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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9 章 深红国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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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底,圣心医院。

清晨虚弱的阳光照进四壁雪白的医院,婴宁苍白着脸颊等在妇科诊房里,神情惴惴不安。

她是来检查妊娠的,她的月信迟到一个星期没来,周期也常常紊乱。

门开了,进来的妇科医师是一位精明干练的女性。

“你没有怀孕。”她拉开椅子坐下,手里是婴宁的检查报告。

婴宁悬起的心放了下去,医生的下一句话又叫她紧张起来。

“但你的子宫环境很不好。”

女医生对她说,“你这个年龄的子宫不应该是这样的,从前流过产吗?”

婴宁摇头,关玉山别的不说,这一点上是很知道分寸的。她的目光触及到女医生露出自我怀疑的表情,不由得攥紧了手包。

“我从前……受过部分抗药物训练。”

“抗药物?具体是哪一类药物?”

“□□类。”

医生的神情凝重起来,□□对子宫伤害极大。

“你当时知道它会影响子宫吗?”

“不知道。”婴宁眼底显出黯淡,“当时也没有选择。”

医生猜测出她身份特殊,没有多做探究,“现在还需要受训吗?”

“不需要了。”

“子宫的伤害已经造成了,它是不可逆转的,怀孕对你来说会变得很困难。”

“那如果有机会怀孕,孩子会不健康吗?”

从她眼里,医生能看到一抹摇摇欲坠的希望。

来妇科检查的姑娘们,眼里常常会涌现这样的光。女性的母爱是天生的,再不喜欢孩子,也绝对不会讨厌自己的孩子。

——会有不健康的可能,□□在身体里有积累性。

——即使没有成瘾,你的子宫发生早产,流产,胎儿发育不良的几率也会比别人大。

离开医院时,医生的诊断还萦绕在耳旁。

婴宁站在台阶前等候汽车,裹着外套,仍旧觉得春四月的风太凉。

她听见孩子的笑声传来,心头更加惘然。

她没有很喜欢孩子,她只是年轻,觉得一辈子都没有孩子是很漫长的挑战。轿车来了,不前不后就停在面前,漆黑颜色凝成她心口郁郁的气。

她上车,打开窗户还是很闷。

司机回头问她,“小姐,是直接回白楼吗?”

“不回!”婴宁现在不想看见关玉山,“去西南路的洋行。”

汽车开动,行驶在医院的绿化车道。

洋人开的医院,雕像尽是些长翅膀的雪白小孩,她一路上都很难过,更多的是无可奈何的惆怅。

西南路的洋行,是一家卖钟表的洋行。

婴宁的表前几天被她一气之下摔坏了,表盘摔得粉碎,机芯也摔没了零件。表是关玉山送她的礼物,表摔坏了也是因为跟关玉山吵架。

他要她去接近外国顾问,替他收集德日接触的情报,可他自己却要听父母的话回家见那劳什子归国的女公子。

她和关玉山之间,好像永远隔着立场与家人的两道坎。她不可能支持关玉山乃至他家人的政.党,关玉山的家人也绝对不允许她嫁进关家大门。他们之间的纠缠,是一种没有结果的纠缠,连他们自己都说不清楚双方到底在坚持什么。

洋行的外国钟表匠查看完破碎的表,告诉婴宁,店里没法修缮它。

“为什么修不了?”

“女士,这款表的机芯尺寸太小了,是前几年的限定款式,店里已经没有存货了。”

“别家店会有吗?”

“据我所知也没有,它已经停止进口了。如果您有机会去我们的总部,或许可以在那里找到。”

他们的总部在德国,婴宁几乎死心了。

恰是这时,洋行二楼下来一个男人,一眼就看见柜台前垂着脑袋的婴宁。他走过来,柜台里的钟表师朝他点头致意。

“出什么事了?”

“这位女士想要修表,但是店里目前没有相应的零件。”

“给我看看。”

婴宁眼神惊奇地看着突然冒出来的威尔曼。

他今天没穿军装,挺拔如松的身材一览无余,他的身后跟着随从,应该是钟表行的其他员工。他从表匠手里接过粉碎的表摊在掌心查看,垂下的金色眼睫又密又长。

“他是我们的雇主。”外国钟表匠朝婴宁简单介绍了一下,并不提及别的身份。

表是前几年设计的款式,产量很小,当时选用的材质是钻石,硬度只有8.0,昂贵且易碎。修不了的原因是缺乏同等尺寸的机芯,威尔曼记得他很早就把它撤下了出口。

“表是可以修的。”这回惊奇的是柜台里的钟表师了。他并不知道自家老板带来的行李里,有一块表的机芯与坏表尺寸一致。

威尔曼转过头对婴宁说,“表可以修,需要放在我这里几天,修好了给你送去,这样可以吗?”

