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兜底的债
这一声婴儿的啼哭令卓湘凌停住了脚步，她不可置信的看向游倩，以目光询问。
游倩黑着脸认命的叹了口气：“进去吧，慧儿在里面。”
卓湘凌撩开门上的布帘，看见消瘦的妹妹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儿坐在床上，一边哄着一边摇晃。
“慧儿？”
卓湘慧一个人带着孩子从云南乡下跋山涉水的回来，这一路极其艰辛。眼下的境况更是不易，加上怀里的孩子又哭闹了起来，事事涌上心头她没控制住就跟着孩子哭了起来。
卓湘凌没想到姐妹俩一见面会是这番光景，也顾不上问别的赶紧抱住妹妹安抚道：“慧儿，快别哭了，回家了啊！有啥难处和委屈和姐说。姐姐在。”
卓湘慧下乡这几年的经历真是一言难尽。在那偏远的山区小村子里，她结识了此生挚爱，来自北京的阳光知青粱国杰，两人在那个古朴而落后的村落里迅速坠入爱河。他们私定终身后，粱国杰要回北京，让家里想了办法将她也一起带去北京。
谁料在一场特大暴雨中，梁国杰为了保护村民家的孩子被泥石流卷走。卓湘慧痛失所爱后，发现自己有了身孕，她想打掉孩子却被告知她先天输卵管发育异样，这次怀孕已经是奇迹了，如果拿掉这个孩子，将来基本不会再怀孕了。
无奈之下，卓湘慧偷偷生下女儿，寄养在一个交好的老乡家里。之后在去市里汇报工作的时候认识了现在的男朋友，一个同样来自北京的知名画家任平生。任平生大卓湘慧十岁，对她一见钟情，苦心追求下卓湘慧答应和任平生一起去北京结婚。但这个孩子就成了最大的问题。
卓湘凌听妹妹说完一切，脑海中迅速抓取重要信息：“他不接受这个孩子？”
卓湘慧咬着嘴唇吞吞吐吐：“平生不知道孩子的存在。”
“你们都要结婚了，你还不告诉他？这是欺骗！你抱着的是一个活生生的孩子，一个生命！你不告诉他，如果将来他知道了你和孩子要怎么办？”卓湘凌不赞成妹妹继续隐瞒下去。
卓湘慧再次抱住姐姐的腰乞求：“姐我真的走投无路没有办法了！你不知道任平生是一个多好的男人，他很有魅力对我真心真意，我不能和他分开。”
“可你怀里的孩子那么小一点，更不能和你分开！那个男人如果真的像你说得那么好，他就会尝试接受你的孩子。”
卓湘慧仰头苦笑，眼中满是绝望：“接受？姐，不是所有男人都是肖权哥那样的好男人。更何况世人的嘴有多毒你不知道吗？无事他们还能造谣三分，我未婚先孕这么大的丑事，叫旁人家知晓，平生的家族肯定容不下我！”
“你知道任家在北京艺术界的地位吗？我从小就喜欢写写画画，咱们这样的普通人家怎么学？可如果我嫁给任平生就不一样了，我可以去北京师从名家，以后是完全不一样的人生。一个是成为名望可期的艺术家，一个是被人唾弃喊打的单身母亲。姐！你告诉我我该怎么选？”
“如果我没有认识任平生，如果他没有爱上我，如果他没有给我展示光明的前途，我会带着孩子回来守着你们安心过日子，当一个平凡到再不能平凡的女人。可我有机会啊！我前面有一条橄榄枝能把我拽上人上人的生活，那个你我都不曾见过的世界，姐我不甘心！我想抓住机会为自己赌一把，爬上去搏一个灿烂前程！”
她说完抱着孩子“噗通”一声跪在地上，仰头哭求：“姐！求求你帮帮我！”
卓湘凌被妹妹这么一跪直接给跪懵了，手上用力想先把她拉起来。但卓湘慧并不起来只是坚持跪在地上：“姐，我现在没有办法了求求你帮帮我，你认下这个孩子好不好？”
“你说什么？”卓湘凌不敢相信妹妹口中说出的话。
卓湘慧重重的在地上磕头：“我知道这样对你不公平，但这是唯一能帮我的法子。而且我想好了你就只是暂时先帮我认下她，人家肯定会让人来七建调查我的家庭背景。等我顺利嫁给任平生在北京站稳了脚跟，我就回来带走孩子。最多两年，不会影响你和肖权哥结婚的。我可以写封信跟他解释这个孩子的身世，你寄给他他不会误会你的。”
认下这个孩子？她怎么能认？她不能认！她困顿的人生才刚露天光，她好不容易再次考上大学，为自己和肖权并肩而行争取来这得之不易的机会。她怎么能因为突然冒出来的孩子毁了自己？
