巡灵（三）
慕成谙一早醒来便感觉头昏沉沉的，胸口里像有个烂风箱，咳两声就要大力抽两下。
她风寒了。
她在屋子里环视了一圈，段枫已经不见了。
慕成谙打量着这间破旧的茅草屋，除了窗户坏了房梁将断大门缺了一扇以外，也没什么别的大问题了。她幼时没少和养父母上山砍柴补房子，这点事也难不倒她。
往后她要自己修炼总得找个遮风挡雨的落脚地。这地方鲜少有人来，倒也清净。
正盘算着怎么补这房子，段枫已从外面回来了，打着布丁的衣袖里包着一袋子东西。
“老大，吃点东西吧。”
段枫将衣兜里的野果往外倒，慕成谙肚子空瘪瘪，干脆与他盘腿坐在茅草上，啃起果子来。
“老大，我昨夜反复掂量，亦无阁的剑我们指定是买不起的，不如去城东铁铺打一把剑，你先练着？”
慕成谙昨夜睡时也想过这事，去亦无阁买剑着实奢侈了，等他们攒够买剑的灵石，只怕已经被修界的财狼虎豹分食了。
“你说的在理。不过打剑也需要钱，我们还需赚一点。”
段枫心领神会的冲她笑笑：“重操旧业罢了，简单得很。”
慕成谙与段枫赶去乌崤岭与孚日泽的边界赤水是在第四日午后。
“老大，你能行吗？”
段枫两人躲在丛林后，看着慕成谙隐隐有些发红的脸有些担忧。
“没什么。”
慕成谙自上午开始便发热，但为了尽早赚得灵石，她必须撑着。
手里的瘦弱紫色小蛇已经没了，她必须搞点钱傍身，毕竟这钱才是凡人的安全感哇。
赤水一地是小妖怪从妖族来孚日泽的必经之路，他们只需守在这里伏击，再将它们的皮毛扒下来卖去亦无阁便能赚得灵石。
突然，慕成谙鼻翼翕动，眼睛眯起弯来：
“来了。”
“我先出去，一会儿看我手势。”
说着慕成谙已经走去了密林中间。
她自小打小妖怪扒皮毛，就算没有灵力她也能干的得心应手。手起刀落间，村儿里最厉害的屠夫也得甘拜下风。
赤水是一道分界，两边皆是密林，潮湿多兽，慕成谙蹲在地上假装猎物，如果她估量的没错，来的将会是一只铁鼠精。
“吱吱——”
由远及近的鼠臭味伴随着地面的轻微震动。
“老大，左侧正西十米！”
段枫在身后提示，慕成谙厉起眉毛，在鼠精扑过来的一瞬间右手握拳重重出击。
“砰——”
好一记漂亮的右钩拳。
一只通体灰色的大老鼠便被摔打在树上，只见那鼠精双脚借力一蹬，闪着精光的鼠眼朝慕成谙冲来，那鼠精侧着鼠头露出尖利的牙齿，看起来想一鼓作气咬断她的喉管。
慕成谙眸中同样精光闪现，袖中掉出匕首，严正以待的看着朝她飞来的灰鼠。慕成谙双腿微弓，重心向前，脊背吊起蓄势待发：
“噗——”
“嗷吱——”
坚韧的匕首刀剑准确无误的刺破灰鼠的眼睛，那灰鼠当即仰天狂叫。慕成谙双手用力，发了狠的绕灰鼠面首一周，两个眼珠子便被剜了出来。紧接着她翻身骑在灰鼠背上，一手摁住它的脊骨，用力一捏便听见“咔嚓”的一声，灰鼠精不再挣扎。
“段枫！”
慕成谙大呵，只见一人如风一般冲来，手中迅速结印控制住灰鼠，二人配合的天衣无缝，这一趟下来只用了半刻。慕成谙见手下得灰鼠便不再挣扎，从它身上抽出匕首，将妖血在地上的软草上擦拭干净。
“扒皮吧，注意保证皮毛完整。”
慕成谙不住的喘气，她头脑已愈加昏沉，方才打出那一拳已将耗尽了她仅剩的灵力。
没一会儿不远处的赤水河畔已传来浣洗的声音，段枫去洗皮了。
慕成谙闭着眼靠在树干上养神，心中算计着一张完整的皮毛能去亦无阁卖多少钱。她记得上一世是可以换十个灵石的，十个灵石打把剑足够了。
突然，鼻尖划过一丝熟悉的气味。
乌崤岭在孚日泽的北面，温度偏低，风也略大，慕成谙闻着空气中似有若无的麟粉味无声的笑了笑。
她就知道沈知拂不会轻易放过她。
“老大，皮毛洗好了，我们走吧。”段枫将东西装进乾坤袋，确保自己身上没有腥味儿才靠近慕成谙。
“不急，坐会儿。”慕成谙拍了拍身旁的草甸。赤水密林潮湿多蚊虫，慕成谙二人来之前已涂过逐蝇梅的汁水，但那监视者可未必。
“坐会儿？”段枫关心的摸了摸慕成谙的额头，“可是难受的厉害？我带你去看大夫吧。”段枫浣衣的手冰凉，贴在慕成谙的脸上倒是凉凉的很舒服。
慕成谙一怔，转而扶住段枫的手，不叫他拿开。一只手捂热了便叫他换另一只。段枫也乐的照顾她，笑眯眯的在她脸上揉来揉去。
