要拍……我不喜欢这样，快点还给我！”女人的声音也随之传来。
“就这一张而已啦。”那个男人以嘶哑的声音继续说道。
“我才不相信，还给我——除了这张就没有了吗？我受够了，我要和你分手！”女人大喊。
听对话能推断出这两人的关系应该是男女朋友。仓库杂物间里的几人互相看看，萨博挠挠头，似乎是打算从后门离开，艾斯估计也觉得尴尬，转身就要压下门把手。
木川帝人的视线一一绕过桌面的纸张，他随便翻了一下，很快又将其恢复原状。
“分就分！我去仓库整理货品了，别跟过来！”男人不耐烦地说。
糟糕，男人似乎是要进来。艾斯把对方的声音当成信号，马上去扯木川的胳膊，用眼神示意他快走。但出乎意料的，黑发少年居然把布莱辛推到艾斯那边，接着拿起桌上的玻璃碎片掂了掂，把身体藏在门板后，并不打算出去。
状況只能用“无法理解”形容。
萨博和艾斯不解地看着他，对视一眼，还是选择静观其变。他们藏在几个箱子的侧面，蹲下来躲进阴影里，朝木川的方向投以探究的目光。
咔嚓一声。
男人如期走进仓库，木制的前门被拉开一条缝。等对方走进来的瞬间，后方阴影处的少年用胳膊肘将木门重新关上，男人只来得及挤出一声疑惑的鼻音。
下一秒，从背后扑出的少年用右手箍紧男人的脖子，左手抓住尖锐的玻璃碎片，锋利的尖角从下方抵住他的下颚。
男人张开嘴，似是要叫出声。
“出声就杀了你。”木川帝人平静地开口。
于是对方转动眼睛瞟一眼他，很快又咬牙切齿怒瞪他的脸，满脸通红地保持沉默。男人试图扒开少年绞脖子的手，但只要一挣扎，那只抓着玻璃碎片的手便愈发往下颚内部戳去。
“反抗也杀了你。”木川说。
男人立刻安静下来，不敢再动。
“现在，把你身上的照片拿出来。”
闻言，男人反应很大地颤动一下。木川继续说：“刚才说的照片，背面朝上扔出来，快点。”
对方顿了顿，只得伸手将口袋中的照片反过来扔在地面上。少年立刻抬脚踩住，那张原本吊儿郎当的脸上不见一丝戏谑，表情冷漠：“剩下的在哪？”
艾斯见惯了木川帝人或嚣张或得意的面孔，但这幅冷冰冰的样子和几分钟前自称帅哥的表情相差甚远，沉着脸垂下眼睛的时候，五官显得更为精巧，不像所谓的“黑暗王子”，反倒更像是……
木川将动态视力发挥到极致，发现男人的视线刚有转向就开口：“除了桌面上，其他地方还有吗？”
少年步步紧逼，锋利的威压环绕四周，每一句都裹挟着森森杀气。
“没……”话音未落，木川忽而松开桎梏的右手，狠狠敲击他的后脖颈，只黑影一闪的时间，男人便软绵绵地倒下了。
木川随手把男人甩在旁边，从侧面走出来的萨博好奇弯下腰去捡照片，但木川飞快又踩住了。
“你不能看。”少年言简意赅道。
“为——”
“是别人的隐私。”
已经反应过来的艾斯将桌上的一堆报纸和信封全都扔在地上，神色古怪：“我马上烧了。”
“原来如此。”萨博愣了一下，无奈地重新站起来，“是这么一回事啊。”
从艾斯指尖飘出橘色的火苗，一瞬间纸页卷曲燃烧，黑色的烟灰升起来。昏昏欲睡的布莱辛被呛得咳嗽两声，看着几乎就要倒下似的，她睁开眼去找木川的位置，确认少年还在视野范围内后，就又歪着头睡着了。
木川帝人环顾四周，找到白纸和笔，伏在桌上写了几句话。
萨博抱着胳膊在旁边看，看着看着就笑出声，然后耸耸肩：“需要帮忙贴在他身上吗？我正好有胶带。”
“那就交给你。”
少年不太在意地把纸递给他。
金发青年伸手去接的时候，木川飞快瞥了一下他的胳膊，发现对方手腕附近的皮肤变红了。戴着黑色手套的指尖沾着奇怪的粉末，几条划痕似乎就是手指的印记，应该是用双指分开的奇怪手势攻击了什么东西，才会在皮肤上留下那样的红印吧。
