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小兰花并不清楚自己现在属于什么状态。
她的记忆模模糊糊，但总归曾经有过一次化形的经验，便也能察觉息山的灵气着实非常浓郁，比从前她呆过的地方要好得多，她汲取起来也很是轻松，只觉得离再一次化形也不像从前感觉的那般遥远与艰辛，不需要又空耗岁月欣羨其他花草。
她不断汲取阳光和朝露，日益夯实自己的修为，渐渐地，越来越多模糊朦胧的记忆褪去了拦隔她的那层纱衣。
她不止想起了自己的名字，还想起了师父，想起来司命殿的朋友和伙伴，想起来水云天的明亮与清冷、云梦泽的纠缠与梦幻、苍盐海的暗沉与甜蜜，记起了自戕前的万般不舍与绝望。
还有最重要的，眼前的人。
她的爱人，她的夫君，她的东方青苍。
记起眼前人之时，小兰花便忍不住想要大哭一场，但她没有哭，只是红了眼眶，默默的看着眼前人。她的真身已经长出来第七片叶子，她也能化出一道虚幻的身影，影影绰绰，时有时无。然而她还没摸到化形的门槛，虚影也无法凝实，唯一能见到她的，只有同样想要化形的花草，也只有她们，见证了小兰花这场无声的悲伤。
小兰花到底不是只会自怜自艾的人，缓过神后，她便又很快收拾好心情，恢复过来，一边奋力汲取营养化形，一边也开始适应如今这种生活。
然后，她更深刻的体会到了一个事实：她的大木头，看不到她，听不到她，更感觉不到她。
她看着东方青苍每日天不亮就去给她接露水，怕冷到她的根系还用法力给朝露祛寒，却没有理会就快渗透进自己衣裳的寒气；她看着东方青苍只顾抱着她的花盆，一日三餐都不按时，饿了渴了就摘野果充饥，甚至还不如当初在水云天吃得好；她看到东方青苍睡得并不安稳，一点风吹草动就能让他惊醒，而后便是沉默的望着自己的真身发呆；她也看到了觞阙不时过来探访，言语间总想给自家尊上送点东西来，长珩仙君偶尔也会过来关照，但都被东方青苍毫不在意的拒绝了。
种种一切，小兰花看在眼里，疼在心里，只恨自己没能当下化形，好好管管这个任性的月尊。
“之前还说答应我的事都会好好做到，我看你就是糊弄我的！”
小兰花又气愤又心疼，就算明知道对方听不见自己也看不见自己，也拦不住她开口的欲望。“不好好吃饭，又不好好休息，你又不是靠阳光生长的植物，做这幅模样是干什么！我丑话说在前头，是你先没有好好遵照我们的约定，我生气了，可没这么容易哄好！”
小兰花撂下狠话，巴不得忽然之间对方能听到她的“威胁”。她瞪着东方青苍，见到男人依旧我行我素死性不改，一气之下撇开头去眼不见为净。
然而气不过片刻，她又忍不住心软了，咬着唇跟着东方青苍身边。她望着比起以前憔悴不少的男人，心里沉甸甸的像压了几块巨石，压到好像她的根系都快要失去挣扎的本能。
怎么办？
强烈的无力感涌上她的心头。明明近在咫尺，小兰花却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看着一切发生。她清醒的时间并不多，现有的修为撑不住她长时间活动，化出虚影不过一两个时辰，便又浑浑糊糊的陷入昏睡。然而每一次醒来，东方青苍依旧看不见她，她说的话也传不到他耳边。
但她没有放弃，也没有消沉。她一直在说话，一直在念叨，即使她注视着的那个人从不知道，也没有给过回应，即使周遭的花草都劝她放弃，都开始嫌她啰嗦。
她不知道自己说的话什么时候才能被听到，但她一直抱着期望，说不定下一秒她的真身就能传出她的声音，或者通过叶子能把她的意识传递给东方青苍。
“安心睡觉，不要担心我，我没事，我保证我一直在你身边，不要怕……”
“好好吃饭，不要只吃这种果子，你需要其他营养，你看你都瘦了……”
“觞阙说得没错，你今早都淋湿了，这里没个屋檐遮风挡雨，你又不是花花草草，怎能就这样以天为被以地为席，听话好不好……”
可能是她的意念真的在冥冥之中影响到东方青苍，又一场雷雨过后，小兰花终于看到东方青苍也发现幕天席地不是一件好事，并在一次觞阙上门的时候，第一次主动提出要求。
“觞阙，苍盐海现在如何？人手可还紧缺？”东方青苍小心翼翼的整理圣兰的叶子。今早的雨比过往都要大也要绵长，又阴又冷，兰花草看起来都有些萎靡不振。东方青苍本以为大自然是养护小兰花最好的地方，而且他的法力也够护她周全，然而今天一场雨，让他看到了野外的问题。“本座需要工匠，本座想要间房子。”
“尊上放心，苍盐海一切顺利，人手绝对安排妥当！”觞阙也欣喜于自家尊上终于提出了这个要求，他每次来看尊上一个人孤零零坐着都心疼极了。“尊上对房屋可有什么要求？”
