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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零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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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与此同时,怡答应亦被晋位为怡常在,一时间由默默无闻而至举足轻重,风头颇健。连皇帝亦在闲暇之余,除了逗留彤贵人宫中之外,往怡常在的地界亦渐渐去得多了。皇帝为着肃慧太子早逝,实在也不放心皇子公主在阿哥所抚养,加之彤贵人每每哭劝,舍不得母子分离,皇帝便也答应了。如此一来,从前热热闹闹的阿哥所也清净了下来,只是形同虚设罢了。阿哥所中除了最低等的洒扫宫人,其余的都分配去了各宫伺候。秋凉便在此列,分到了怡常在宫中。怡常在又喜她眉目清俊,看着柔婉可人,便专门拨了她去伺候茶水点心。

这一日怡常在与沛涵在庭中闲坐,赏着冬日微微干枯的枝头用彩纸点缀的花朵,赞赏道:“还是姐姐有心,在枝头点缀些彩纸的花朵,看着也没那么冷清清了。”

沛涵凝睇一眼,道:“妹妹有所不知,这个花本是要用彩绢裁剪了才最好看的。只是如今不能罢了。”

怡常在悄悄向外看了眼,点头道:“这也太糜费了,若是让皇贵妃娘娘知道,又是一顿训诫。”

沛涵轻声笑了笑,扯着她身上新做的一件玫瑰紫飞金妆缎狐肷氅衣道:“如今皇贵妃娘娘之下便是贤妃和陶妃,最得宠除了彤贵人就是你了。,地位不同寻常,穿得好些用得好些,旁人自然是奉承的,有谁敢说什么呢。”

怡常在笑着拍了拍她的手,顺势将手上一串玛瑙赤金九环镯推到了她手腕上,亲热道:“若没有姐姐劝嫔妾为了咱们姐妹冒险一次,嫔妾哪里有今日,又哪里有晋封的好日子呢。”

沛涵悄声笑道:“妹妹这也值得说,便是见外了。”

两人正笑语晏晏。却见皇帝正好过来,笑着道:“朕走到哪里。都是怡常在这延禧宫最热闹,远远便听见笑闹声了,朕听着就觉得高兴。”

怡常在与沛涵忙屈膝道:“皇上万福金安,。”

皇帝虚扶了二人一把,笑道:“沛涵,你也在。”

沛涵笑盈盈望着皇帝,目中秋波流转:“皇上喜欢热闹,就不许臣妾也来羡慕一番热闹么?”

怡常在笑道:“媛嫔娘娘这是吃味了,不如自己生个孩子”

皇帝的笑意中含着几分欷歔:“朕何尝不是这样想,孩子是越多越好。先帝子嗣繁盛,咱们皇室也能跟着兴旺起来。”

怡常在正要说什么。却是秋凉盈盈而来,献上了一盘蜜汁青果。

皇帝抬首,却见秋凉一脸温柔恭顺。仿佛一朵欲绽未绽的小小迎春,娇嫩而羞怯,却带了一抹独占春光先机的小小娇艳。

皇帝不觉注目:“你是伺候怡常在的?怎么从前没见过。”

秋凉的声音清澈如山间泉水,娓娓动人:“奴婢从前是在阿哥所伺候的,如今拨来了怡常在宫里。蒙小主不弃。让奴婢专责伺候茶水点心。”

皇帝见她言语得宜,便道:“朕看你挺机敏聪慧,用心伺候着怡常在吧。”

次日沛涵往彤贵人宫中看了二阿哥回来,正携了蝶曼过御花园,见新开的迎春星星点点闪着鹅黄的星光,掩映在葱茏绿枝之间。果然已经是春临世间了。沛涵想着这一冬严寒,本该早些个请云昆去冷宫给姌儿医治风寒的,只是大阿哥早夭。二阿哥出生,宫中的事一桩连着一桩,几乎没有缓过来的余地。如今天气稍稍回暖,也该想办法召这个云昆入漱芳斋问一问,摸摸他的底细。

沛涵正想得出神。却听得前头浮碧亭后有人语喁喁,其中一人之声十分熟悉。不觉站住了脚,示意蝶曼噤声。

一湾碧水如薄薄春绸无声蜿蜒过浮碧亭,潺涴而下。四下里花木日渐萌发出鹅黄翠绿,芳草青郁如茵。隔着丛丛佳木枝丫微叶的空隙,一抹明黄之色意外地撞入眼帘,皇帝只对着身前的青衣宫女道:“朕记得昨日在怡常在宫中见过你,怎么今日你又在御花园中撞进朕的眼睛里。”

那宫女有些怯生生地,道:“怡常在让奴婢送茶点去慈宁宫,奴婢送了去,便往御花园走回延禧宫,不是有心要打扰皇上的。”

皇帝笑着托了托她小巧圆润的下颌道:“朕有说过你打扰朕了么?春色撞入眼帘为欢悦欣然之情,朕看你,亦是如此。”

那宫女旋即明白,忙从皇帝的手指底下闪开,含羞带怯,道:“奴婢愚昧,不敢承受皇上如此夸奖。”

皇帝的微笑如拂面的春风,化开含苞的花蕾,催生一树树的花开艳灼:“你叫什么名字?”