“少放肆。”
慕成谙虽在警告，但她说话有气无力，尤其闭着眼时一双羽睫扑簌簌的闪，是少有的柔和。
段枫逗弄了一会儿便撕下一片打湿的衣袖贴在慕成谙额间，自己则与她一同靠在树上。他抿了抿唇，道：“老大，那人估计快被虫子咬死了。”
慕成谙愈发头昏，疲惫的歪在树身上，“多虑了。他有麟粉，不至于咬死。”
“对了老大。”段枫的声音忽的有些低沉，“你听过天魔之说吗？传说天魔之主能借天魔的力量修出神体，从此与天同寿。”
慕成谙因高烧神思混乱，听见“天魔”二字应激反应般否认，“没有，不知道，不了解。”
“这样啊。”段枫唇角微勾。
慕成谙眼皮自发重重合上，她很难控制住的沉沉入睡。
待慕成谙彻底睡熟，那握着皮毛的手逐渐由人手变为森森白骨，指尖溢出丝丝鬼气向二人身后窜去。
赶回去想报信的巡灵者顷刻被鬼气吞噬。
—
有人死了。
沈知拂接到陈子凛的传信已是三日后，他回了一趟天法宗，为他私自搜神受刑。就差一点他便要承认是自己判断失误害了慕成谙，直到陈子凛传来信说，跟着慕成谙的巡灵者居湳死了。
沈知拂连夜赶回巡灵司，其余巡灵者皆已聚在大堂，中间是那死去同门的尸体。
“可验体了？”沈知拂揭下披风，后背鞭刑所受的伤在滋滋冒血。
陈子凛低下头，心虚道：“验了，浮世镜说是被赤水河畔的毒虫咬死的。”
“毒虫...你信？”沈知拂冷笑，“怎么不说是蚊子咬死的？”
陈子凛不敢言语，他当然不信。巡灵者大多配有特制麟粉，别说是毒虫，就算是猛兽都未必能轻易杀死他们。
沈知拂也不再问他，沉着脸掀开白布，伸手探查居湳的每一寸灵体。内里黑血涌动，雾气重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被藏匿着，灵力探索之处只觉阴气森森。
这分明是魔，还是以鬼修入魔。
陈子凛遣散了剩下的巡灵者，眉头紧锁：“头儿，那日我曾派居湳跟踪二人，居湳年纪最长最善观测人心，他跟了几日后回来告诉我，说两人相处中皆有古怪，但那少年古怪更甚。”
“你说段枫？”
沈知拂回忆起那人。模样普通而单弱，遇事只会躲在慕成谙身后，而且那日他亦探过，这段枫灵力极弱，力气比一个凡人屠夫都不如。沈知拂自一开始就没将他看作可疑人物。
会是他吗？沈知拂轻嗤，不可能的，他的直觉还没有出过错，分明那女子的可能性更大。
沈知拂合上白布，为居湳结出一个护体印，暂且护住了居湳的肉.体不腐。
“段枫的事再议，当务之急是查清居湳的死因。”沈知拂顿了顿，眼中狠色尽现：“这一次，我亲自去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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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成谙和段枫从亦无阁出来，手里还捏着二十块灵石，她没想到现在的皮毛市价竟如此不错。尽管心中有些疑虑，但她依旧将手中的灵石分出一半给段枫：
“打剑只需十块灵石剩下的你收好，以后....这几日的衣食住行还需你多打算。”
“没问题。”段枫笑着接过钱，他虽没什么大本事，但在精打细算过日子上却是一把好手。
“老大，看来我们日后就要住那茅草屋了。要不你去打剑我回去收拾收拾，补补窗户房顶什么的。”
慕成谙点头，她也正想甩开他。
他们二人在路口分道扬镳，段枫向城南走，慕成谙揣着匕首和灵石往城东去。
慕成谙低头穿过长街向东走，街内的繁华与叫卖逐渐减弱。孚日泽的上中下修界各有分域，中间错层分布。这中修界大多由东阳城郡中的修仙世家组成，修仙散户与凡士大多散落在东阳城郡边缘，她要找的铁铺便在整个东阳城郡的最东边。
按照段枫给的路线，慕成谙约莫走半个时辰便看见一石屋，石屋顶有冒烟的烟囱，那就是城西铁铺薛蛮子的家。
