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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百九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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瑄祯十六年,前朝安静,西藏的骚乱也早已平定,皇帝以西北无忧,便更重视江南河务海防与官方戎政。正月,皇帝以了解民间疾苦为由,奉母游览,第一次南巡江浙。

起初,倒颇有几位朝中官员觐见,以为南巡江浙,行程千里,惊动沿途官员百姓,趋奉迎接,未免靡费。皇帝便有几分不悦:“如今你们都称天下安定富庶,这安定富庶朕都是在奏折上看到的,未曾眼见。圣祖重印爷也曾南巡,下江南与官民同乐,了解民生疾苦。朕为圣祖子孙,理当效仿。”

如此,再不敢有人谏言。待回到宫中,皇帝见宓姌已经候在养心殿暖阁等候他下朝,那笑意便不觉从唇边溢出,照的眉眼都熠熠生辉。

宓姌忍不住笑:“皇上虽然喜爱江南风景,但也不必如此喜形于色啊。”

皇帝握住她手,附近她耳边轻声道:“你幼时曾去过苏州,每每与朕说起,都十分向往可以再去。朕当日只是幌子,并不能擅自带你离京。如今,朕便与你一同实现心愿。去咱们最想去的地方走一走。”他眼底有明亮的光,像星子在墨蓝夜空里闪出钻石般璀璨的星芒,“朕大云你,不仅是这次,往后咱们还有许多时日,朕会一直陪着你去山水之间。”

心底的暖色仿佛敷锦凝绣的桃花,迎着春风一树一树绽放到极致,那样轻盈而芬芳,充斥着她的一颗心。她依在皇帝胸前,依依婉然道:“只要是皇上想去的地方,臣妾一定伴随身侧,绝不轻离。”

窗外仍有薄薄的飞雪如柳絮轻扬,而他与她的眸光相融间,唯有无限欢喜与安宁。

按着皇太后的意思。因是巡幸江南烟柔之地,随行的嫔妃除了皇后,便以汉军旗出身的兮贵妃、琛嫔、怡贵人。婉嫔庆贵人和李朝出身的彤贵妃陪伴。

皇帝对太后的安排甚是满意,便将六宫中事都托了愉妃沛涵照应。临行前。宓姌又去探望了意欢,彼时意欢已经有五个多月的身孕了,逐渐隆起的腹部显得她格外有一种初为人母的圆润美满。宓姌含笑抚着她的肚子道:“一切可都还好么?”

身下浅碧色的玉兰花样坐褥软似棉堆,意欢爱惜地将手搭在腹部:“一切都还好。只是总觉得像是在梦里似得,不太真切。”

宓姌忍不住取笑:“肚子都这么大了,孩子也会踢你了,还总是如在梦中么?”

窗外的雪光透过明纸映得满殿亮堂。意欢满面红晕的脸有着难言的柔美,似有无限情深:“娘娘知道么?臣妾第一次见到皇上的时候,是在入宫的前一年,皇上祭陵回来。街上挤满了围观的百姓,臣妾便跟着阿玛也在茶楼上看热闹,隔了那么远的距离,臣妾居然能看清皇上的脸。在此之前,臣妾作为备选的秀女也曾熟读皇上的御诗。可是臣妾从未想过,这个人会有这样好看的一张脸。从那时开始,这个人便扎在了臣妾心理,知道皇上那年不选秀的时候,臣妾哭得很伤心。却也没想到会被太后选中入宫侍奉,其他书友正在看:。跟着太后的日子里,太后待臣妾很好,他告诉臣妾皇上喜欢翰墨,喜欢诗词,喜欢画画。咱们满人马背上得天下,可是皇帝精通琴棋书画风雅典趣,几乎没有什么是他不会的。有时候皇上来慈宁宫,臣妾便躲在屏风后悄悄瞧他一眼,那时臣妾真是高兴,原来我一生为人,熟读诗书,都是为了要走到这个人身边去。”

宓姌见她痴痴地欢喜,隐隐却有了莫名的忧愁盘旋在心间,她只得笑道:“妹妹如今又有了孩子,是该高兴。”

