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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零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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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嫔妃们轮流在殿中守丧,因着一切混乱,十六贝子也不独自留在阿哥所了,挪到了靖太妃身边做伴。彤贵人怀着身孕不宜在此守丧,行了礼之后便也回宫歇息了。

沛涵守在冷宫的角门外,林云霄早已借口找旁的看守喝酒,哄了他躲了开去,由着沛涵和我好好说话。沛涵找了个背风的角落,慢慢地烧着冥纸,道:“姌儿,你听到宫里的哭声了么?好不好听?我可是从没听过这样好听的声音。”

我在里头慢慢化着元宝,火光照亮了微微浮肿的脸庞,映得满脸红彤彤的:“你办得这样利落,哭声当然好听了。”

沛涵嗤嗤地笑着:“好孩子啊,别怪姨娘们心狠,谁让你的额娘这么欺负人呢?有这样的额娘,想保你长命百岁,阎王爷也不肯啊。来,大阿哥,好孩子,去底下找你那两个未曾谋面的弟弟吧。他们等你呀,等得太久太久了,都寂寞得很哪。”她烧着手里的几个纸制人偶:“来,姨娘再给你烧几个伴儿,让你在地底下别太孤单了。”

我苍白的面孔被火光照亮,道:“那套枕被烧了吧?没有人察觉么?”

“没有。就算真有人发觉,姌儿在冷宫里,我一步也没踏进过阿哥所,谁也疑心不到咱们,。也算怡答应争气,我当时便想好了,这件事做得好,是成全了她的前程;做得败了,是怡答应这个妃子的不争气,咱们也没法子了。”

我轻轻一笑:“但凡后妃为了自己前程的,没有不尽心尽力的。”

沛涵将一大把冥纸撒进火堆里,暗红色的火舌一舔一舔,贪婪地吞噬着,她慵懒地笑道:“幸好你提点我。告诉我杭绸的空隙比一般的缎子大,也告诉我芦花混在丝绵里会慢慢飞出,大阿哥的病是最受不了这个的。”

我隔着门扇轻轻一笑:“你若不告诉我大阿哥的病情,我哪里能想到这个。”我将最后一把金银元宝撒落,看着纸灰如黑色的蝶肆意飞扬,自嘲地笑笑:“我是身在冷宫里的人了,坐井观天只能等死罢了。但是沛涵,我绝不会让你成为第二个我的。”

沛涵静了静神,眼底闪过一丝坚毅决绝之色:“姌儿,只要我想到法子。我一定会让你出来的。我绝不会让你一生一世都陷落在这里,永无出头之日。”

“我这辈子,都不敢做这样的梦了。沛涵。我只希望你与贤妃过得好些。”我恍惚地笑笑,轻轻叩动门扇,凑近了,“来,让我告诉你。皇上喜欢些什么,不喜欢些什么。”

沛涵微微出神,有些黯然:“你告诉我这些,是想用另一种方式陪在皇上身边,让皇上过得舒心愉悦么?”

我惘然地摇了摇头:“不。他已经不信我了……他……”

我没有再说下去,因为我听见了急促的脚步声。是林云霄急着跑过来道:“小主不宜久留,似乎有宫眷从漱芳斋那儿过来呢。”

沛涵忙不迭起身:“姌儿,那我下回再来看你。你的风湿……我会记在心上的。只是太医院的太医。没一个敢来冷宫,我也是无奈。”

我点头道:“你能常常送些御寒的衣物和治风湿的药物来,就很难得了。”

涅筠本默默守在一旁,听到此节,不由得黯然叹了口气:“媛嫔娘娘。内务府有个职位很低微的小太医。叫云昆。别人若不肯来,你问一问……问一问他肯不肯?”

沛涵喜道:“这人可靠么?”

涅筠迟疑着道:“他若肯来便是可靠。否则奴婢也不能说什么了。”

沛涵匆匆离去,我隔着门向林云霄道:“把媛嫔烧的纸钱清一清,别露了痕迹。”

沛涵跑出了甬道,听见外头渐渐有人声靠近,慌不迭吹熄了手中的灯笼,绕到隐蔽之处。却听几个小宫女四处张望着,低声呼道:“十六贝子,十六贝子,你在哪里呀?”

一个女声怒气冲冲道:“本宫叫你们好好看着十六贝子,结果你们那么多人,偏偏连个小孩子都看不住,简直都是废物。”

一个宫女道:“靖太妃息怒。方才十六贝子说守丧守得累了,想跑来御花园玩玩,结果一个转身,便不见了人影。奴才们该死。”

靖太妃高昂的语调里含着压抑的怒气:“太后娘娘将十六贝子托付给本宫是信任本宫,若是出了什么差池,太后娘娘已经失去了肃慧太子,哪里还受得住?还不快去寻了十六贝子回来!”

