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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百一十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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宓姌的产期是在七月初,她除了素日去看望意欢和七阿哥,时时加以安慰,便也只安心养胎而已,后宫里的日子不过如此,有再大的波澜,亦不过激荡在死水里的。不过一时便安静了。而真正的不安,是在前朝。

因着宓姌生下了嫡子璞璂,皇帝圣心大悦,五月之时,再度大赦天下,减秋审、朝审缓决三次以上罪。这本是天下太平的好事,然而,国中这般安宁,准噶尔却又渐渐不安静起来了。

昔年准噶尔首领噶尔丹策零死后,留有三子。长子多尔札,困是庶出不得立位:次子纳木札因母贵而嗣汗位;幼子策妄达什,为大策零敦多布拥护,纳木札尔的姐夫萨奇伯勒克相助多尔札灭了纳木札尔,遂使多尔札取得汗位,但他的登位遭到准噶尔贵族反对,朝廷为平息准噶尔的乱象,便于当年下安胎太后亲女端淑长公主为多尔札之妻,以示朝廷的安稳之意,多年来,多尔札一直狂妄自傲,耽于酒色,又为防兵变再现,杀了幼弟策妄达什,十分不得人心,准噶尔贵族们忍耐不得,只好转而拥立准噶尔另一亲贵达瓦亲。达瓦亲是巴图尔珲台吉之后,大策零敦多布之孙,趁着准噶尔部人心浮动,趁机率兵绕道入伊犁,趁多尔札不备,将其趋而斩之,抚定部落,自此,达瓦齐自立。

这一来。朝野惊动,连太后亦不得不过问了。

只因准噶尔台吉多尔札乃太后长女端淑固伦长公主的夫君,虽然这些年多尔札多有内宠,性格又极为强悍骄傲,夫妻感情淡淡的,并不算十分融洽,甚至公主下嫁多年,连一儿半女也未有出。但毕竟夫妻一场,维系着朝廷与准噶尔的安稳。达瓦齐这一拥兵自立,准噶尔部大乱。端淑长公主也不得不亲笔家书传入宫宫,请求皇帝干预,为夫君平反报仇,平定准噶尔内乱。

然而,端淑长公主的家书才到宫中,准噶尔便传来消息,达瓦齐要求迎娶端淑长公主为下威。这一言不啻一石激起千层浪,瑄氏虽然是由关外兴起。兄娶弟媳,子承父妾之事数不胜数。哪怕是刚刚入关初定中原之时,这样的事也屡有发生,当年便有孝庄皇太后下嫁摄政王的流言,便是重印帝亦娶了弟弟博果尔的遗孀董鄂氏为贵妃。

但大鄞入主中原百年,渐渐为孔孟之道所洗礼,亦要顺应民心,尊崇礼仪。所以顺治之后,再无此等**娶亲之事,连亲贵之中丧夫再嫁之事亦少。而准噶尔为蒙古部落。一向将这些事看得习以为常,所以提出娶再嫁之女也是寻常。

这般棘手的事,皇帝自然每日都在勤政殿与大臣们议政,更抽不得身往后宫半步。

这一日午后,宓姌正在西窗下酣眠。窗外枝头的夏蝉咝咝吟唱,催得人睡意更沉。九扇风轮辘辘转动,将殿中供着的雪白素馨花吹得满室芬芳。容珮进来在耳边低声道:“皇后娘娘,太后娘娘急着要见您呢。”

这一语,便足以惊醒了宓姌,她立刻起身传轿,换了一身家常中略带郑重的碧色缎织暗花竹叶氅衣,只用几颗珍珠纽子点缀,下身穿一条曳地的荷叶色绛碧绫长裙,莲步轻移,亦不过是素色姗姗。她佩戴金累点翠嵌翡翠花簪钿子,在时近六月的闷热天气里,多了一抹清淡爽宜,一副乖巧勤谨的家媳模样。她想了想,还是道:“给皇上炖的湘莲燕窝雪梨爽好了么?”

盈月道:“已经炖好凉下了,等下便可以给皇上送去。这些日子里皇上心火旺,勤政殿寻边回话说,皇上喝着这个正好呢。”

宓姌正了正衣襟上和田白玉竹节领扣,点头道:“备下一份,本宫送去长春仙馆。”

长春仙馆空旷深邃,有重重翠色梧桐掩映,浓荫匝地,十分清凉。庭前廊下又放置数百盆茉莉、素馨、剑兰、朱槿、红蕉,红红翠翠,十分宜人。偶尔有凉风过,便是满殿清芬。宓姌入殿时,太后穿了一身黑地折枝花卉绣耀眼松鹤春茂纹大襟纱氅衣,想是无心梳妆,头发松松地挽起,佩着点翠嵌福寿绵长钿子,菘蓝宝绿的点翠原本极为明艳,此时映着太后忧心忡忡的面庞,亦压得那明蓝隐隐仿佛成了灰沉沉的烧墨。

