O28. 正雪绘马④

“海军总部移址了，您没听说吗？”

“啊，是换到支部G1了吧。”

“所以对这里的海贼们威慑力减弱了，岛上的不.法地带都扩大了很多呢。”

“原来如此，怪不得比两年前乱。”

艾斯压低橘色帽檐，嘴角翘了一下。他将手里的硬币扔给商店老板，笑眯眯地低头对跟在身边的银发少女说：“你要气球吗？”

布莱辛的脸是显而易见的不开心。

她鼓着半边脸，眉头紧皱，似乎连余光都不愿意去看艾斯，那种抗拒和嫌弃都快溢出来了。于是艾斯的笑容微微偏移，他无奈地挠挠头，错觉自己在拉着一只不想遛弯的小狗——小狗正拼命蹬着地面，扯牵引绳都扯不动。

“他们去拍卖场了，暂时还回不来。”他清了清嗓子，“我负责带着你。”

布莱辛继续把脸转过去，一动不动。

艾斯笑了笑，像是故意气她一样，把小女孩本来就乱蓬蓬的短发搓得更乱了。她扁着嘴，最后忍无可忍地大叫一声，用脑袋狠狠撞在他肚子上，跟小炮弹似的。

噗唔——艾斯差点把口水喷出来，他捂着自己的肚子，看布莱辛的眼神宛如在看一只闹腾的哈士奇。还是2.0加强版。

“等、等一下。”

他推出一只手，心有余悸：“或者你想去游乐园吗？”

小女孩真可怕。尤其是任性的小女孩。这小家伙看起来文文静静，怎么撒泼起来跟路飞一样，而且最诡异的是他居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好像自己在哪也哄过这种小丫头。

银发女孩顿了顿，一低头就又要用硬脑壳撞他。艾斯下意识格挡，然后发现他做这个动作已经逐渐熟练，不禁汗如雨下。

艾斯：“……”

——你这又是何必呢？？？

艾斯低头看着布莱辛，阳光照在她的脸上，小女孩站在那里显得很安静。她的耳朵尖尖，瘦得快要脱相，眼睛几乎没有颜色，脖颈上甚至还残留有锁链的痕迹。

唉。他最后叹了口气，决定放慢语调，用某人做噱头：“那家伙，帝人是吧，他说过希望你能玩得开心。”

银发女孩动了动脑袋，她穿着一条精致又宽大的白色长裙，脚下踩着黑色小靴子——这套搭配是帝人给她买的。她的脚尖陡然用力了一下，然后妥协般伸手拽住了他的裤子。

“你别往下扯…….”艾斯瞪大双眼，“不是玩我！”

布莱辛茫然地看着他，她似乎很期待能把艾斯的裤子拽下来，明明表情、眼神都非常无辜，但身后仿佛有尾巴在疯狂摇晃。

什么人啊。

痛苦面具浮现在艾斯的脸上，他恨不得当场逃离伟大航路。带孩子，好痛苦。

于是香波地群岛44GR的商业街门口就是这么一副世界名画：像小狗一样蹲在地上撒泼拽人裤子的女孩、以及双手提着自己裤子生怕被扯下来的青年，两人虚空僵持。

而此时此刻，萨博正在路口用影像电话虫拍摄手里的新闻版面，打算传真给同伴。他一边翻阅报纸和海报一边往前走着，时不时还要留意周遭的路况，然后就在下一个转角他突然定住了。

完全没有思考，比脑子速度更快的是手，按住电话虫顶端的按钮，萨博第一反应是立刻给自己的冤种兄弟来了个十连拍，闪光灯声响不绝于耳。

“咦，艾斯？”

“萨博！”

艾斯很欣喜，看见萨博的一瞬间摆出了灿烂的笑容，对面的金发青年也露出微笑，朝他走来时手中动作却不停——“咔咔咔咔”又拍了好几张照片。

艾斯：“……别拍了你这小子。”

“抱歉抱歉，因为实在太好笑了。”萨博笑眯眯地说，“真巧啊。”

“我来这里调查一些事情，顺便看看路飞。”

“我也是哦。”

萨博想了想：“正好我现在有时间，和你一起行动吧，噗咳、需要帮忙吗？”

艾斯耷拉着半月眼：“也别笑了。”

萨博放弃抵抗：“所以你在玩什么？”

他憋着笑意，眉眼弯弯的像月牙。看着布莱辛躲到艾斯后面拼命试图拽他裤子的样子，萨博最终还是没有忍住笑了出来。

“对不起，我憋不住，要不你打我一拳就当扯平吧。”

“我还什么都没说吧。”艾斯叹了口气，无可奈何蹲下来，双手绕过布莱辛的胳膊把她举起来，“这是别人拜托我看管的麻烦鬼，脾气非常古怪，叫布莱辛。”

“诶，竟然拜托你吗？”

“…….”太损了。

发现艾斯的眼神逐渐险恶，萨博举起手以示无辜：“走吧，不是要去游乐园吗？我看好像新开了很多游乐设施，小孩子应该会喜欢吧。”

