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峭壁落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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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色光标在视网膜前原地闪烁着,陈写银握着方向盘的手心沁出了一层薄汗。车窗外,铅灰色天幕下的不夜城灯火长明,川流不息的车道是她的血管,架设桥梁高楼的钢材是她的骨骼,深埋地下的能源厂是她的心脏,霓虹灯的每一次闪烁,都是她皮肤肌理中渗出的□□在太阳光下的反射。而人类,不过是这座城市无尽的细胞中微不足道的一粒。

穿过蓝灰色隧道之后,周遭的行车开始变少,渐渐只剩下送货的夜行重装车,再向前开半小时,宽阔的道路不觉只剩她一辆车和延绵至远方天际的黄色荧光带。

红色光标在夜色中微弱闪动着。

人血的腥锈味与燃料焦臭的气息溢散在天地之间,在陈写银驶入这片区域的瞬间,顺着气流管道钻进了车内。她关掉了外循环系统,将车停在百米开外,带着防身武器孤身下了车。不久前战况激烈的角逐赛场,此刻已是一片死寂。她快速穿梭在半人高的野草丛间,小心避开堆叠成断垣的废车,跨过烧得焦黑的身体残块,耳边有不知何处传来的虫鸣和墟焰余烬的枯烧声,在越发急促的呼吸中,她离眼中的红色光标越来越近。

不知在狼藉中翻找了多久,她终于看见那辆已经被铲成敞篷车的坦克,钢板边缘被纳米材料切割成平滑直线,眼下呈六十度角斜戳在成山的废车堆顶部,而那红色光标就闪烁在车上方的半空中。她抬头望了一眼那报废的坦克,乍一眼没有寻到车主,又围着这堆东西找了一圈,仍没有踪影,一会儿工夫,红色光标的光亮越发微弱,这意味着目标人物的生命体征正在衰竭。

她又抬起头,将视线锁定在废铁山的顶部。这山不算高,只不过……挡在眼前的是焦黑滚烫又锋利嶙峋的金属峭壁。

飞雪连天夜,北境的烈风嘶啸而来,刮擦着裸露在空气中的每一寸皮肤。山崖险峻,蚂蚁大小的两点在暴风雪中摇摇欲坠。山镐一下下凿在崖壁上,脚下是万丈深渊,谷底冰封的山湖坚若磐石,任何一点闪失都可能直通死亡。好在这雪雾茫茫,无星无光的夜让周遭陷入了漆黑,即便脱手向下坠也不过像是掉进无底洞,身体四周被风雪包裹着,让陈写银能够集中所有注意力,只紧盯着手里的山镐和下一步路径。照她的预想,在黎明破晓守山人上岗前,他们将将好能到达那崖洞……只要这个外乡人别掉链子。她暂停攀岩动作,垂眼望向脚下那穿着雪服、装备高档齐全的人。

见她在等自己,那男人抬头对她昂了昂下巴,示意自己能跟上。陈写银便继续照自己的节奏向上爬。

“夸!”

陈写银在呼啸风声中敏锐捕捉住这异常的空挂声,即刻将腰间的绳索垂荡而下。腰间立时一紧,她紧紧锁着山镐稳住平衡,扭头望下去,万幸,外乡人手滑凿空半身脱离崖壁的危险瞬间,抓住了她甩下的绳索。她松了口气,扯了绳索,示意他重新找回线路。温度越来越低,将近黎明前的极温,雪镜外沿已被霜冻,二人的体力都损耗严重,留给他们的时间不多了。等守山人出岗时,他们如果还留在崖壁上,就势必会被发现,只此一次机会。

外乡人也明白此刻时间紧迫,很快重回正轨,很长一段时间里,天地间又只剩泣啸的风声与枯燥重复的凿崖声。

直到山谷间回响起急促的马蹄声。

陈写银警觉地扯了扯绳索,给外乡人发去信号,随即加快了速度。此时,雪小了一些,可东方天际已开始有了光亮,而崖洞也出现在了抬眼的视野之中。

“咻——哐!”脚下空气震荡,钢箭飞射而来,只分毫之差,直戳入她刚挪开的山岩之中!

“跟上!抓住绳索!”没有时间犹豫,陈写银一举飞跃上高处,迅速逼近崖洞。而外乡人将绳索拷在腰间,咬牙跟上她的速度。

钢箭一道接一道冲开雪雾而来,陈写银明白,若非此时雾气仍旧浓重,干扰了守山人的视线,他们恐怕早已中箭坠崖。

“噌!”箭风森然,右肩一凉,紧接着便是剧痛,被身后的力量猛地一推,她被硬生生钉在了崖壁之上,热涌顺着右背绽开的衣衫蔓延开来,片刻便在狂风中冻成了血渣。

绳索的上端一时变得更为牢固,外乡人顺势加快了速度,一溜烟爬到了陈写银正下方,他正要割开绳索避路而行,视野上方,戳着钢箭摇摇欲坠的身影,竟忍着剧痛不声不响将自己推离了岩壁,找回了重心,带着那箭一镐镐继续向上爬,好像那箭伤无关痛痒。

