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寿村
自从那天后，五条对莉莉的态度似乎变了些。
莉莉还是老样子，不爱讲话，被他吵得烦了，就扭过头去不理他。
奇怪的是，她对他母亲的态度，却始终很有礼貌。
无论他母亲对她嘱咐什么，她都会懂事地点头。
就像寻常人家的普通小孩一样。
莉莉手上的伤口结了血痂，愈合时总会瘙痒难耐，她忍不住就会用手挠，被五条看见了立马被他阻止。
“不能挠，会留疤的。女孩子留疤了会很难看的。”
他瞪着他那双蓝色的大眼睛，一本正经地对她说。
莉莉的两只不安分的手被他抓在手里，她奋力挣扎了一下，实在比不过五条的力气，只能嫌麻烦地看向他，严肃又认真地说，“我就最后再挠一下。”
“不行。”
“……”
她又低下头不说话了。
五条看她这样子，忍不住心软，“那这样，我跟你说说去年我和母亲出国玩的事，你别挠了。”
听到他这样说，莉莉立马安分了。
她对外面的世界，总是充满了好奇。
五条悟年纪虽小，却被父母带着出国玩过好几次，去过很多国家。
他给她描述了许多奇观异景，高耸入云的雪山，苍天古木形成的森林，壮丽的大峡谷，绚丽多彩的北极光，智利的阿塔卡玛沙漠，巴西的伊瓜苏瀑布……
她听的津津有味，那双黑色的眼睛都难得亮起了神采。
?“这有什么，” 五条看着她满脸向往的神情，“下次我带你一起去看不就好了。”
莉莉的眼睛莫名又黯淡了下来。
她自己心里清楚，她去不了的。
她能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交换条件，就是成为五条悟的枷锁。
她这一生都必须待在五条家的这座宅院里。
但她没有反驳他，点了点头。
偶尔，五条会和父母出门参加咒术界的会议和活动。莉莉就一个人待在家里，她大部分时间都在发呆，也不觉得闷。
那天，五条回家时，右手手腕上绑着一个丝带，丝带上缠着一个气球飘在空中。
他快步走到莉莉面前，拽过了她的手，将手里攥着的另一个气球丝带绑在了她的手上。
小少爷明显不会系蝴蝶结这种细活，绑在莉莉手上的结打得丑丑的。
“今天我们去的会场里，有个人在派发气球。” 五条一边系一边解释，“他说，今天每个小朋友都会有。
“你这人虽然古怪了点，但也是个小朋友，所以我多拿了一个，带给你。”
这个气球是一个星星的形状，莉莉没怎么见过这些东西，有些新奇地看着它。
观察完，她觉得这个气球长得有点丑。
她用另一只手拽了拽飘在空中的绳子，看着气球在空气中来回晃荡。
然后她将视线放回了五条悟的身上。
真奇怪，她从小生长在黑暗肮脏狭小的环境里，这让她面对危险和恐惧时总能得心应手。
可面对小少爷这突如其来的善意，她突然变得有些拘谨和不知所措。
她垂下视线，睫毛挡住了她圆润的眼睛，小声地说了一声“谢谢”。
晚上，五条和她诉说着在外面遇到的奇闻异事，她听的入神，眼睛里是藏不住的向往。
说着说着，他突然止住了声音。
莉莉还沉浸在他刚才阐述的故事里，一张小脸上满是认真。
虽说给她起“莉莉”这个名字时，他没怀什么好意，可看她现在的样子，倒确实很像他之前养的那只小狗。
听话，不叫唤，总是自己默默蹲在角落里。
五条突然抬手，僵硬地摸了摸她头顶的碎发，“你放心，我不会让那些人真的关你一辈子的。”
莉莉圆润的眼睛看向他，黑色的瞳仁里倒映着那双在这世间独一无二的蓝色眼睛，
“在那之前，莉莉，你可以把我当成你的眼睛。”
她愣了愣，然后看着五条，笑了起来。
在印象她里一直是个阴沉的小孩，笑起来时却眉眼弯弯如月牙，冲淡了她身上阴郁的气息。
小孩子的话总是童言无忌，她没有真的相信他说的诺言。
但这依旧是一句太过温暖的话语。
莉莉撑着脑袋突然看向五条，就这么静静地盯着他看了许九。
“你，你干嘛，突然盯着我”
五条被她看得时间久了，圆圆的脸蛋上莫名染上了些红晕。
“我在看’我的眼睛’啊”
莉莉直视着他的眼睛，话说得义正言辞，然后满意地评价道，“ ‘我的眼睛’ 可真好看。”
“那当然了，” 五条从来都学不会谦虚，自豪地夸奖自己，“母亲说，我的眼睛可是百年都难得一遇的。”
过了一会儿，莉莉移开了视线，她脸上的笑容渐渐隐去。
她和往常一样，将手覆盖在他的额前，守着他入睡。
“那你可要帮我多看看这个世界”
半梦半醒间，他好像听到了莉莉的声音。
一个月后，他迎来了人生中的第一个任务。