他勾着艾斯的肩膀，在打闹的推搡下走了几步门口，两人肆无忌惮地开怀大笑。随即萨博察觉到银发小女孩拽住了自己的手套，就像天真懵懂的小动物那样靠过来。

艾斯一挑眉：“看来更喜欢你。”

“你是做了什么让她这么嫌弃啊。”萨博好笑地牵着小姑娘，“不过能拜托海贼带孩子的家伙也不是普通人吧。”

“因为监护人讨厌我。”艾斯耸耸肩解释道，“也是海贼。”

“不是…是喜欢……”

小姑娘忽然开口了，稚嫩且小心翼翼的声音重复着：“帝人……”

她将双手环绕在嘴唇旁边，然后重复着这句话，艾斯始终只是看着，他想起从船里下来后，那个黑发少年眼里的灯火也是这样闪动的。布莱辛小心地盯着艾斯的眼睛看了很久，然后才移开目光。她没有和他对视太久，低下头，凝视着双脚之间的地面。

“看来你这边要比我复杂。”萨博说，站在他的身后，一只手搭在艾斯的肩膀感叹，“你也很辛苦啊。”

“喜欢？”艾斯低头看着她。

布莱辛垂下的目光落在对方的腰带上，那个A字的刻印闪着光，她眼底的情绪平静如同整片安宁的海水，艾斯意识到面前的孩子其实很聪明。

“帝人喜欢……”

她抬起头，皮肤苍白得像个幽灵，然后在女孩眼中，黑发青年的表情变得十分复杂。这是一件很不好的事情。她张了张嘴，想到那个少年平日里的论调，不太确定地指着艾斯的腰带：“喜欢这个。”

萨博捂着脸转过头：“噗、咳咳——哈，怪不得你们在这里拉扯呢。”

那小子居然喜欢腰带吗？

艾斯立刻变成了豆豆眼。

*

诊所内，柯伦被裹上了层层叠叠的石膏和纱布。

刺鼻的药品味。

冰冷的地板与墙壁。

框架生锈的病床。

点滴用的细管。

他茫然地望着路边的杉树，香波地群岛上很少能看见其他树种，因此这棵杉树的形状他记忆犹新。好像小时候受伤了也会到这里来包扎，杉树弯曲丑陋的枝桎朝庭院延伸而去，阴森的形状仿佛正在向人招手，就像图画中常见的幽灵的干枯手指。

啊，糟了。

柯伦此时看着杉树的枝桠，想到大哥的事情。也就是说，自己再也见不到母亲了吗？

“可恶……”他挣扎着爬起来，维持不自然的姿态，拉回原本扫视而过的视线，定格。

一名少女坐在过道上。

红发少女脱下正义制服外套，将之随意抛在身旁，倚着纸门侧坐。房间内没有开灯。天色逐渐昏暗，少女雪白的脸庞与衬衫宛如发光体，在黑暗中闪闪发亮。

柯伦直直地盯着少女。好漂亮的女孩子，即使有点距离，仍看得出少女的五官长得十分秀丽，但看不清楚她的表情。

“你醒了吗，治疗费记得还给我。”她忽然转过脸，黑眼睛像黑曜石，“你有个哥哥吧？他在哪？”

“哥、希伯——他把妈妈卖到拍卖场了！”

柯伦晕晕乎乎的脑子组织语言，越说越清楚越激动：“你是海军吗，拜托了，妈妈是好人，求求你救救她！”

格瑞塔站起身皱着眉：“好人为什么还会被卖掉？据我所知拍卖场在最近一年只会拍卖没有身份的黑/户、海贼以及妓.女，其他行为除非是天龙人，都是违法的。”

“是希伯他把妈妈卖到不.法地带！她真的是无辜的！我现在有钱，我有好多钱，我可以去买她！”

柯伦扶着床站起来，焦急地看着窗外的夕阳：“肯定会在今天出价最高的拍卖场，现在去还来得及！”

“……”

格瑞塔沉默了一瞬。

实在令人费解。

这种事不关己又无所谓的态度让柯伦最后瞥了她一眼，没空再解释什么，他踏出脚步一个没踩稳，踉跄地跌了几步，接着朝向暗巷外奔驰而去。

他的脑子一片混乱，等视线习惯四周的光线时，人群来来往往，大哥消失在岛屿之中，现在要追踪已经太迟了。一瞬间的犹疑，柯伦认为现在无法依靠海军，治安官也没用，实在不行只能绑架天龙人了。

即便如此，高昂的情绪要恢复平静仍然花了不少时间。等到大脑的空白混乱完全止息，柯伦才发现自己坐在暗巷之中流泪。

“你妈妈长什么样？”

站在一边的格瑞塔问。

他愣愣地抬头看她：“非常漂亮，她的头发很长，嘴角还有一颗小痣，母亲的眼睛也是蓝色的……”

不是——

柯伦记忆中的母亲非常美丽，但现在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差异，宛若他人。在当时的夕阳下，母亲的皮肤缺乏弹性，虽然瘦弱，不知为何却显得有些浮肿，表情眼神涣散。

