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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百五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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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着话,却见刘阜立摆着身子过来了,笑眯眯打了个千儿道:“叫姝嫔娘娘久等了。。皇上刚从养心殿出来,本来是要过来景仁宫的,奈何妍嫔身上不爽快,皇上就转道儿去了永和宫了。这不,让奴才来回禀一声。”

惠儿当下便有些不痛快:“刘公公辛苦了,只是要说早该来说一声,怎么闹得这么晚?”

刘阜立像个笑弥陀似的,一点儿也不恼:“这不皇上宿在了永和宫,奴才还得去敬事房说一声记档嘛,一来二去的,奴才只有这两条腿,就耽搁了。”

我笑意淡淡的:“皇上歇下了就好,只是有劳妍嫔侍驾了。夜深了,公公出去慢走。小印子,替刘公公掌灯。”

刘阜立摆摆手:“不敢劳动了,奴才自己走吧。”

日子过得极快,好像树梢上蝉鸣咝咝,荷塘里藕花初放,这一夏便过去了兮贵人因着身孕而获晋封,一时间炙手可热。人人都想着无论她生男生女,因着这宠爱,皇上也势必对这孩子青眼有加。

永和宫这般热闹,旁的宫也未清静,苏贵人一心一意地调理着身体,隔三差五便要请太医诊脉调息,又问了许多民间求子之法,总没个安静。这样过了七夕便是中元节,然后秋风一凉,连藕花菱叶也带了盛极而衰的蓬勃气息,像要把整个夏天最后的热情都燃烧殆尽一般,竭尽全力地开放着。

我自永和宫回来便满心的不舒服,却无半点睡意。便支着腮在烛下翻看一卷纳兰的《饮水词》。

涅筠端了一碗红枣银耳汤来,道:“皇上叮嘱了每日早起喝燕窝,临睡前用银耳,娘娘快喝了吧,。否则皇上不知怎么挂心呢。”

我头也不抬道:“先放着,我先看会儿书再喝。”

涅筠将蜡烛移远了些:“娘娘看什么这么入神?小心烛火燎了眉毛。。”

我缓缓吟道:“飞絮飞花何处是?层冰积雪摧残。疏疏一树五更寒。爱他明月好,憔悴也相关。最是繁丝摇落后。转教人忆春山。湔裙梦断续应难。西风多少恨,吹不散眉弯。”我慨然触心,“难为纳兰容若侯门公子,竟是这般相重夫妻之情。绿衣悼亡,无限哀思。”

涅筠舀了舀银耳汤道:“娘娘,今日是兮嫔娘娘的好日子,你看这个,好不应景。”

我失笑道:“是了。要让皇后知道,必是以为我在咒兮嫔呢。”

两人正说笑着,纤巧点了艾草进来放在角落熏着。又换了景泰蓝大瓮里供着的冰。纤巧替我抖开纱帐,往帐上悬着的涂金缕花银熏球里添上茉莉素馨等香花,取其天然之气熏这绣被锦帐。花气清雅旖旎。在这寂静空间中萦纡旋绕。忽然静夜里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尖厉的叫喊,仿佛是谁受了最痛苦的酷刑一般,那叫喊声穿破了寂静的夜空,迅速刺向深夜宁静的宫苑。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只以为自己听岔了。正要说话。又一声叫声嘶厉响起,带着凄厉而绵长的尾音,很快如沉进深不见底的大海一般,无声无息了。

三人愣了半晌,纤巧怯怯道:“那声音,好像是从南边那儿传来的。”她迟疑着道。“应该不会错,咱们景仁宫离那儿最近了。”

惢心静静挑亮了灯火,低声道:“这声音像是……”

纤巧眼睛一亮。带着隐秘的笑容:“苏贵人!”

次日清晨,我被照进寝殿的金色光斑照醒,无端便觉得身上沁了一层薄薄的汗意。到了初秋尚有暑意,如懿迷蒙地躺着,看着涅筠和纤巧进来卷起低垂的竹帘。。又端了新的冰进来,将榻前景泰蓝大瓮里供了一夜渐渐融化的冰都换出去了。我卧在床上。身下的水玉凉簟细密地硌着肌肤。她打着水墨山水的薄绫扇,听着细小的水珠顺着那些巨大的冰雕漉漉沁滑下去,泠泠的一滴轻响。兀地想到昨夜那两声惊破了静寂的凄楚叫喊,仿佛蕴着极大的无助与痛楚。我微微一想,便忍不住自惊悸中醒转。

起来梳洗的时候如懿还有些怔怔的蒙昧,涅筠一边替我梳头,一边道:“昨天傍晚烧了满天的火烧云,今天起来那太阳红闷闷的,等下怕是要下雨呢。等下了雨,就凉快些了。”

我道:“等下去永和宫请安,备着伞吧。”