太后的幼女淑长公主便陪坐在太后膝下垂泪,一身宝石青织银丝牡丹团花长衣,棠色长裙婉顺曳下,宛如流云。柔淑戴着乳白色玉珰耳坠,一枚玉簪从轻轻的如雾云髻中轻轻斜出,金凤钗衔了一串长长的珠珞,更添了她几分婉约动人。而此时,她的温婉笑靥亦似被梅雨时节的雨水泡足了,唯有泪水潸潸滑落,将那宝石青的衣衫沾染成了雨后淋漓的暗青。

宓姌见此情景,便晓得不好。彼时她已有了八个月的身孕,行动起坐十分不便,太后早免了她见面的礼数。然而,眼下这个样子,宓姌只得规规矩矩屈膝道:“皇额娘万安,长公主万安。”

柔淑虽然伤心,忙也起身回礼:“皇嫂万安。”

太后摇着手中的金华紫纶罗团扇,那是一柄羊脂白玉制成的团扇,上覆金华紫纶罗为面,暗金配着亮紫,格外夺目华贵。而彼时太后穿着黑色地纱氅衣,那上面的缠枝花卉是暗绿、宝蓝、金棕、米灰的颜色,配着灼热耀目的金松鹤纹和手中的团扇,却撞得那华丽夺目的团扇颜色亦被压了下去,带着一种欲腾未腾的压抑,屏着一股闷气似的。

太后瞥宓姌一眼,扑了扑团扇道:“皇帝忙于朝政,三五日不进长春仙馆了。国事为重,哀家这个老婆子自然说不得什么。但是皇后,”她指了指向边的柔淑道,“柔淑是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了,哀家见不得儿子,只能和女儿说说话排解心意。但是儿媳,哀家总还是有的吧?”

宓姌闻言,立刻郑重跪下,诚惶诚恐道:“皇额娘言重了,儿臣在宫中,无一日不敢不侍奉在皇额娘身边。若有不周之处,还请皇额娘恕罪。”

太后凝视她片刻,叹口气道:“盈月,看你主子可怜见儿的,月份这么大了还动不动就跪,不知道的还当哀家这个婆母怎么苛待她了呢,快扶起来吧。”

宓姌地着腰身,起身便有些艰难,忙赔笑道:“儿臣年轻不懂事,一切还得皇额娘调教,但儿臣敬爱皇额娘之心半点不敢有失,儿臣知道这几日天热烦躁,特意给皇额娘炖了湘莲燕窝雪梨爽,已经配着冰块凉好了,请皇额娘宽宽心,略尝一尝吧。”

宓姌说罢,盈月便从雕花提梁食盒昌取出了一盅汤羹,外砂全用冰块瓮着。盈月打开来,但见汤色雪白透明,雪梨炖得极酥软,配着大颗湘莲并丝丝缕缕的燕窝,让人顿生清凉之意。

柔淑长公主勉强笑道:“这汤羹很清爽,儿臣看着也有胃口。皇额娘便尝一尝吧。好歹是皇嫂的一份心意。”

太后扫了一眼,颔首道:“难为皇后的一片心了。哀家没有儿子在跟前,也只得你们两个还略有孝心。只是哀家即便没有胃口,也没心思。这些日子心里火烧炎燎的。没个安静的时候,只怕再好的东西也喝不下了。”

宓姌明白太后话中所指,只得赔笑道:“皇额娘担心端淑长公主,儿臣和皇上心里也是一样的。这日子皇上在勤政殿里与大臣们议事,忙得连膳食都是端进去用的,不就是为了准噶尔的事么?”

太后一扬团扇,羊脂玉柄上垂下的流苏便簌簌如颤动的流水。太后双眉紧蹙,扬声道:“皇帝忙着议事,哀家本无话可说。可若是议准噶尔的事,哀家听了便要生气。这有什么可议的?!哀家成日只坐在宫里坐井观天,也知道达瓦齐拥兵造反,杀害台吉多尔札,乃是乱臣贼子,怎的皇帝不早早下旨平定内乱,以安准噶尔!”

宓姌听着太后字字犀利,如何敢应对,只得赔笑道:“皇额娘所言极是。但儿臣身在内宫,如何敢置喙朝廷政事,且多日未见皇上,皇额娘所言儿臣更无从说起啊!”

这话说得不软不硬,即将自己撇清,又提醒太后内宫不得干政,太后眸光微转,取过手边一碗浮了碎冰的蜜煎荔枝浆饮了一口,略略润唇。

那荔枝浆原是用生荔枝剥了榨出其浆,然后蜜煮之,再加冰块取其甜润冰凉之意,然而,此时此刻却丝毫未能消减太后的盛怒。太后冷笑道:“皇后说得好!内宫不得干政!那哀家不与你说政事,你是国母,又是皇后,家事总是说得的吧?”

宓姌忙欠身,恭顺道:“皇额娘畅所欲言,儿臣洗耳恭听。”

太后重重放下手中的荔枝浆,沉声道:“大清开国以来,从无公主丧夫再嫁这富。若不幸丧偶,或独居公主府,或回宫安养,再嫁之事闻所未闻,更遑论要嫁与自己的杀夫仇人!皇帝为公主兄长,不怜妹妹远嫁蒙古之苦,还要商议她亡夫之事,有何可议?派兵平定准噶尔,杀达瓦齐,迎回端淑安养宫中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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