他的父亲对他充满了信心，倒是他的母亲有些担忧，对他千叮咛万嘱咐。
他把这件事告诉莉莉时，她垂下视线，点了点头。
犹豫了一会儿，她还是没忍住，开口问道，“你要去多久？什么时候回来？”
“快的话两天，慢的话一个星期。”
“哦。”
她不说话了。
小孩子总是容易产生依赖感，大概是两个人同住一个屋檐下，每天抬头不见低头见的，真要分开好几天，心里有些离别的伤感。
但她向来不擅长表达自己的情绪，就这么闷声不说话了。
五条悟看着她这样子，脑子还没转过来，话却已经脱口而出，“不如，你和我一起去？”
莉莉抬眼看向他。
“任务地点在东京附近一个偏远的村镇，叫长寿村。正好，你在家里待的时间也太久了，出去玩玩？”
过了几秒，莉莉又垂下了视线，摇了摇头，“我去不了的。”
“你就说，你想不想去？”
她不习惯这么直白地表达自己想要的，愣了一会儿后，点了点头。
“行，明天上午十点，我们一起走。”
五条去和他的父母说了这个想法，他的父母很支持他。
他们也觉得莉莉怎么说也是个小孩子，把她一直关在家里，他们也于心不忍。
他的父亲主动去和高层交涉，经过几个小时的争取，终于得到了他们的同意。
于是第二天，莉莉和五条一起，坐上了前往任务地点的车。
这次任务的辅助监督是五条家的人，他负责开车护送两人前往任务地点。
一路上，莉莉小心地用手扒着车窗，一双圆润的眼睛始终好奇地望着窗外。
到了目的地后，辅助监督在长寿村的入口处设下了帐，目送着他们走进了村子里。
他们先是穿过了一片茂盛的丛林，然后才看到了零星的房屋住宅。
这个村子规模不大，明明还是下午，街道上人烟稀少。
莉莉四处观察着，偶尔能看到那些矮小的房屋窗户里，几双眼睛躲在窗户后面，悄悄观察着他们两个外来人。一对上莉莉的视线，那几双眼睛立刻缩了回去，然后“唰”地拉上了密不透光的窗帘。
她鲜少有机会接触外界，有些不理解这些村民的行为。
五条的眼睛早就已经锁定了这次任务的咒灵，径直朝着它的方位走去。
“想逃跑吗？”
两个人慢步向着村尾走去，五条突然开口问她。
他的声音似乎不像是别有用心的侧面试探，更像是随口一问。
“不想。”
莉莉坦诚地回答道，“我这次能有机会出来，多亏了你父母。如果我现在逃走，五条家必须在高层面前负全部责任。我不想做这么糟糕的人。”
五条用余光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这个村子最末端也是一片丛林，这一片连一个人影都没有。
越靠近这里，莉莉的脸色莫名越苍白，她看着丛林深处，过了一会儿小声说了一句，“来了”
话音刚落，一只长得像变异章鱼的咒灵出现在了视野里。
它无数只触角盘在卷在树干处，硕大的脑袋冲着五条悟就开始嘶吼，尖锐的牙齿上滴着血迹和口水的混合物。
咒灵身上浓厚的咒力迎面扑向了莉莉，虽然伤不到她，却还是让她剧烈地咳嗽了起来，本就瘦弱的小脸现在更是白的吓人。
“啧，长得真丑”
五条悟毫不留情地评价了一句，然后懒散地抬起了手。
年仅五岁，他已经可以熟练地掌握无下限了。
莉莉站在他身后，看着他轻松地祓除了这只咒灵。
人和人之间的差距是天生的。
莉莉心里想。
这个小少爷是天生的强者，他以后毫无疑问，会站到这个咒术界的顶峰。
“喂，走了，发什么愣”
五条用手在她面前挥了挥，她这才回过神。
他突然停顿了一下，然后转身看向了空无一人的身后，对着身后一栋明显已经废弃的住宅厉声说，“你还要躲到什么时候？”
过了一分钟毫无动静，莉莉刚想开口时，一个中年男子的陌生脸孔从墙后探了出来，然后连滚带爬地转身跑远了。
“这个村子不太对劲”
就连莉莉都看出来了。
五条带着她快步向着村子外走去，脚步不再像刚才来时那样慢悠悠的。
可没走多久，乌泱泱的人群突然围了上来。
这些人都是这个村的村民，脸色古怪地看着他们，形成了一个包围圈。
该怎么形容这些人的眼神呢？
虔诚？贪婪？走火入魔？
莉莉没读过书，形容不出来。
可这些人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盯着他们，让莉莉后背有些发毛。
最关键的是，这些村民里，有些成年男人的手里，拿着武器。
“怎么，这是你们村表达感谢的特殊方式吗？” 五条悟一点也没吓唬到，语气里满是不耐烦，“是你们村长找我们来帮忙的，麻烦已经解决了。”
“我就是村长。”
一个白发苍苍的老人手里拄着拐杖，从人群里走了出来，