“对对对，要盖房子！”小兰花也不管面前这两人能不能听到自己，一味附和，甚至说着说着忍不住指点起来。“息山现在雾多湿气重，说不定什么时候又会下雨，怎么也得有瓦遮头；月尊大人爱看书，书房不能落下，他现在还没有业火，不懂得照顾自己，需要搭个暖炉给他防寒……”
“按司命殿来。”东方青苍毫不犹豫答道，眼都没有抬。他一直看着怀里的息兰圣草，生怕一错开眼，便错过了爱人化形的时刻。“这是她住惯的地方，她已经没有了息山的家，本座希望她醒来的时候，还能在自己最喜欢的地方。”
小兰花忽然就说不下去了，她望着东方青苍，张了张嘴，终究是心疼又无奈的长叹一口气。
到底不是第一次造司命殿了，苍盐海的工匠们效率极高，轻轻松松就将那座颇具特色的建筑也在息山复刻了一次。
东方青苍总算离开了平时一直逗留的草地，捧着花盆，停驻在新司命殿前观望良久。
小兰花和觞阙都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也跟着疑惑的停步，顺着他的视线到处看，把司命殿上上下下全打量了一番，以为是哪里没做好存在问题。
然后，小兰花看到东方青苍低头轻轻抚摸了一下她的叶子，听到他低声说道。
“对不起，小兰花。本座不知道你原来的家长什么样，所以给你在息山也造了个司命殿，你会开心吗？”
“开心的话，你可以早点化形吗？我真的好想你……”
她望着东方青苍，怔怔地看着，苏醒以来一直忍住的泪终于落了下来。
……………………
东方青苍的情状，不仅有小兰花看在眼里，也被觞阙放在了心上。
他看着东方青苍总是无声地盯着花盆，整个人的精神面貌越来越不如从前。虽然他也知道复活仙子不是易事，但他也不想看到仙子还没回来，尊上先病倒了。
觞阙没有一刻忘记，尊上身上还潜伏着一个巨大的隐患，虽然长珩曾与他提过仙子师父施的援手，但谁也不知道那股祟气能被压制多久，能不能等到仙子化形。
觞阙不希望尊上过度伤身，虽然他很理解尊上现在的心情。他也曾经与结黎谈过，将自己的担忧和尊上的状态都一股脑儿倾诉给一直都很聪明的女孩，而对方，确实给了他一个好点子。
“想让尊上打起精神？”彼时结黎正在吃黑龙特地捎回来的云糖，闻言转了转眼珠。“这还不简单，找点事让他忙起来。以前我因为亏钱伤心的时候，都是直接再去找新的来钱路子。人忙起来了，就没时间伤心了，而且我还能賺更多的钱，一举两得。”
“可是…”觞阙有些为难。“能有什么事尊上不会拒绝呢？要是尊上不愿意……”
“笨蛋黑龙！”结黎越过桌子弹了一下他的脑门。“那你就找他拒绝不了的事呀！你没有，巽风殿下那里还能没有吗？”
觞阙恍然大悟，但起先也不敢先斩后奏，直到息山的司命殿建成。
于是等黑龙下一次来，就给月尊带来了“大礼”。
东方青苍平静地看了一眼堆在面前的奏折，抬眼望向他忠心耿耿的副将。
“这是什么？”
他离开前把父亲的东西都和巽风交代清楚了。虽然他说过决断不了的事尽可联系他，但苍盐海也并非无处可为的困境，以巽风的能力完全可以处理得当，不至于他才离开月余就出现那么多棘手的问题。
“巽风殿下说……说银湖的情况比预想中要差些，他一时忙不过来，恳请尊上帮忙。”
觞阙自认为没有说谎，这就是巽风把东西交给他时的说辞。但憨厚的黑龙第一次对尊上做这种近似于阳奉阴违的事，难免紧张，说话差点磕巴，好险没咬到舌头。“这些事都不急，但寂月宫分不出其他人手了，拖太久又唯恐埋下隐患。殿下说他也是没办法了，所以让属下都带过来，还望尊上能分出一些时间给他。”
东方青苍才不信，自家弟弟的性格他还是了解的，巽风向来是个要强的，遇事都只懂得死撑，绝不示弱于人，又怎么会忽然开了窍，懂得向他开口？“你与他说了什么？”
觞阙低头不语，他其实也没和巽风殿下说什么，只是殿下关心兄长，他如实回报罢了。
东方青苍看他这样子，心里也估摸个七七八八了。他垂眸看着那些奏折，沉默良久，到底还是拿起来翻看。
觞阙见状松了一口气，知道尊上这是默许了，之后他也能继续。想到自己的“计谋”竟然成功了，他的嘴角忍不住得意地微微上扬。他神清气爽地行个礼，准备和尊上告辞，余光不经意瞥过花盆边。
觞阙惊讶地微睁眼睛，连忙去看，但什么也没有，仿佛只是他生了错觉。黑龙惊疑不定，刚刚那一瞬，他好像看到了仙子在朝他挥手。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