陈写银瞪他一眼,似是注意到了他割绳的动作,咬牙切齿道:“欠我的,你别想逃。”外乡人无言,跟着她的步履继续向上,他吃惊地发现,在中箭之后,她的速度竟毫不减慢,甚至有越来越快的趋势,他爬得气喘吁吁也只能勉强追上。

很快,她便翻身进了崖洞。力量顺着绳索传来,异乡人把山锄后塞入背包,抓着绳子迅速上行。

“噌!”他呼吸遽然一滞,骨骼紧跟着震颤起来,这一支箭,直射入他的膝盖。

“噌!”又是一箭!他眼看着自己攥着绳索的手,腕处瞬间被钢箭贯穿。

关节处蔓延开剧痛,顺着骨血上下相融,他被钉在崖壁上,半边身体再使不上一点力气,绝望与晕眩一点点麻痹了他的思绪。崖洞边缘,陈写银探出包裹严实的半张脸,透过雪镜向他递来坚定的眼神。

他听见她在喊:“上来!别放弃!”可他的右肢已失去知觉。

接着,那半颗头也缩进了崖洞,他眼前便失去了焦点。茫茫白雪,一片荒暝,他陷入混沌。耳边有远处鹰隼的啸鸣,于他而言是如此缥缈虚无的生命力。

“醒醒!别睡!”这声音近的虚幻,几乎就在他耳边,像是幻听,他挣扎着撑起眼皮。

那霜冻的雪镜后面,是熟悉的一双眼睛。混乱中,她包裹着面部的脏旧面罩滑落到了下巴,粗糙通红的皮肤暴露在黎明之中,此刻在他眼里,灿若曙光下的玛瑙。这是他的生机。

她吊在那里,一手攀着山镐,一手哐哐砸着他身前的箭柄。也不知她哪儿来的力气,一下又一下,毫无放弃的意思,恍惚之间不知过了多久,他被松离了岩壁。只是,现下他已没了力气。

腰间突然被用力牵扯,带着他一点点挪动上升。他侧了侧脖颈,那向导竟在倒着向下凿,她腰间仍挂着绳索,只是似乎在岩洞里找到了着力点,借由这简易挂索,以自己身体的力量将他反向上拖。毫不松懈,将他一直拉到了崖洞的边际。

他用尽可调配的力气,终于跌跌撞撞摔进了洞内,这才发现她找到的着力点是崖洞中央的岩柱。他趴在地上,半死不活地爬到洞边,去查看她的情况。

风雪中,她背上仍插着钢箭,向上攀爬的动作明显慢了很多,每一寸动作似乎都疼入筋骨。

外乡人使劲抓着那绳索,紧盯住那挣扎在峭壁上的身影。

“噌!”

这一箭,直入心脏。陈写银低头看那穿过胸膛而出的钢箭,又抬眼望向崖洞边外乡人的脸,他掀开面罩,露出错愕惊惶的表情,他向她的方向伸手,抓住绳索,好像是要救她。

天空亮起金光,照在她的侧脸上,暖洋洋的,晨日在舞动的雪中漾起光晕。她听不见自己的心跳了,但雪镜外的景色变得无比的清晰。金属在阳光下反射的银光拂过她的睫毛,外乡人举起山镐,狠狠砸在绳索之上。

就这么斩断了她的命。

燃料顺着残车山脊汩汩流淌,陈写银临时充当防护手套的衣袖已残破不堪,手心快要愈合的伤口渗着血,荆棘般的纹路间又多了几道新鲜的伤痕。

她在车底发现了兰祈恒。刚才风风光光得瑟至极的赢家,现在却鼻青脸肿、血肉模糊地横陈废墟,他的右手应该是脱臼了,胳膊正以古怪的角度斜在一旁,像个断线木偶。她勾着他上身将他拖出车底,脱下外套,把他的胳膊固定在身前,接着转过身,使劲把他背了起来。

背上多了个人,下山的难度陡增。她不得不从他身上撕了两块布料下来勉强当作手套。手掌被焦黑金属灼烫着,血口子倒是被烫上了,布料散发出淡淡的血肉焦味。

兰祈恒突然在她耳边呓语起来:“钱……钱别掉了……”

她气喘吁吁追问:“在哪儿?”

“屁股……屁股……口袋里……”

“这点钱值得你拿命换?”

“什么……这点钱……那可是……黄金……纯正……黄金……”

“他们都把你打成这样,万一直接赖账呢?”

“那……不会……不会……”

到了平地上,陈写银没有再浪费力气把人放下来,她一鼓作气背着他径直上了车。

兰祈恒被丢在后座上,完全失去了意识,像一滩烂泥。陈写银摸了摸他的裤子后袋,里头有一张透明卡片。她认识上面的标志,凭这小小卡片,无需任何其他凭证,持卡人随时都能从国立金行里提走储额内的黄金。

三万五千金币……按照现在的市值,相当于她十年的工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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