“奴婢名叫秋凉。”

“秋凉,秋凉,名虽好,意却过凄冷”他忽然眼眸一亮,带了几分调笑的意味,“南朝沈约的《丽人赋》中说,‘亭亭似月,嬿婉如春。凝情待价,思尚衣巾’。不如朕便赐名与你,就叫婉亭如何”

嬿婉眉目间带了薄薄的绯色,好像天边的云霞凝在她细巧的眉目间,依依不肯离去。她似乎有些畏惧,声音虽柔和,却有些克制的疏远,道:“自然是好的,多谢皇上赐名,皇上念的诗真好听,可惜奴婢不懂得。”

皇帝的眼里是蓬勃的笑意,他道:“你不必懂得,因为你便是那个嬿婉如春的丽人。你站在朕面前,便是全部的懂得与明白了。”

皇帝似想起什么,便问:“婉婷,你姓什么?”

婉婷似提到不悦之事,却不得不答:“奴婢出身汉军正黄旗包衣,母家姓魏,好看的小说:。”

皇帝微微一笑,似是宽慰:“魏这个姓普通,像是委曲求全的鬼心眼儿。但是汉军正黄旗包衣,出身也不算很低。”

有难过的阴翳蔽住了她澄澈而清郁的眼:“虽然是汉军旗上三旗出身,父亲死得早,又没有争气的兄弟,实在不算什么好门第。”

皇帝的手似乎无心从她手背上抚过:“门第好不好,长辈留下的都不算,而是要看你自己能不能争气,争出一副好门第来。”

婉婷眼中微微一亮,似乎明白。她眼中最初的回避与羞涩慢慢褪去,只剩下笑意盈盈,眉目濯濯,似是明月夜下的春柳依依,清妩动人。她娇怯怯道:“奴婢不过一个弱女子,可以么?”

皇帝一笑:“你要是个男子,那便难些。偏生你是个弱女子,那便简单了。”

婉婷微微一怔,迷茫而清澈的眼波中似有无尽情思涌过,迷乱如浮絮。皇帝淡淡笑了笑:“其中的意思,你慢慢思量。朕便等着有一日,‘欢娱在今夕,嬿婉及良时’。”

皇帝独自离去,唯余一袭青衣春衫的婉婷,独自立在春风斜阳之中,凝思万千。

婉婷走到冷宫前的甬道时,已觉得双腿酸软不堪,好像自己已经走了千里万里路,将这一生一世的力气都花在了来时的路上。林云霄冷不丁见她到来,不觉喜不自禁,忙嘱咐了旁人几句,便赶上前来道:“秋凉,你怎么来了?”

婉婷勉强一笑,便道:“我正好没事,就过来看看你。”

云霄心中一暖,伸手握住她的手笑道:“可是想我了?”

婉婷缩回手,往他身后看了一眼,低声道:“有旁人在呢。”

那人看见二人都望着他,便伸手遮住眼睛,兜住耳朵,吐舌扮了个鬼脸,往远处去了。

云霄关切道:“你现在在怡常在身边伺候,是不是很忙?我看你好些日子不来见我了。”

婉婷急忙道:“忙……是很忙。”

云霄温柔的语调像轻轻流过手背的碧绿春水,带着酥酥的暖意:“你得学着给自己偷些懒,别太辛苦了。”那声音一向是温柔惯了的,她最受用,入耳也最安心。可是此时此刻,她听来却只觉得遥远而陌生,像浸浴在艳阳底下的人,一脚踩进了冷水里,那水色再如何映人心,也是让人着惊。她心底反反复复念着皇帝那一句:“你要是个男子,那便难些。偏生你是个弱女子,那便简单了”。

那便简单了,那便简单了。这句话不能不让她动摇,汉军旗包衣出身,虽比下五旗高贵些,可还是个包衣。且阿玛犯事丢官,弃下他们一门孤苦。罪臣之后,这是一生一世的禁锢,会随着她的血脉一代一代传延下去,挣脱不得。她看着眼前的云霄,心下更是难过。云霄,他何尝不也是这样卑微的身份,所以入宫多年,也只能是个看守冷宫的侍卫,没有出头之日。她伸手替他掸了掸肩头沾染的蛛网尘灰,心疼道:“只能在这里,没有别的办法么?”

云霄虽然无奈,却也宽慰她:“慢慢来,总会有机会的。”

婉婷的手轻轻一抖,停在了他肩上:“你是男人,不怕等不到机会。而我到了二十五岁就要出宫,在这之前没有机会,便没有可能了。”

云霄有些糊涂:“什么机会?你在怡常在宫里不好么?”

婉婷低下头,不敢看他的眼睛。唯觉得鬓边一只紫云绢蝴蝶的绢花,颤颤地在风里颤动着,恨不能张开翅膀立时飞起来。这样振翅飞起的机会,真是稍纵即逝吧,或许今生今世,都没有第二次了。她狠狠心,再狠狠心,终于道:“云霄哥哥,我们不要再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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