意欢眼底有明亮的光彩,仿佛满天银河也倾不出她心中的喜悦与幸福:“臣妾一直觉得,能在皇上身边是最大的福气。因为这福气太大,所以折损了臣妾的子嗣。皇后娘娘,这话臣妾对谁说她们都不会明白,但是娘娘一定会懂得,满宫里这么些人,她们看着皇上的眼神,她们的笑,都是**裸的**。只有皇后娘娘和臣妾一样,您看皇上的眼神,和臣妾是一样的。”

果真一样么?她在心底惆怅的想,其实连她自己也怀疑,当初所谓的真心,经过岁月的粗糙挫磨,还剩了几许?看到的越多,听到的越多,她质疑和不信任的也越来越多,那样纯粹的爱慕,或许是她珍惜意欢愿意与之相交的最大缘由,那是因为,她看见得意欢,恍然也是已然失去的曾经的自己。可那样的自己,那样的意欢,又能得到些什么?

这样的念头在她的脑中肆意穿行,直到荷惜担心的上前劝道:“小主一直害喜得厉害,到了如今,闻见些什么气味不好还是呕的厉害。这会子说了这许多话,等下又要难受了。”

宓姌强按下自己纷繁的念想,关切道:“你是头胎,难免怀着身孕吃力些,不过本宫也听人说,越是害喜得厉害,腹中的孩子往后便越聪明。你大可安心就是。”说罢又嘱咐了伺候的荷惜,那些东西不能碰不能闻,连茶水也要格外当心。

荷惜笑道:“皇后娘娘嘱咐了许多次了,奴婢一定会当心的。”

宓姌叹道:“不是本宫不放心,本该留着江与彬伺候你的,可是他如今在太医院颇有资历,也得皇上信任,要跟着南巡一路伺候,所以你这里要格外小心留意。”

意欢颔首道:“皇后娘娘对臣妾这一胎的关切,臣妾铭感于心,好在愉妃姐姐是个细心的,有她在,皇后娘娘也可以放心了。”

宓姌含笑道:“可不是,本宫就是看你有孕了欢喜,所以左也放不下右也放不下的。不过话说回来,本宫此次跟着皇上南巡,璞琪年幼不能带在身边,沛涵又要照顾永琪,又要料理后宫中事,只怕也是吃力。凡是你自己多小心。”

意欢且笑且忧,小心翼翼地护着小腹:“且不说前朝如何,就是当今。从苏嫔、黎嫔的孩子的事儿,还有愉妃姐姐生产时的凶险。臣妾还不知道警惕么?这个孩子是臣妾与皇上多年情意的见证,臣妾必定好好儿爱护,不许任何人任何机会伤他分毫!”

这一年正月十三,皇帝奉皇太后离京,经直隶、山东至江苏清口。二月初八,渡黄河阅天妃闸、高家堰,皇帝下诏准许兴修高家堰的里坝等处。然后由运河乘船南下,经扬州、镇江。丹阳、常州至苏州。三月,御驾到达杭州,观敷文书院。登观潮楼阅兵,遍游西湖名胜。

毕竟西湖六月中,风光不与四时同。何况是江南三月,柳绿烟蓝,动若莲步轻移。婀娜多姿;静如少女独处,袅袅婷婷,姹紫嫣红,浓淡相宜,就那样偎依在西湖的周围。晕染着。守望着西湖一湾碧水。

皇帝对江南向往已久,终于一偿夙愿,守着晴也是景,雨也是景,烟雾蒙蒙又是一景的西湖,沉醉其间,如溺醇酒,不能自拔。

除了与文官诗酒相和,宓姌亦陪着皇帝尝了新摘的雨后龙井,鲜美的西湖莼菜和宋嫂醋鱼,还有藕粉甜汤、桂花蜜糕。虽然年年有岁贡,但新鲜所得比之宫中份例,自然更受一筹。闲暇之时,苏堤春晓、柳浪闻莺、雷峰夕照、双峰插云、南屏晚钟、三潭印月,都留下皇帝纵情浏览的足迹。

然而,人后皇帝亦感叹,虽然是春来万物生,自然有“桃红复含宿雨,柳绿更带朝烟,其他书友正在看:。酌酒会临泉水,抱琴好倚长松”之美,但断桥残雪不能访见,曲院风荷亦是新叶青青,未见满池红艳擎出了。

