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二十六)四王瑄晟
她笑靥婀娜,语中大有恭维之意,旁侧的妃嫔皆不以为然,画妃略一扬额,嘴边扬起一抹傲然的笑意,态度骄持的受了。
正端起酒盏间,一只鲥鱼的眼球忽而斜斜滚落而来。旁坐的舒常在连忙放下银箸起身告罪,她以绢掩唇,却依然遮不住那断断续续的咳嗽声,苍白的脸已咳的通红,一句完整的告罪话都说不出,“咳咳…嫔妾实在如鲠在喉……”
画妃厌弃得望她一眼,纤手一挥,水晶猫眼护甲自璀璨宫灯下波光一闪。示意她座。而后将酒盏中的杏仁酸梅露一饮而尽。我静静望着没漏到舒常在那眼底的一抹微弱失望。
正殿之上的皇后含笑瞩目这一切,用玉镶象牙箸夹了一块晶莹酥软的鹅肉放进瑄祯面前的玉盘中,湛然一笑“丝莼娘子如今性子也温绵了许多”
瑄祯“嗯”了一声,指着面前的一盘琉璃酥虾对刘阜立道“将这个赐给她”
“是”刘阜立欠身呈着琉璃酥虾放到丝莼娘子的席前,丝莼娘子请身一礼,笑容愈发嫣然“多谢皇上”
瑄祯淡笑望着她“你自来精通厨艺,不妨尝尝看味道如何”
丝莼娘子夹了一块,红唇轻启,轻轻嚼了。方盈盈道“入口酥香,肉质鲜嫩,又以椒盐香醋等秘汁浇汤,口感别致,果然是很好的”
馨贵人执着玉箸子,笑道“同是品菜,丝莼娘子便品得比旁人细落很多,这什么汤什么汁的我们可品不出来,!”
此话大有酸意,丝莼娘子也只当充耳未闻,轻轻一笑而过。皇后望着她,眸中赞赏之意渐浓。我不免心越沉重,看来丝莼娘子有备而来。如果她再度得宠,只怕画妃更是如虎添翼,那么只怕先前的一番工夫算是白费了。只是为何这样瞧着她,莫名觉得那华美面上的笑容虚假牵强了许多…
合宫夜宴分为三席,保和殿的宴席为后宫女眷与亲王家眷的聚宴;而保和殿的宴席为天潢贵胄与皇家外戚,王公大臣的聚宴;太和殿的宴席则是三品以上的京官聚宴。
宴过一半,红色云纹的宫人鱼贯而入,将年末的压轴菜肴四喜如意蒸饺盛了上来,四喜分别指的是以冬笋竹翠为料,龙眼金丝肉为馅的绿皮蒸饺。名为翡翠饺;以红萝为料,蟹肉桔梗金针为馅的红玉饺;以紫米,梅花豆为料。香菇鸭火腿为料的琉璃花样饺;最后是以白面为料,以五谷珍馐为馅的五谷丰登饺。品过了四喜蒸饺,瑄祯便离开保和殿去了太和殿与中和殿。
宴席一毕,众人皆移至畅音阁听年戏,守岁直到午夜的喜炮一毕方能回宫休息。
出了保和殿。夜空在明亮闪耀的宫灯下恍如白昼,一轮明月如玉轮晶莹悬在空中,远处的丝竹笑语荡跌在紫禁城的上空。有清冷的风吹来,隔着软罗吹进胸口,有轻微的一凛,纤巧忙扶住我的手“奴婢陪娘娘回宫加衣罢!”
“好”
扶着她的手。望着廊下绿蜡层枝舒卷层叠,疏斜的腊梅花枝横溢旁出,落在青砖地上烙下一地蜿蜒曲折的影子。远处重重花影无尽无遮,一个错眼,仿佛是宣硕在朝我走来。
我不免想到曾经的冬夜与他一同赏梅,现在与他比肩相依的会另有温婉女子,这个女子将会与他伉俪到老。想到这里,心中便蔓起浅浅的苦涩。然而苦涩下却释怀,这样与他应是最好的了。
正遐想之际,有淡淡的薄荷晨香暗暗涌到鼻尖,清淡而熟悉,似乎微夏的晨露“你…还好吗?”
一抬首便望进他如墨的眸中,我下意识轻声喃道“宣…硕”转而回神,按照宫妃应有的礼节,微曲膝盖“宣硕王好”
他苦涩道“你对我一定要如此吗…”他似乎是想伸手拉我,我忙退后一步,极力维持笑意提醒他“妾身是景仁宫姝嫔穆氏,自然对王爷应请礼”
“姝嫔?”他清冽落寂的语调中有一丝嘲讽“你是想告诉我,你与这深宫三千女子一样崇尚虚名与荣华吗?还是你本身就是追名逐利的女子?”