筠涅答应了一声,去外头准备了,便和纤巧陪着我往永和宫走。

莲心虽是新妇,一早也在长春宫中伺候了。众人见她穿着平素的宫女衣裳,只是发髻间多了几朵别致绢花,喜盈盈的颜色,神色倒是平静如常。嫔妃们贺了几句“恭喜”,又各自备下了一点赏赐赠她。莲心一一谢过,便安分地随在皇后身边。

皇后含笑饮了口茶,瞥见她手上新戴着的一个玉镯子,便道:“看你这个打扮,想来王钦待你极好。”

莲心脸上一呆,露了几分凄苦之色,很快如常笑道:“托皇后娘娘的洪福,一切都好。”

皇后极高兴:“这便好,也不枉了本宫一番心意了。”她唤过素心,取出一双银鎏金福寿双成簪子捧在锦盒中,“小主们都送了你不少东西,本宫是你的主子,也不能薄待了你。这双簪子便送你吧,希望你和王钦也福寿双安,白头到老。”

莲心身上一个激灵,像是高兴极了,忙屈身谢过。

众人请安过后便一同出来。怡贵人笑盈盈道:“皇后娘娘慈心,对下人们真是好。”

嘉贵人亦道:“莲心不过是个宫女,即便指婚也未必能指到多好的人家,还不如嫁了王钦,也是一世的荣华呢,。”

纯嫔带了几分惋惜:“可惜了王钦是个太监,莲心她……”

嘉贵人不屑道:“太监是缺了那么一嘟噜好玩意儿,可是缺了怕什么?莲心嫁到外头,一旦有点好歹,那是贫贱夫妻百事哀。还不如守着宫里的荣华呢。”

纯嫔不好意思地啐了一口,秀答应听她说得直接,红着脸笑得捂住了嘴:“这话也就嘉贵人敢说了,咱们是想也不敢多想。”

苏贵人原走得慢,听到这儿忽然站住了脚道:“各位姐姐难道昨晚没听见什么声音么?”

彤答应睁大了眼睛,神神秘秘道:“难道……苏贵人也听见了?”

苏贵人含了一缕隐秘的笑意:“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听岔了,恍惚听得南边那儿传来两声女人的叫喊。”

兮嫔连忙拉住了她道:“我也听见了。但永和宫在妹妹的宫后头,听得不大清楚,还当是风吹的声音呢。”

苏贵人笑着挥了挥绢子,见众人都全神贯注听着,越发压低了声音道:“我的宫在姝嫔娘娘的景仁宫后头,照理说景仁宫离南边那儿最近,该是她听得最清楚了。”

纤巧忙兴奋道:“的确是……”

我立刻打断道:“的确是我们已经睡熟了,没有听见。”

苏贵人便有些悻悻的:“那个时候还不算太晚,姝嫔娘娘不肯说就罢了。”她只打量着纤巧,“纤巧,你伺候姝嫔娘娘,肯定睡得晚。你可听见了?”

纤巧含糊地摇了摇头。媛贵人道:“姐姐们别瞎猜了。能有什么动静。”

黎贵人笑道:“怎么是瞎猜呢,那可确实是有的。”

兮嫔皱了眉头,拿绢子擦了擦耳朵:“阿弥陀佛,还当是什么叫声呢,夜里听着怪瘆人的!像受了酷刑一般!吓得龙胎都在我腹中抽了两下,差点便要传太医了。”

彤答应立刻附和道:“兮嫔听得没错,叫得可凄厉了。我还当是夜猫子叫呢。”

我实在不想听下去,脚下步子略快,与玉嫔拐了弯便进了长街,不与她们再闲谈。她正疾步走着,忽然听得身后一声唤:“姝嫔娘娘留步!”转头竟是品红,捧着一方绢子急急赶上来道,“姝嫔娘娘,您的绢子落在永和宫了。庄妃娘娘叫奴婢给您送过来。”

我谢了她,接过。正要走却听她又笑说“姝嫔娘娘好福气,”

我不知她这没头没脑的一句是何意思,只道“姑姑何必如此说?”

她却是讳莫如深道“娘娘的生辰快到了,皇上可是很上心呢。”说罢,径自退下了。

回了景仁宫,天际忽有闷雷远一声近一声传过来,空气黏着如胶,像是谁的手用力挞在胸上,让人透不过气来。不远处隐隐传来贴地旋卷的风声,一股奇特的尘土气息在风里飞散。浓密的雨云汇集过来,乌压压地盖住了天空,每一阵风过,都簌簌卷来不知从何处落下的大片森绿的叶子和残花。落在红墙碧瓦之下,隐隐带了丝阴沉的气味。雨点子冷不丁地落下来,溅起尘土呛浊的味道。

我喝了涅筠端来的桂花花生烙,便唤来惠儿点燃了一支上好的紫檀香,又净了手,坐在桌边静静抄录《佛母经》

外面乌沉沉的天空中电闪雷鸣,轰轰烈烈的焦雷几乎是压着大地滚过,带着水汽的风阵阵袭来,将树枝吹得飞扬如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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