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近日发生了两件大事,一件是镇国大将军穆府,公布了穆家大公子与曾家丞相千金的婚期将近;还有一件便是艳绝四方,名满天下的第一美妓——晴涟,不再登台。
这两件事看似风马牛不相及,但有好事者早早便将两事揣摩融汇,将一个陈世美弃昔日旧爱,娶贵家新欢;一代名伶心死情绝,远世间红尘的风流公案描绘的惟妙惟肖,这风流公案被说书人在街头巷港,酒肆茶楼当成经久不衰的段子,也被公子佳人当作饭后茶余消磨时光的风流情案。
烟花楼那女子昔日的住宅早已人去楼空,指尖所落之处俱是一层灰尘,人像是已走了许久,穆沛戎目光转寒,环视过屋内每一寸每一片。该带的全然不留,不该带的依旧尘封于原处,静静的蒙上烟灰。
空气中不再是她醉人的香味,灰尘气涨满鼻喉,
穆沛戎面色森冷,望着妆奁上只剩下一只的鸽血红宝石耳坠,握的指节发白的拳头直直撞上前面的铜镜,镜片插入肉中滴落的血水留上耳坠,那宝石更加红的诡异。仿佛那人慵媚却暗含讥诮的眼眸,正睨着自己的狼狈。
身后的邵峥觑着他阴晴不定的面容,横一横心上前“大少,您的手”
“滚!”
妆奁上的胭脂花饰被他拂落在地,染上了血珠。
能砸的全部被扫落在地,摔得四分五裂。手掌早已插满碎渣,殷红的血珠留了一地,渐渐变成干枯的樱。
僵硬的四肢仿佛被沁入冷冰中,穆沛戎怔怔望着手上的伤口,原来自己的心在她的身上遗落了那么多…
脑中盘旋着最后一次与她的见面,那双盈盈如水雾的眸子泫然蒙伤。穆沛戎闭了闭眼,苦笑惘然,原来她早已蓄谋已久。
邵峥从未见过他如此失态。竟不忍再看,垂首低低道“大少放心。卑职定然将那人找出来。”
“找什么?”穆沛戎的声音低沉沙哑,他睁开眼望着手心中熠熠生辉的红宝石,“她既然愿意躲,那我便成全她。”
“二少,推迟进京的信笺已派人送达将军府,方才直沽总督府上来人送来了请帖,总督邱文璞大人五十寿辰。诚邀二少去总督府赴宴。”
八角仙亭内,穆沛泽一身白衣坐于扶手浮雕椅上,几日的调养已让他清俊的脸上恢复几分血色。
许烁向前倾身,双手将寿贴递上。他又道“时间是明日辰时。二少,您的箭伤还未痊愈,不如推了?”
绛红的帖笺,笔透纸背的锋利字迹。穆沛泽静静看着,眼眸没有一丝波澜。
沉默良久。他放下帖子。香几上的茶盏热气袅袅,蒸得他眼神迷蒙,亭前的花园中,一个女子正与侍女探讨些什么,表情专注而认真。偶尔会低眉浅笑,耳鬓间一朵清秀的绢花,衬得她眉眼如画。
察觉到他的恍惚,许烁又唤了声“二少?”
“不必”穆沛泽收回视线,手指微圈放在嘴畔轻咳了几声,“帖子已下,便是有备而来,你去准备贺礼。”
许烁还欲再劝,张开嘴却恍然明白二少说的有备而来,穆家二公子云游数载,如今学成归来,自然有人想一探深浅。
思忖了半晌,许烁还是道“可是二少,您的身体如今还不能饮酒赴宴,不如等调养数日归京之后,在公然宴请。”
但见穆沛泽轻阖眼帘,只作充耳未闻。许烁只得妥协“如果您执意如此,那卑职恳请一同前往,也不啻再出何意外…”
“让我陪他去罢。”
却听一声婉转逶迤的女音传来。
许烁顿觉眼前有光华亮起,但见那手托茶盘的女子袅袅而来,亭亭若空谷幽兰,一袭淡紫色云纹长裙简约素雅,三千青丝倾泄而下,耳鬓间赞着一只秀丽绢花,上面串成蕊芯的浅色珠子,随着她纤密睫毛一起轻颤。
玉卿盈然来到穆沛泽身边,声音轻柔“二少,该喝药了。”
她微微低下身子,拿起汤匙搅动药汁,放在嘴边轻轻吹着然后递到他的嘴边,笑意亲昵而自然“不烫,是温的。”
目光在她笑意盈盈的面容上巡视一圈,穆沛泽缄默无声。
玉卿抬眉“怎么,怕里面被下毒吗?”她喝下那勺药汁,药过入喉,她似笑非笑的看他“这样放心了?”