沛涵趁着人往东边去了,忙迅疾地转过身,消失在茫茫夜色之中。

宫人们正四下寻觅,忽然一个高兴起来,像得了凤凰似的:“十六贝子,你怎么在这儿呢?”

十六贝子穿着替太子守丧的银色袍服,外头罩着碧青绣银丝文竹小坎肩,手里正把玩着一片东西出神。靖太妃循声而来,忙欢喜道:“贝子,你怎么待在那儿,快到靖娘娘这儿来。”

十六贝子低头片刻,将手中的东西递到靖太妃手中:“靖娘娘,您快瞧瞧,这是什么好玩意儿,。”

靖太妃接过,借着羊角灯笼的光火一看,却是一个烧了一半的纸制人偶,画着五颜六色的花样,想是没烧完就吹了过来,难怪十六贝子瞧个不住。靖太妃心下一阵疑惑,知道这东西是烧给地底下的人用的,便问身边的双喜道:“双喜,宫里是不是安排了人在这儿烧冥纸冥器?”

双喜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没有哇。这里都快到冷宫了,谁会安排人在这儿烧啊。忌讳哪!”

靖太妃想了想,取过绢子小心翼翼地包好了那半个人偶,哄着十六贝子笑道:“来,贝子,靖娘娘那儿有新鲜的皮影戏玩意儿,比这个好玩多了,快跟靖娘娘回去吧。”

十六贝子毕竟小孩子心性,听了高兴便跟着去了。

靖太妃将袖中的绢子摸了又摸,心下有了计较。

次年正月的某一天里,沛涵再度放起那只风筝,这一回,蝴蝶风筝旁已经飞起了另一只小小的童子风筝。

就在前一天,我听见宫中喜乐和鞭炮嚣响的声音,我知道,彤贵人已经顺利诞下了皇四子。这个在瑄祯四年正月十四诞下的孩子,是皇帝失去了嫡子后得到的第一个皇子,几乎是弥补了他那痛失爱子的巨大痛苦和空落。皇帝喜不自胜,亲自为皇子取名为璞珹,日日设宴,又赏赐启祥宫上下,连着皇子的生母彤贵人也春风得意,恩宠不衰。

而钟粹宫的兮妃,却沉浸在失却亲子的痛苦与打击之中,日复一日地病重下去。

二阿哥永珹出世后便被许养在生母彤贵人身边。这是格外的恩宠与荣昭,落在外人眼中,既是彤贵人与二阿哥盛宠与荣耀的象征,亦是在向彤贵人的母族昭告彤贵人在后宫与皇帝心目中不可动摇的地位。二阿哥出生到满月的欢宴足足持续了一个月,连李朝也特地不远千里派来特使,向朝廷贡贺人参与特产,并且送来了彤贵人素来爱吃的家乡小食,聊慰她思乡之情。

而与此同时,怡答应亦被晋位为怡常在,一时间由默默无闻而至举足轻重,风头颇健。连皇帝亦在闲暇之余,除了逗留彤贵人宫中之外,往怡常在的地界亦渐渐去得多了。皇帝为着肃慧太子早逝,实在也不放心皇子公主在阿哥所抚养,加之彤贵人每每哭劝,舍不得母子分离,皇帝便也答应了。如此一来,从前热热闹闹的阿哥所也清净了下来,只是形同虚设罢了。阿哥所中除了最低等的洒扫宫人,其余的都分配去了各宫伺候。秋凉便在此列,分到了怡常在宫中。怡常在又喜她眉目清俊,看着柔婉可人,便专门拨了她去伺候茶水点心。

这一日怡常在与沛涵在庭中闲坐,赏着冬日微微干枯的枝头用彩纸点缀的花朵,赞赏道:“还是姐姐有心,在枝头点缀些彩纸的花朵,看着也没那么冷清清了。”

沛涵凝睇一眼,道:“妹妹有所不知,这个花本是要用彩绢裁剪了才最好看的。只是如今不能罢了。”

怡常在悄悄向外看了眼,点头道:“这也太糜费了,若是让皇贵妃娘娘知道,又是一顿训诫。”

沛涵轻声笑了笑,扯着她身上新做的一件玫瑰紫飞金妆缎狐肷氅衣道:“如今皇贵妃娘娘之下便是贤妃和陶妃,最得宠除了彤贵人就是你了。,地位不同寻常,穿得好些用得好些,旁人自然是奉承的,有谁敢说什么呢。”

怡常在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顺势将手上一串玛瑙赤金九环镯推到了她手腕上,亲热道:“若没有姐姐劝嫔妾为了咱们姐妹冒险一次,嫔妾哪里有今日,又哪里有晋封的好日子呢。”

沛涵悄声笑道:“妹妹这也值得说,便是见外了。”

两人正笑语晏晏。却见皇帝正好过来,笑着道:“朕走到哪里,都是怡常在这延禧宫最热闹,远远便听见笑闹声了,朕听着就觉得高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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