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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百七十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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乐子吓了一跳,也不敢不答,只得道:“能不能得宠是小主们的本事和福分,至于皇上宠不宠,怎么宠,这可没有该不该的!皇上仁厚,后宫这些小主,皇上从没冷落了谁,也不见特别专宠了谁。”他一壁说着,只怕哪里答得不慎,惹得皇上不悦,便越发战战兢兢。

皇帝只是浅浅一哂,流水似的月华泻在他俊逸清癯的面庞上,愈加显得光华琳然,却有着不容亲近的疏冷。皇帝的语气里有着无限寂寥:“或许,朕知道怎么宠她们,却不知如何爱她们,所以落到今日这般田地。”

乐子伺候皇帝多年,深知他心性难以捉摸,更不敢随便言语,只得苦着脸道:“皇上,奴才哪里懂得这些。您和奴才说这些,岂不是对牛弹琴么……奴才就是那牛。”他说着,轻轻“哞”了一声。

皇帝忍不住失笑,便吩咐道:“瞧你那猴儿样子。罢了,去翊坤宫吧。”

皇帝进来时宓姌正换了玉色湖水纹素罗寝衣,从镜中见皇帝进来,便道:“夜深了,怎么皇上还过来?”

皇帝拉着她的手道:“你这儿让人心静,朕过来坐坐。”他的手指触到宓姌手指上的水晶猫眼护甲,眼中闪过一丝深恶痛绝之意,伸手便从她手腕上扯了下来抛到门外,道:“这护甲式样旧了,以后再不必戴了。明儿朕让乐子从内务府挑些最好的翠来送你,再让太医给你开几个进补的药方,好好补益补益身体,其他书友正在看:。”

宓姌没有任何疑义,温顺道:“是。”她挽着皇帝坐下,“皇上去看过陶妃了?”

皇帝支着头坐下:“是。她和朕说了好多话。”

宓姌从妆台上取过一点茉莉薄荷水,替皇帝轻轻揉着太阳穴道:“人之将死,其言也善,难免会话多些。”

皇帝握着她的手,抚着她如云散下的青丝万缕。低声道:“宓姌,有一天你会不会算计旁人?”

宓姌的眸光坦然望向他,“会。若是此人做了臣妾绝不能容忍之事,臣妾会算计。”

“你倒是个直性子,有话也不瞒着朕。”皇帝凝视着她,似乎要看到她的心里去,“那你会不会算计朕?”

宓姌心头一颤。有无限的为难委屈夹杂着愧疚之意如绵而韧的蚕丝,一丝丝缠上心来。她对他。并不算坦荡荡,所以这样的话,她答不了,也不知如何去答。良久,她抬起眼,直直地望着皇帝,柔声而坚定:“但愿彼此永无相欺。”

皇帝望了她许久,轻轻拥住她道:“有你这句话,朕便安心了。”他长长地叹口气,“宓姌。朕今日见了陶茜然,听她说了那么多话,朕一直觉得很疑惑。人人都以为朕宠爱陶茜然,连茜然自己也这么觉得,可是到头来。彼此的真心又有几分?”他抓着宓姌的手,按在自己的心口,隔着绵软的衣衫,她分明能感触到衣料经纬交错的痕迹下他沉沉的心跳。皇帝有些迷茫,“宓姌,朕知道怎么让一个女人高兴,怎么让一个女人对朕用尽心思讨朕的喜欢,可是朕忽然觉得,不知道该如何去爱一个女人。从没有人告诉朕,也没有人教过朕。父母之爱是朕天生所缺,夫妻之爱却又不知如何爱起。或许因为朕不知道,所以朕有时候所做的那些自以为是对你好的事,却实在不是朕所想的那样。”

宓姌看着他的神色,仿佛一个迷路的孩子,极力寻找着想要去的方向,却又那么不知所措。她无言以对,只是紧紧地拥住他,以肉身的贴近,来寻觅温暖的依靠。

许久,皇帝的神色才渐渐安静下来,向外扬声道:“乐子,传朕的旨意。”

乐子忙进来答应了一声,垂着手静静等着。

皇帝沉着道:“陶妃陶氏诞生望族,佐治后宫,孝敬性成,温恭素著。着晋封贵妃,以彰淑德。姝妃、兮妃奉侍宫闱,慎勤婉顺。着晋封贵妃,以昭恩眷。”

宓姌忙敛衣跪下:“臣妾多谢皇上厚爱。”

皇帝扶住她道:“要你和兮妃同时晋位贵妃,已经是委屈了你。可兮妃为朕诞育了两位皇子,朕不能不多眷顾。”他顿一顿,“愉妃生育之后一直不能侍寝,朕也不勉强她,至少她生下了璞琪,让你和朕都有了安慰。”

宓姌微微动情,按着平坦的小腹,感伤不已:“是臣妾无能,不能为皇上诞育子嗣。”

皇帝抚着她的肩膀道:“会有的,以后一定会有的。”