“你看出来什么了？”萨博脸上此时正挂着纯善的笑容，挑了下眉。
“…没什么。”
“亚瑟呢？”艾斯看着木川问。
黑发少年偏着头瞅他，原先面无表情的脸突然多出几分戏谑，好像不对他故意讥诮就不习惯似的：“哟，爱出风头的白胡子海贼团大名人还会关心别人？”
这种连名带称号的阴阳怪气是艾斯非常不喜欢的，他想都没想便有点凶地回道：“闭嘴。”
但他留意到黑发少年立刻露出了几瞬失望委屈的神情。
艾斯扶额：“……我爱出风头，是大名人，行了吧。”
在他无奈应声的同时，木川帝人也发起抖来。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
少年一副“我实在憋不住了”的样子，笑得不能自己。所有阴沉的情绪一扫而空，气氛变得活泼轻快起来，艾斯眼角抽搐，随后恼羞成怒地转过身。
“你还承认了。”萨博蹲下来给男人贴字条，憋着笑意，“脾气这么好啊。”
于是四仰八叉倒在灰尘里的男人脸上多出了一张字条，上面用标准的日文字体写着：【揍你的人是黑暗王子，以后每隔几天就会暗中检查你的言行，下次再敢骗女生拍这样的照片，就把你衣服扒光吊在摩天轮上。】
艾斯给气笑了，他都快没脾气了，深吸一口气反问木川：“大将要来了，你马上打算怎么办？”
“没关系，再过几天就没事了。”木川却自信满满地说。
“真的吗？”萨博问。
黑发少年微微翘起的眼角让他的脸上透着一丝坚定，半阖的红眼睛看起来略显成熟。他的声音淡漠通透：“我从不骗人。”
……
……
……
“荒牧大人！”
远处传来声音。
“快起来，午睡时间已经过去了！”
有人用力摇晃肩膀，大将绿牛猛地拾起头，发现下属正一脸无奈地看着他。
此处是海军本部会议室。
挂钟指向下午六点半。正好是晚饭时间，但周围空无一人，会议室内只剩站在对面的下属。其他人全都离开了，回溯记忆，他四点半来到座位上，不情不愿地听几个中将汇报各种麻烦文件，但结束再往后就记不清了。垂眼一看，写到一半的报告上还沾着口水。
“刚刚元帅大人发了很大的火，您怎么还在这里睡觉啊！”下属把文件飞快拾掇起来，急急忙忙地催促。
门口传来哧哧的笑声，绿牛恶狠狠地瞪过去，站在门口的那个人肩膀却抖个不停。什么事情这么好笑。
“有什么重要的事吗？”
绿牛无视了那个人，把目光转向下属。
打理得一丝不苟的黑发，衬托知性面庞的眼镜，全身无可挑剔的海军制服——他这个下属像往常一样用扁平的语调回答：“香波地诸岛发来的报告称，有海贼杀了天龙人克罗斯蒙德圣，格瑞塔中将正在追踪，希望本部派人支援。”
——格瑞塔？
对话中蹦出了让他感到意外的人名。
“格瑞也在吗？那丫头真闲。”他啧了一声，“让她回来，我去跑一趟。”
下属一本正经开口：“格瑞塔中将说自己不但会追捕杀掉天龙人的海贼，还能抓住复活的草帽小子，一定会让元帅大人刮目相看。”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门口那人发出爆笑。
“卡普先生！你到底在笑什么啊！”
绿牛抱怨一句，从椅子上站起来，把文件塞给下属，站起来扯过椅背上的外套。他不等回话就走出了办公室，路过卡普中将的时候，绿牛抬起一只手准备与他擦肩而过，卡普却笑出了鼻涕泡。
“怎么了？”
“啊，那个……”