那双浑浊的眼珠上下打量着五条和莉莉，然后颤颤巍巍地伸出手指着他们，“没错，我不会认错的，他就是神子。”
话音刚落，莉莉看见，那些村民看向五条的眼睛里都剧烈闪烁着可怕又兴奋的情绪。
“古书，古书上说，神子的血能治百病，使人长生不老，” 老人放下了拐杖，冲着五条的方向颤颤巍巍地下跪，“请神子留下来，救救我们这些凡人！”
“做什么梦呢”
五条根本不吃这一套，冷哼了一声，“我的血要是有这种能力，国家早就把我抓去做实验了。”
跪在地上的老人缓缓直起身，细小的眼睛冲着身旁的人使了个眼色。
几个成年男人端起了手中的猎/枪，枪/口对准了五条悟。
“动手！”
子/弹划破空气，直直地射向五条，却在快要碰到他时，莫名停了下来，然后所有的子/弹同时都掉到了地上，发出碰撞的声响。
五条从来都不是听话的小孩，早就把父母教诲的“不能让普通人知晓咒术界”给抛到脑后了，他的手中隐约出现了蓝色闪烁的光线，“最近正好刚学会了术式【苍】，你们再挡着我的路，我就拿你们练手。”
这群人似乎也不是那么万众一心，有的人已经打了退堂鼓，开始慢慢给他让出一条道。
莉莉始终站在五条的侧后方，她对这种场面并不怎么担心——五条连咒灵都能祓除，这些普通人更伤害不了他。
她的耳朵听到了子弹上膛的声音，引起她注意的是五条悟突然紧张的回头看向她，然后在她的右手边响起了一声枪/响。
那是距离她最近的一个村民，冲她的方向开了一枪。
这对五条来说本该算不上什么危机，他的眼睛早就注意到了这个男人的动作，所以子/弹刚离开枪/膛，五条就采取了行动。
只是他心里太过紧张莉莉的安危，忘记了她特殊的无效化体质。
他猛地拉了莉莉一把，想将她拉到身后，可一碰到她，无下限被强制取消。
千钧一发之际，他挡在了莉莉身前，子/弹射中了他的腹部。
这样不行。
莉莉的战斗力几乎约等于零，如果他倒在这里，那莉莉大概率也跑不掉。
还没等中/弹的疼痛侵蚀他的大脑，他松开了莉莉，手中控制着【苍】毫不犹豫地划过地面，激起了地上的尘烟，吓得这群人连连后退。
等尘烟散去后，有人看到了他们两个向着村尾丛林跑去的身影。
“他们在那里！追！”
子/弹对于幼童的杀伤力毋庸置疑，就算是六眼神子也不例外。
莉莉咬紧了牙关，她瘦小的身躯突然爆发出惊人的力量，将五条背在背后，向着丛林深处跑去。
“你犯什么蠢”
他捂着腹部的伤口，莉莉第一次听到小少爷的声音里透着力不从心。
身后追逐他们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他刚准备聚力再来一发【苍】，却猛地吐出了一口血。
这是他生来第一次感受到生命逐渐流失的感觉。
“你背不动我的，你这样我们俩都会被抓住。”
莉莉根本没有功夫搭理他，屏足了劲儿向前跑，好几次她都险些摔倒。
听那个老头村长的话，如果五条被他们抓到，就算不被做成药引子，估计也不会好到哪儿去。
“莉莉，这是你唯一能逃跑的机会了”
五条的声音因为失血，越来越轻。
他的脑袋靠在莉莉的耳边，轻声说道，“你不是一直都想逃走吗”
树叶和草丛划过衣服的声音，夹杂着风声，而自己背上这个小男孩的声音，此刻听起来，就像是恶魔的诱惑。
“把我留给这些村民，你自己逃走。我死了，你的使命就消失了。高层也没有抓你回来的理由了。莉莉，天上掉馅儿饼了。一旦错过，你这辈子大概都遇不到这么好的机会了。”
他说的话字句清晰地传入莉莉耳中，他被莉莉背在背上，能明显地感受到她的身体因为他的话而僵硬。
她对于他说的话心动了。
五条心想。
他刚准备继续煽风点火，可还没开口，终于惹怒了莉莉，
“你闭嘴，烦死了！再说话就换你背我跑。”
她不知道跑了多久，身后杂乱的脚步声就像是梦魇一样对他们紧追不放。
她回头看了一眼，咬了咬牙，然后突然将背上的五条悟甩在了地上。
“我背不动你了，接下来的路你自己走。”
她看着倒在地上，捂着腹部的小男孩 ，冷笑了一声。
这段时间两人之间友善的相处似乎只是幻觉，她又变回了五条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模样，话语里透着冷漠，黑色的瞳仁冷冷地看着他现在的样子，
“我们分开跑。我往右，你往左。那些人想抓的人是你，你别连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