“不行！这个孩子我不能认！你有你想要的未来，可是我也有啊！爸去世你回不来是我放弃上大学的机会，一个人撑起这个家。现在我好不容易又考上同济，我是一定要去上大学的。”卓湘凌松开原本一直扶着妹妹的手，向后退了一步。好像这样就不用去承担妹妹所犯的错误。
卓湘慧听到姐姐又考上大学面上先是一愣，遂即跪着往前挪了几步再次抱住卓湘凌的腿哀求：“姐！你只要先帮我认下这个孩子，他们调查完走了。孩子就放家里让妈养。过两年我有能力了就回来带走孩子。求求你！拉我一把吧！粱国杰死后我的天都塌了，是任平生让我看到未来和生的希望！你不能挡住我的光，你让我和孩子以后怎么活啊？”
卓湘慧一边哭一边抱着孩子在地上磕头，四个月大的婴儿什么都不懂，受了惊吓本能扯着嗓子撕心裂肺的哭闹。
游倩坐在外面听明白缘由，见二女儿吃了这么多苦心疼的不行，眼下见她另有一番机遇，心里的天平已然偏了。她掀开帘子进去蹲在卓湘慧面前抱住她，爱怜的摸着她的脸：“慧儿不哭了啊！还有妈！还有你大姐！我们会帮你的！不会叫你和孩子走绝路的！我们帮！妈让你姐帮！”
卓湘凌不敢相信的看向自己的母亲，心里一阵酸涩委屈的不行：“妈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凭什么替我答应？你知道如果我认下这个孩子意味我要面对承担什么？失去什么吗？”
游倩给卓湘凌使眼色，不能再继续刺激慧儿，她怕慧儿出事：“我是你妈！我生你养你我还不能替你做决定了？你妹遇见这么难的事我们做家人的不帮她，难倒你要眼睁睁看着她们娘俩去死吗？那再加上我，我跟她们一起去死！只要你能狠下心，就让我们三个都去死！”
这一瞬间，无数的委屈、埋怨都迸发出来，卓湘凌看着数落逼自己的母亲吼出声来：“妈！你能不能公平一点！我也是你的女儿！凭什么只是因为我是老大我就要从小让着他们，挨打挨骂替他们善后？”
“你这是在怪我？”游倩没想到卓湘凌会跟自己顶嘴。
卓湘凌的眼泪哗哗的往下掉，情绪如开闸的洪水奔涌而来：“从小你都教育我身为长女长姐，我要懂事要听话要干活要照顾弟妹。可我比慧儿明明只大十分钟！小时候家里穷，你把肉烧好放到瓶子里偷偷给湘华、湘语、湘忠吃！多少年我连肉的滋味是什么都不知道，就因为湘华给我吃了一块肉，你拿扫帚把我狠狠的打了一顿罚我在雪地里站了大半天！那一顿打令我到今天连闻到猪肉味都想吐，更别说吃。你为什么就能那么偏心！”
游倩不知道原来大女儿心中对自己有这么多的怨气，她从来都不觉得自己这样做有什么不对，她就是这么长大的。只不过她是被家里照顾的那个，自然而然也这么要求卓湘凌去照顾下面小的。难倒她错了吗？小的和儿子本来就应该得到更多的偏爱，就是现在走出门去，七建家属院里哪家不是更爱小的更爱男娃？
“我对你问心无愧，你身为长女长姐本来就该对弟弟妹妹多加照顾，承担的更多，不然你凭什么当她们的大姐？你要记住就是到死那天，他们都是你的弟妹是你在世界上最亲的人！是你一辈子的责任！”
这套论调卓湘凌从小听到大，即使心里有不满想反抗，但她知道这就是她的责任，从前父亲活着父亲扛，现在父亲走了，不止弟妹甚至连母亲也一并成为了她的责任压在她的肩上。
卓湘凌觉得再和她理论争执毫无意义，伤心的擦掉眼泪，冷言：“我可以照顾他们，但这个孩子我不会认，孩子是慧儿生的，她就该自己承担。我也有我的生活我的追求。”
卓湘慧见大姐咬死都不同意，知道这次大姐可能是真的不会帮她了，姣好的面容顿时惨败如灰，哭坐在地上。游倩一见二女儿的模样，霎时没了分寸也哭的要死要活。
“你是要逼死我们啊！你现在本事了，考大学工作挣钱了，翅膀硬了嫌弃我这没本事没手的娘！但做人不能忘恩负义！不能不负责任！慧儿左耳的听力为什么那么差！你全忘了？小时候你偷偷带她去河里游泳，慧儿那么小的孩子摔倒被树枝扎了耳朵，你自己跑去捉鱼没发现耽误了，是你害她的！就凭这一点你这辈子都得给她兜底！卓湘凌你必须得答应！这是你欠下的债！你得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