她有着一头长而杂乱的蓬发。

身上有一股病人特有的腐败气息。

母亲眼睛似乎看不见，她像坏掉的机械般，动作怪异地将头转向柯伦。一只与脸部同样松弛的苍白手臂，从脏污中伸了过来，手指虚弱无力，宛如一根根麻糬捏成的棒状物。在苍白、接近半透明的皮肤底下，静脉动脉等血管有如蜘蛛网布满整只手臂。柯伦畏畏缩缩地伸出手，想触摸她的手指。

他的记忆就只到此。

格瑞塔低头看着这个显然已经崩溃的蓝发青年，心中不免唏嘘。可怜是可怜，但……也是常有的事情。他的母亲很可能被卖去当奴隶，再不济就是已经死了。

“这样，我帮你问问吧，如果有消息我再通知你。”格瑞塔说。

这种不疼不痒的承诺变成了柯伦最后的救命稻草，汗水已经干了，时值盛夏，他的身体却冷冰冰的，他抓住她的裤腿：“一定要问到啊！”

格瑞塔用一种难以形容的眼神看他，那是种高高在上的悲哀和怜悯。

“我走了，你别死啊。”红发少女用美丽的嗓音道别，灵巧地转过身，背对柯伦朝巷子的方向走去。动作简直像猫一般。

是空泛的安慰。柯伦知道已经没有希望了。他头重脚轻地绕过窄巷，直接朝相反方向走去，原本羸弱的身体反而变得轻盈。

从以外的角度见到的夕阳完全不同于以往的景观，杉树也不再那么丑陋了。柯伦穿过草坪，走近杉树。他觉得自己已经没问题了——虽然没有任何根据，他就是这么觉得，不管是小孩，还是大人，他再也不觉得害怕了。

树底的草绳映入眼帘。

他捡起草绳，露出笑容，然后在末端打了个结。四周似乎没人，静悄悄地，毫无声响，也没有点灯。

刹那间，他不自觉地望向围墙那侧。

那是一点一点沉入海平线的夕阳。

……

“喂，大事不好了！”有人大喊。

游乐场的座椅上，坐着休息的路人纷纷投以视线。只见那人边跑边喊：“1GR那边的海贼打起来了，无差别射.杀，天龙人被波及受伤，海军大将要来了！”

原本喧闹的街道仿佛凝固一般静止了一瞬，然后轰的整个儿炸开。这句话信息量太大，热闹的游乐园遭到恐惧的袭击，有人茫然地呆站着，还有人慌乱地喊走同伴，一家三口中抱着孩子的父亲急急忙忙拉着妻子向门外跑去。

坐在餐饮店门口的萨博和艾斯对视一眼。

“恐.怖袭击？”

“看样子是有海贼在发疯，牵连到普通民众了，不能在这里久留，你的同伴呢？”萨博歪头看着艾斯。

艾斯吃完最后一盘炒饭，拎起一旁眼巴巴看着的布莱辛，随意把她夹在胳膊下面：“应该在1号拍卖场那边，我走了。”

“我也要去工作了，过几天再见。”

穿梭在汹涌的人群里，他们走得很快，游乐园外面的小山丘并不高，与其说是山丘，不如说仅仅是略有坡度的高地。萨博小跑着五六步便能到达顶端。山丘上的杂草长到他们的膝盖处，各类细小的飞蛾尘埃般从被扰乱的草从中飞出来，它的光好像比夕阳更耀眼。

轰——

一声巨响。

两人同时站定，茫然地向着声响处张望。不远处的围墙轰然倒塌，不知道是被什么东西撞翻的。

几秒后，率先映入眼帘是紫发异色瞳的青年。灰尘四起，他仰倒在那堆砾石里，摔得滚了好几圈，然后迅速摆正姿势，嗤笑着抹了一下嘴角的血迹，又硬生生把扭曲成诡异角度的右臂掰回来。

“【缪兔】尤利卡？”路人惊呼。

尤利卡朝下侧着头，沾染了血痕的紫发粘在他脸上，从额头和眼窝处缓缓地渗出来的鲜红色血液，一滴滴从他的鼻尖滴落在地面之上。

即使被浓密的发掩着，仍旧是掩盖不住他遭受了凶狠打击的右眼青肿的痕迹，一条被刮出来的长长的血痂从他的肩膀一直延伸到小腹，显得异常狰狞。

艾斯眯起眼睛，试图看清逆光的方向。

有一个人影飞跃过围墙，黑色短发被风吹得微微向后扬起，在半空中又高高地跳起来。夕阳最后的光线落在海岸线，让人满眼都是熠熠生辉的光点，像是太古时期的冰河，嶙峋耸峙，亮晶晶的绯色倾泻而下。

——人类居然能跳得这么高吗？

弄影的尘一粒粒在眼前飞舞，不疾不徐，金色的光瘫痪在视野深处。

两秒后，只听有人大骂：“可恶，该死的黑暗王子！！！”

……话说，这头衔也太破坏气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