星河灿灿,盈盈相语。这样静好的时光,宛如一生都会凝留不去。

两日后,瑄祯十年正月二十五日填仓日,陶妃陶氏薨。

众人都说,陶氏是熬死在咸福宫中,更是盼着皇帝盼了这些年,活活盼死的。当然,这样的话只会在宫闱深处流传,永远也流不到外头去。

在外人眼里,他们所看到的,是陶茜然被追封为慧贤贵妃。追封的册文亦是极尽溢美之词、哀悼之情:

赞雅化于璇宫,久资淑德;缅遗芳于桂殿,申锡鸿称。既备礼以饰终,弥怀贤而致悼。尔贵妃陶氏,世阀钟祥,坤闺翊政,服习允谐于图史,徽柔早着于宫廷,。职佐盘匜,诚孝之思倍挚,荣分翚翟,肃雝之教尤彰。已晋崇阶,方颁瑞物。芝检徒增其位号,椒涂遂失其仪型。兹以册宝,谥曰慧贤皇贵妃。于戏!象设空悬,彤管之清芬可挹,龙文叠沛,紫庭之矩矱长存。式是嘉声,服兹庥命。

这篇册文,不仅极尽哀情,宣昭皇帝对早逝的慧贤贵妃的悲痛哀婉之情,连私下作诗娱情,皇上亦是念念不忘。皇帝将亲笔所书的挽诗《慧贤贵妃挽诗叠旧作春怀诗韵》亲自在祭礼上焚烧,以表长怀之意,六宫妃嫔无不艳羡。连皇贵妃亦道:“皇上待贵妃情深意长,贵妃死前请求皇上以‘贤’字为谥,皇上答允。但愿来日,皇上亦将此‘贤’字赠予臣妾为谥号,臣妾便死而无憾了。”

皇帝不以为然:“皇贵妃春秋正盛,怎么出此伤感之语?”

皇贵妃悄然注目于皇帝,试探着道:“我朝皇贵妃上谥皆用‘孝’字。倘许他日皇上谥为‘贤’,臣妾敬当终身自励,以符此二字。”

皇帝的神色并不为所动,仿佛是在褒扬,却无任何温容的口气:“皇贵妃好心胸,好志气。”

皇贵妃垂泪道:“贵妃去世之后,皇上悲痛不已,再未进过臣妾的永和宫,定是皇上想到臣妾与贵妃相知相伴多年,怕触景伤情罢了。”

皇帝漠然一笑置之:“皇贵妃能这样宽慰自己,自然是好的。”

皇贵妃福一福身道:“这些日子皇上除了姝贵妃,很少召旁人侍寝,但请皇上节哀顺变。”

皇帝并不看皇贵妃一眼,只道:“皇贵妃的心思朕心领了。朕也想皇贵妃与慧贤贵妃相伴多年,她离世你自然会哀痛不舍,所以不去打扰皇贵妃。至于朕对贵妃的哀思,每年贵妃去世的填仓日,朕都会写诗哀悼,以表不忘贵妃因何逝世。”

皇贵妃面上苍白,身体微微一晃,勉强笑道:“皇上情深意长……”

宓姌在侧道:“皇上自然是情深意长,所以今夜只怕还要悼念贵妃,对着贵妃的画像倾吐衷肠。只怕贵妃临终前说不完的话,梦中相见,还要与皇上倾诉呢。”

皇贵妃勉强撑着笑容:“贵妃早逝,最牵挂的不过是家中父兄。臣妾恳请皇上,若是眷顾贵妃,也请眷顾其亲眷,让贵妃瞑目于九泉。”

皇帝不置可否,只是凝眸于皇贵妃:“贵妃福薄身死,不能追随朕左右,朕哀恸不已。然而其父兄之事,当属朝政,岂干后宫事宜?譬如皇贵妃兄弟犯法,朕当奈何?不过一视同仁而已,那么贵妃父兄若不勤谨奉上,朕也不能以念贵妃而稍稍矜宥。”

皇贵妃神色愈加难堪。宓姌温言道:“皇上内外分明,不以私情而涉朝政。皇贵妃娘娘陪伴皇上多年,自然也清楚。皇上何必以此为例?话说回来,皇上也正是器重皇贵妃娘娘的弟弟傅恒大人的时候呢。”

皇帝如常含笑:“是。皇贵妃无须多心。”

皇贵妃欠身为礼:“傅恒年轻,还缺历练,皇上多磨炼他才好。否则身为公卿之家,凡事懈怠,臣妾也不能容他。”皇贵妃目光一滞,忽然凝视宓姌手腕,笑吟吟道,“姝贵妃,太后赏你的护甲呢?怎么不戴了?”

皇帝仿佛不经意似的,道:“那镯子本是和贵妃的一对,既然贵妃离世,那镯子也戴得旧了,朕让姝贵妃换了。对了,还有一件事,朕想着淑妃死得可怜,朕会一并下旨,追封淑妃为哲悯皇贵妃。”

皇贵妃讷讷道:“那,也好……”

皇帝并不容她说完,语气冷漠:“你跪安吧。”

皇帝许人“跪安”,于外臣是礼遇,对内嫔妃,则是不愿她在跟前的意思了。皇贵妃如何不明其中深意,脚下一个踉跄,到底稳稳扶着品红和翠浓的手,含悲含怯退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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