这一夜本是宫中夜宴,皇帝陪着太后与诸位王公、嫔妃临酒西湖之上。亲贵们自然是携带福晋,相随而行;后妃们亦是华衫彩服,珠坠摇曳,更不时有阵阵娇声软语传开。人们挨次而入,列上珍馐佳肴,白玉瑞兽口高足杯中盛着碧莹莹的醇香琼浆,更要添一枝明艳似得,陪行的官员将侍奉的女子都换成年方二八的少女,软于烟罗。嫔妃们虽然出身汉军旗,却也不得不稍逊江南女子的柔媚了。

皇帝叹道:“皇额娘属意曲院美景,只是风荷未开,唯有绿叶初见,不能不引以为憾了。”

太后笑吟吟道:“哀家承皇帝的孝心,才得六十天灵还能一睹江南风光。爱家知道皇帝最爱苏堤春晓,可惜在咱们不能在杭州留到夏日,所以也难见曲院风荷美景了,只是哀家想,既然来了,荷叶都见着了,怎么也得瞧一瞧荷花再走啊。”

说罢,太后轻轻击掌,却见原本宁静的湖面上缓缓飘过碧绿的荷叶与粉红荷花。那荷叶也罢了,大如青盏,卷如珠贝,小如银钱,想是用色色青绿生绢裁剪而成,与湖上的真荷叶掺杂其间,一时难辨真假。而那一箭箭荷花直直刺出水面,深红浅白,如胭脂,如粉黛,如雪花,荷叶田田,菡萏妖娆,清波照红湛碧。偶尔有淡淡烟波浮过,映着夹岸的水灯觳波,便是天上夭桃,云中娇杏,也难以比拟那种水上繁春凝伫,潋滟彩幻。

其中两朵荷花格外大,几油斑人许高,在烟波微澜之后渐渐张开粉艳的花瓣。花蕊之上,有两个穿着羽黄绢衣的女子端坐其中,恰如荷蕊灿灿一点。二人翩翩若飞鸿轻扬,一个缓弹琵琶,一个轻唱软曲。

灯火通明的湖面渐渐安静下来,在极轻极细的香风中,琵琶声淙淙,有轻柔舒缓的女子歌声传来,唱出令人沉醉的音律:

西湖烟水茫茫,百顷风潭,十里荷香。宜雨宜晴,宜西施淡抹浓妆。尾尾相衔画舫,尽欢声无日不笙簧。春暖花香,岁稔时康。真乃上有天堂,下有苏杭。

那女子的歌声虽不算有凤凰泣露之美,但隔着春水波清韵,一咏三叹,格外入耳,更兼那琵琶声幽丽入骨,缠绵不尽,只觉得骨酥神迷,醉倒其间。直到有水鸟掠过湖面,又倏忽飞入茫茫夜气,才有人醒转过来,先击节赞赏。

皇帝亦不觉赞叹,侧身向如懿道:“词应景,曲亦好,琵琶也相映成趣。这些也就罢了,只这曲子选的格外有心。”

宓姌低首笑道:“素来个赞西湖的词曲多是汉人所作,只这一首《仙吕?太常引》乃是女真人所写,且情词独到,毫不逊色于他作。”

皇帝不觉含笑:“皇后一向好汉家词曲,也读过奥敦周卿?”

宓姌轻轻侧首,牵动耳边珠络玲珑:“臣妾不是只知道‘墙头马上遥相顾,一见知君即断肠’,元曲名家如奥敦周卿,还是知道一些的。”

皇帝伸出手,在袖底握一握她被夜风吹得微凉的手:“朕与你初见未久,在宫中一起看的第一出戏便是这白朴的《墙头马上》。”他的笑意温柔而深邃,如破云凌空的旖旎月色,“朕从未忘记。”

宓姌含羞亦含笑,与他十指交握。比之年轻嫔妃的独出心裁,事事剔透,她是一国之母,不能轻歌,亦无从曼舞,只能在不动声色处,拨撩起皇帝的点滴情意,保全此身长安。

太后转首笑道:“皇帝是在与皇后品评么?如何?”

皇帝笑着举杯相敬,道:“皇额娘又为儿子准备了新人么?”

太后笑着摇首,招手唤荷花中二女走近:“皇帝看看,可是新人么?”她的目光在宓姌面上逡巡而过,仿佛不经意一般,“宫中新人太多,只怕皇后要埋怨哀家不顾她这个皇后的辛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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