下属略显踌躇地抬手指向他的脸蛋。怎么回事啊，他正要追问，却看到窗户里映出自己的脸。左边脸上清楚地印着几行墨迹，看样子像是桌上那份写到一半的报告。
“你既然看见了就说一声，别不吭声啊！”
原来刚才卡普笑到肩膀发抖，是因为这个吗？
“我还以为那是您的特殊妆容呢。”下属若无其事地回答。
“……什么特殊妆容能变成这个样子啊。”绿牛正要吐槽，却打住了。下属之所以被调到这个职位，基本算是他这个上司害的，对方做的事比自己多上几十倍，而身为一个工作中公然睡大觉的人，绿牛也有点不好意思。
“杀天龙人的海贼是谁？现在还有胆子这么大的人？”
“【黑暗王子】帝人，无法查证出生地点……似乎是个喜欢滥杀无辜的家伙，几天前曾经抢走克罗斯蒙德圣的船只，和【缪兔】尤利卡是同伴。”下属一板一眼地汇报，“虽然通缉令上没有登记姓氏，但根据海军内部公布的信息，全名应该是木川·帝人。”
绿牛点点头，示意自己接下任务：“我立刻去一趟香波地。”
“波鲁萨利诺大人在十分钟前已经动身了。”他那一不留神就油嘴滑舌的下属又若无其事地继续道：“就在荒牧大人睡觉的时候。”
一阵沉默。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别笑了卡普先生！”
*
柯伦猛地睁开眼。
那是一段黑暗而漫长的时间。
等他回过神来，周围已不见街灯照明，反倒充满了树木枝叶的喧嚣。天上下起小雨来，雨水渗进鞋子里，脚尖传来恶心的潮湿感，套在脖子上的绳索紧紧勒住树干。
在那之后过了多久？他已经死了吗？
仿佛度过了无尽的时间，又好似仅仅过了一分钟。脚下的路颠来倒去变成上坡，周围变成了一片树林，雨水拍打在脸上的劲头越来越大，衣服吸了水，又冷又沉地压在身上。
就在他耗尽体力，即将失去意识的瞬间——有人托住他的腿，大声喊叫。
“喂！柯伦！别死啊你这混蛋！！！”
是亚瑟的声音。
光芒逐渐扩散。仿佛从幽深水底浮了上来，他睁开眼，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亚瑟焦急的脸。目光转向背后，树林沐浴在雨水中，枝叶间露出的天空覆盖着厚重云层。
亚瑟用小刀割断对方上吊的绳子，被脚下的沙土绊了一下，不过月亮却突然出来了，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刺眼的月光让柯伦眯起眼，确认了一下自己身处什么地方，他躺在地上，两只脚还伸到草丛里，因缺氧而不停地咳嗽。
“你怎么回事啊！为什么要做这种事？”亚瑟不停地说话，“我看见蓝发就在想是不是你这混小子，帝人也来了，他去给布莱辛报仇了。”
手指被海风抚过，感觉有些发痒，柯伦的脑袋阵阵刺痛。能听见岸边的海浪奏出哗啦哗啦的潮声，海鸥也来来回回地翱翔。
“报仇？”
“是啊，那小子要揍天龙人。”
“……真厉害啊。”
柯伦小声地说。
哗哗，哗哗。海浪一波接一波地拍击着岸边，从远处的水平线涌过来，又退了回去。任凭海浪多么用力地拍打，陆地上的柯伦完全不见动弹。
“如果我也……就好了。”
宽广的天空中，云朵边缘被夜空涂上紫黑的色彩，显得闪闪发亮。
“亚瑟……”柯伦的眼泪从侧面一点点没入土壤里，他拽着亚瑟的衣服，倔强又哽咽地说，“拜托你…帮我杀了希伯。”
金眸的青年只是蹲在他旁边，然后微微颔首：“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