我不可置信的望他一眼,稳住轻颤的心神,用风轻云淡的口吻道“王爷要如此认为妾身无从辩驳,如果…”我轻微一滞,望着他苦涩的笑容“如果王爷这样想能够忘掉我,那么我便是这样的女子”
“呵”他轻笑一声,侧首望着廊外一树梅花开得繁华堆锦,口气清淡中像是极力压制着什么,“是啊,我应该会忘掉”
我望着他如刀刻便坚挺的侧脸,将心中的酸苦狠压到底,维持着表面的淡然与毫不在意“那么就请王爷忘记,妾身祝王爷与明兰格格百年好合”说罢绕身而过。
他忽而拉住我的衣袖,墨色的眼眸中如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薄雾“可为什么就是忘不掉”他的笑意哀凉如月光也找不明的影子,轻喃着“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皎皎…那时你最爱张玉娘的这首词”他嘴边有一抹淡淡的笑意,像是陷入了悠远的回忆。
山之高,月出小。月之小,何皎皎!我有所思在远道。一日不见兮,我心悄悄。采苦采苦,于山之南。忡忡忧心,其何以堪。汝心金石坚,我操冰雪洁。拟结百岁盟,忽成一朝别。朝云暮雨心来去,千里相思共明月。
是啊,多么熟悉的诗词,我衔着一丝怅惘“只是回不去了”
宣硕仿若充耳未闻,倏忽深如墨的眼眸像是被注入了一抹光泽“年关之后,我便要去边关了,你愿意与我一起走吗”
身侧的纤巧蓦然抬首,失声道“王爷…”
我按一按纤巧,随即一笑了之“那么祝王爷一帆风顺,”轻轻扫落他的手, “请王爷莫要忘了这句话足以牵连许多人命丧与此,”我平一平心绪“要说的话从前皆以说尽,宫规森严,身份有别,告辞”
话音刚落,只听遥遥一声“堂弟”有一男子负手从转巷处走来,一身团龙密纹的宫袍彰显着他尊贵的亲王身份,。而那张脸,与宣硕两分相似却与瑄祯有五分。唯一不同的是,那宣扬的眉角多了几分傲狂,轻轻一笑却很好的掩饰在眉梢中。“这位是?”
宣硕将方才的失态掩在温润笑容下,宛若常态道“这位是四表哥,瑄晟王;这位是”他的语气有一瞬的哀怼“姝嫔娘娘”
瑄晟上下打量我,倾前微微含礼笑道“姝嫔娘娘,有礼了”
或许是他那双飞扬的眼眸,总让我有种莫名轻挑的感觉。继而回礼,澹然一笑“瑄晟王安好”说罢不欲多留,向他微一颔首,牵扶着纤巧的手臂疾步离开。
然而并未走多远,月色与宫灯斑驳哗然交错下,一欣长的身影负手而立。青瓷地上的人影被如一掬清水的光照拖的细长。仿佛伫立了许久的样子。我心下募得一凛,几乎快要跳出来腔子。怔仲在原地竟忘了行礼。身侧的纤巧也吓得一仲。
“姝嫔娘娘”那人回首,似笑非笑的望着我。月光下将他的轮廓勾画得竟有几分诡异。
我按捺住不宁的心神,裣衽一礼而后戒备的望着他“瑄曜王你…听见了?”
“听见了”他的语音清浅扬起带出鼻音深浓的尾音,像是戏谑中夹了几分嘲弄。他扬眉望我“皇兄的宠妃,表哥的心上人,那么姝嫔娘娘,小王应该怎么称呼你?”
我抑制住惊慌,极力将声音平稳“本宫只是姝嫔,瑄曜王总该知道这件事传扬出去会连累多少人。”
他半眯了丹凤眼,“你威胁我?”
我略一昂头颅“不敢,本宫只是想告诉瑄曜王,一件本可缄口不言而过的事,若是一旦被宣扬,代价便不只几条性命可抵过这样简单。王爷何必让自己手中沾染血腥”
他凝望与我,忽而轻哧一笑。被风轩起的衣角显露出往日的放荡不羁。“若要旁的女子,此时就算不苦苦哀求于我,至少也会吓得面容失色,偏你这样昂然自持,一副运筹帷幄之中的模样,这样的你…的确足够皇兄与表哥动心”
心中绷紧的旋有轻微的松弛,我注目于他“那么此事…”
他敛容潇肃道“你既然知道利害,那么就不应再与表哥见面”
我坦然道“今日自是最后一面,他将去边关,而我…永居深宫”
瑄曜静望我许久,扬起一抹如秋水的浅淡弧度“我还欠你一场赛马,以此相抵”说罢转身遥遥挥手,只留一个隐入墨色的挺逸背影。
我深深舒了口气,身边的纤巧像是周身的力气都失了般,瘫软到我身上,颤声道“方才…方才奴婢以为是皇上”
我向她露出一抹安慰的笑容,拍了拍她的手,语气无限清远,里面的释然自己亦未察觉“走罢!”
景仁宫内,惠儿已经备好了首乌发膏,里面掺进了茉莉雪梅的汁子,浅淡的药味中带了沁人的芬芳,纤巧执起牛角梳蘸了发膏将我的发髻重新整梳,惠儿端来了兑了玫瑰花汁的药液,替我褪去护甲将手浸在药液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