这是他家的钟表行,婴宁是他家的顾客,他的脸上除去接待客人应有的认真神态,没有任何多余表情,仿佛两人只是初次见面的关系。

又是这种感觉,古里古怪的。

婴宁压下心底异样,“可以。”

威尔曼没有把表留在柜台,而是直接带走。一行人出了洋行,门口停着的两辆车,一辆是婴宁的,一辆是威尔曼的。

“需要送你回去吗?”出了门口,威尔曼才主动问婴宁,他这回不当她是陌生人了。

婴宁瞥了一眼汽车旁边等待的关家司机,不愿意回家的心情还是没有消褪。

“我想去别的地方。”她小声说,并不想让司机听见。

“什么地方?”

她好像报出了一个地名,威尔曼没有听清,凑近了一步,“你说你想去哪?”

她又说了一遍,可他还是没有听懂。

一次没听见,两次没听见,第三次婴宁气极,“我要去你家!”

骤然拔高的声音惊来门口一片探究目光。

月信紊乱的时候,她常常这样阴晴不定。

婴宁的司机也听见了声音,朝威尔曼投去的眼神很是疑惑。他给宁小姐开了一整年的车,竟然记不起宁小姐什么时候认识的这个洋人。

“去我家?”威尔曼感到意外,“为什么要去我家?”

婴宁简直想叹息了。

她没有想去他家,她第一次说的是不想回家,第二次说的什么地方都行,第三次生气了,脱口而出的就成了他家。在这个年代,独身姑娘直接提出要去男人家里是一种容易引起猜想的行为。

“你不准误会。”她补上一句,“你住在哪里?不会是酒店吧?”

“军部有安排房子,但是没有照顾女士的仆人。”

从初次见面到现在,婴宁在威尔曼眼里通身都是贵小姐的姿态,贵小姐出没的地方,怎么能没有仆人呢?

“没有就没有,反正我现在不想回家。”婴宁无所谓地说,“你得找个地方让我待着。”

这个地方,想来想去,还是只有他的住所。

婴宁的司机被她打发回白楼,不出意外的话,一两个小时以内,关玉山那边就会接到她跟德国顾问一块走掉的消息。

他要她去接近弟弟,她偏偏就要挑哥哥下手,哥哥看起来可比弟弟木讷。

下一秒婴宁打脸了。

哥哥一定不是木讷的人。

她坐进了威尔曼的车子,在车里嗅到一丝熟悉的木调香水味道,来源于他搁在车子后座的外套,跟她那晚在船上闻见的一模一样。

难道那个男人是威尔曼吗?

难以想象这个世上竟有如此巧合之事。

那个男人有威尔曼这么高吗?婴宁记得对方比她高出一个头,估计快有一米九了。威尔曼就是一米九,刚才站在她身边,确实也高出了一个头左右。

婴宁紧张了。她担心身份暴露,也担心德国人和日本人产生接触——到时别说打探情报了,她怕是连脱身都成了难题。

等到威尔曼上车,汽车开动,街景匀速掠过窗外之时,婴宁才静静开口,语气是最稀松平常的闲聊。

“兰格先生是坐船来上海的吗?”

顾问团队抵达上海的时间应该是在清明节前后,军部等他们整顿好才举办接风宴,中间间隔大概有十天左右。他们在南京报到,婴宁登上的那艘商船,也是由南京出发至上海的。当时那个日本间谍的任务,就是同驻上海的本部联络处取得联系。如果威尔曼是坐船过来,跟她动手的时间应该差不多。

在婴宁满脑子回溯时间线的时候,威尔曼透着冷冽的回答响起就像一场意外,淡然对视的深绿眼睛如沉底翡翠。

“我是坐车来的。”

“坐车?”婴宁的回忆戛然而止。

她很惊讶,脸上看不出来。

毕竟受过训练,不至于犯这样的低级错误,只是那一瞬间生理性的微妙凝滞还是被威尔曼捕捉到了——他也受过训练,侦察或是反侦察,他的级别甚至要更高。

“怎么不坐船过来呢?”他坐车,婴宁反而更紧张了。

“江轮上的晚霞很美,就像你们西方的重彩油画,如果您错过了,一定会很遗憾。我听说前几天在一艘船上还举办了一场海上钢琴音乐会。”

婴宁清晰记得那几天的火车,由于铁轨维护延迟,强制停运好几列,其中就有南京到上海的车次。也正是因为没有火车,日本人才选择坐船。

威尔曼是可以坐私人汽车过来,可她又该去哪里确定他没有撒谎呢?难道她的猜测是错的?可衣服上确实有同样的香水味……婴宁并不相信只是巧合。

“是很遗憾。”威尔曼偏过头不再打量她,视线落回前座漆黑的椅背上,仿佛意有所指地补充,“我那几天生病了,不想坐船。不过我弟弟是坐船过来的,他自小就喜欢油画,也喜欢暮霭晚霞。”

江轮晚霞或是琴键月光,人们在黄昏讲述的故事,结局注定隐入忧伤的夜幕,南柯之梦的开端却降临在清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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