空旷中传来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再走近看，这里的热气也远比周边要高。慕成谙站在门外往里瞥，只见一个身型矮小的中年男人正不停的轮着一个大锤，捶打着烤的炙红的铁块。
石屋窗户小，慕成谙看不太真切，只看见那简陋的石屋上挂了好几柄剑。那几柄剑一看便是用玄铁而制，剑锋光滑锋利，剑柄还坠有宝石。尤其那左边第一把，凭她肉眼都能看出灵气满溢，必是上等剑。
慕成谙不禁收起心里的轻视，多了些敬重，如此厉害的人她曾经怎么从来没听说？而段枫又是如何知晓的？
“砰——”的一声，门被踹开。
铸剑人薛蛮子站在门内目光不善的打量着慕成谙，哑着嗓子道：
“偷窥者，当杀。”
说罢一把银铁匕首不由分说向慕成谙袭来，匕首刀锋破空有力，慕成谙勉强偏过头飞身向后，可就算她躲闪的如此之快，右耳依旧被刀锋划破。
慕成谙乍舌。好狠的老头儿，再闪的慢些半只耳朵就没啦。
如花似玉的姑娘竟也下的了手，他不该叫薛蛮子该叫薛瞎子才对。
薛蛮子招招有力，一把短匕在他手中玩的活灵活现，打得慕成谙节节败退。她自知自己能力不济，忙迎着刀锋放低姿态。
“前辈息怒，在下是来买剑的。”
薛蛮子见少女没过两招就面色如土，仿佛要昏过去般，也勉强收了短匕，冷着脸问她：“买剑？怎不去亦无阁？”
慕成谙松了口气，实话实说道：“穷，没钱。”
薛蛮子上下打量她一番，见她的确一身破烂后嫌弃的移开眼：“进来吧。”
慕成谙随薛蛮子进了他的铸剑室。他住的地方不大，吃睡铸剑几乎都在一个房子里。慕成谙一进去就被室内的高温热的汗水直流。
“多长，要什么材质？”
慕成谙正仔细打量他挂在墙上的剑，听他问话忙转过头：“三尺，材质皆可。我只有十块灵石。”
薛蛮子点点头，随手拿起一块抹布擦拭着手边的剑：“三块灵石，给你打一把适合女娃娃的剑，回去耍着玩儿吧。”
耍着玩儿？
慕成谙对他的尊敬瞬间少了几分，蹙眉道：“前辈，我打剑是用来修炼的，若您只是寻我开心，这剑我不要也罢。”说罢转身便要走。
“修炼？就你？”
薛蛮子不屑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心性不正，忌惮尤多。就你这根骨还想做剑修？”
铸剑炉里的火星子滋啦滋啦的冒着，薛蛮子没事儿就去搅动一番，慕成谙不知他那炉子里烤的是什么，只觉得这人对剑也是一副不屑与自傲。
慕成谙听他这么评价自己也不生气，反而轻笑：“前辈说是便是吧。一面之缘便能下此定论，殊不知是以己度人？”
慕成谙表面上是十五岁的身体，内里却是二十五岁的老油条心性。上一世比这污糟的话都听过，她早就练就了泰山不崩于前的本事。己方之愤怒成就敌方之愉悦，她可不傻。
薛蛮子见小丫头没被自己激怒反倒出言嘲讽，反倒对她来了兴趣，一只脚一踹，一条长凳便抵住了门，叫她走不得退不得。
薛蛮子：“用剑修炼，你可懂如何修炼？将来又要去何处？”
去何处？慕成谙还真想过。
上一世她凭借着合欢功法与天魔合欢，一路轻易修至大乘境，尽管后来也练了剑，但终归是半路出家，在真正的剑修面前始终低人一等。
这一世她打算放弃迂回之路直接做剑修，而当世顶级剑修云集之地，便在天门宗。
慕成谙本没打算说出自己的计划，但不知怎得，总觉得告诉他也无妨：
“勤学、苦练、悟道、修心，将来去...天门宗。”
上一世她与天门宗接触并不多，唯一接触且结仇的就是姜茸那小丫头。不过抛开私仇不谈，姜茸心性极正，想来天门宗算得修界一片净地。
“天门宗...呵呵，俗不可耐。”
提起天门宗薛蛮子身上那股自傲病又来了，不过言语却松动了下来：“十五块灵石，十日后来拿剑。”
怎得又答应了？慕成谙觉得这人可真是有意思。
“您不寻我开心了？”
“寻你开心？”薛蛮子拽了把松跨的外衫，一勾脚长凳便收了回来，继续打他的铁：“你配吗？小蝼蚁。”
慕成谙不与他计较，心想目的达到便好。她笑着将怀里的十块灵石放在桌子上，“这是定金，十日后我来补齐剩下的。”
“对了。”慕成谙又退了两步回去，眼神泠泠：“您可认识一个叫段枫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