穆沛泽望着她幽深潋滟的眸子,视线往下,递过来的药汁泛着深浓的棕褐色。“我自己来”
玉卿将汤匙递给他。退在一旁安静的看他将玉碗中的药汁喝下大半。
喉中的液体仿佛没有往日那样苦涩,穆沛泽放下汤匙,接过她递来的帕子静静拭过嘴边。
玉卿收拾好药碗,嘴边漾起的笑容仿佛得到大人赞赏的孩童般满足。“不是很苦罢,我拜托吴妈在里面放了蜜饯,我询问过大夫这样不会影响药效。”
许烁在一旁看着这幅画面,竟然会觉得处处透着温馨,他被自己的想法震惊了,二少寡淡向来不近女色,但为什么这冷姑娘与他在一起竟会给人佳偶天成的错觉?
许烁压下这古怪念头,却见冷玉卿抬眸与自己相望,声音柔软入骨,却又如字字珠玑般明朗“许公子,不如让我陪二少一同去赴宴。”
若说第一遍可以以为听错了,那么她重复的第两遍,许烁没有理由在怀疑。他愕然地看着面前这位笑容和煦的女子,仿佛她提出的是个再自然不过的提议。他又看看椅中的二少,见二少正沉默地打量这个女孩子。
他一向猜不透二少究竟在想什么,这次也是同样。
直沽总督在朝中一直是位举足轻重的人物,此次他的寿宴必然会有许多政客名流,自然不可等闲视之。这冷姑娘不过相识几日的光景,如何能陪同二少出入这样重要的诚,听起来便觉荒谬。却是出乎他的意料,二少竟然应允了。
见二少已经默许,许烁只得叮嘱她,说,“希望冷姑娘照顾好二少。二少他不能喝酒,不能吃海鲜。”
“是,我知道。”
玉卿颔首,想了想,瞅着椅中的他,似笑非笑地问 “那么,在宴会上我依然叫你‘二少’?”
“穆沛泽”
“沛泽”她笑容妩媚,像是怕他没记住似得,又说了一遍“我叫冷玉卿。”
她黛眉微挑,眸光晶亮,红唇边有道如月牙般的酒窝,潋滟动人。
穆沛泽不会想到,直到多年以后,这个笑容如刻在胸口最深处的樱,让他一世刻骨铭心。
……
台上铿铿锵锵唱得热闹非凡,演的是龙凤呈祥,福寿成双。
耳听得金鼓鸣锣,丝胡回转,台前彩旌翻卷,喝彩声里粉墨连场,福寿镜中琼浆飞殇。
那台上正唱:
海岛冰轮初转腾,
见玉兔,玉兔旱东升。
那冰轮离海岛,
乾坤分外明。
皓月当空,
恰便似嫦娥离月宫。
…
那戏文唱的正是邱总督最爱的《贵妃醉酒》。
台上贵妃掩袖衔杯,嗔一声李三郎,抛广袖,回流波。
水袖漫卷,佳人醉眼。台下众人侧目,敛声屏息。
非为贵妃惊艳,却是那廊前由总督大人亲自迎伴的一对佳人。
男子一身湛文锦长衫,领口露一线雪白衬缎,清俊身形,淡然宁静,仿若戏文中远离尘世的隐世诛仙。
还未等看清那身边丽人容颜,邱总督已驻足侧身,将他们让入内间。
影动珠帘摇曳,人若惊鸿,转眼消失与众人眼前。
只那么错眼间,恍惚只见那丽人一个顾盼眼神,风神自若,秋水湛澈。
紧随其后,是几名劲装侍从踏进门来。
靴声沉沉,与这一园子喜庆格格不入。
这样隆重的阵势,让满园宾客不禁暗自揣测,是何人有如此大的颜面竟能让总督大人亲自相迎,又能带侍从随意进出总督府。
“除了那穆家二少,还能是何人。”
台下首席间,一位身着华服的男子望着帘外那双佳人消失的地方,嘴角微扬,一双桃花眼却透出浓浓讥诮。
立于他身后的随从忙府低了身子,靠在他耳畔“三爷,正是那穆沛泽。”
男子想着方才那惊鸿一现的女人,饶有兴趣地问“她是谁?”
随从踌躇片刻,小声道“此人并不是哪家官宦千金,也不是穆府的人。”
“哦?”男子执起酒杯,桃花眼微眯,透出丝丝缕缕尖锐的笑意,竟让人感到不寒而颤“去,好好查查。”
这一方会客阁,一色乌丫丫厚重的楠木浮雕桌椅,阁中铜熏炉中烟气袅袅,散发着浓厚的香气,不知道是何香,只觉平添了严刻肃穆。
邱文璞虽已到天命之年,仍是精神矍铄,魁梧身形屹然带着龙行虎步的健硕气派。
他负手而立,面带三分笑,目光打量着眼前的清俊男子。
淡然自若的眉眼黑白分明,身形修直如松,宁远清傲。怎样都不似外界传闻的那般孱弱,颇有几分意气风发的模样。
倒是他身旁的女子…邱文璞微眯了眼,倚在如此出色俊逸的人身旁,那女人的光彩却并未被掩盖一分一毫,反而更让人为之倾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