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青愿是被痛醒的。
她睁开眼的时候，来不及看清周围，就先头晕目眩地吐了一地，但也不知道能吐出什么来。她能感觉到有人扶住了她，轻轻顺她的背，以便她好受一点。强行驱使神女之力的伤害不轻，她脑子一片嗡嗡作响，好像有个地方被外力强行剥开又反复烧灼，痛得她直冒冷汗，一度失去对肉身的感知，好半天才勉强缓过气来。
逐渐清晰的视域让她看清了周遭陌生的场景，和扶住她的那名异装少女。
那不是她见过的人。
这里也不是玄虚之境，更不是寂月宫，甚至不是任何一个她熟知的地方。
昏迷前的记忆迟来地载入，一下子让她忽视了陌生环境可能潜在的危机。
父亲！太岁！
青愿来不及探究自己如何来到这个地方，满心满眼都是昏迷前的景象。太岁在阻挠东方青苍，她也激发了神女之力，那之后呢？
她并没有成功杀掉太岁的实感。而且就算她真的成功了，她也不应该在这里，她应该在父亲的身边醒来，她应该能看到东方青苍才对。
青愿一把推开那名陌生的少女，踉跄起身就想离开这个不知名的地方回去。只是她才走几步，就被那个少女拉住了。
“放开我！”青愿怒吼道。
“你现在回不去的。”异装少女况天涯平静说道。“那个世界的你已经存在，同一个时空，无法同时存在两个你，所以你回不去的。”
青愿完全不理会她在说什么，一把甩开她的手，摇摇晃晃就要离开。况天涯叹了口气，没再阻拦，就目送她离去。
“人类果然还是不撞南墙不死心呐。”况天涯自言自语道，转身回到自己的小厨房，准备捣腾一点饮品。
况天涯刚刚煮好一壶牛奶时，听到了些许动静，抬头就看到青愿已经回来了，还对她亮出了剑，红着双眼狠声道：“出口在哪里？放我离开，你救了我，我不想恩将仇报！”
少女挑挑眉，伸指直接把业火剑弹开。“这对我没用的。还有，是你的世界把你扔出来的，不是我不放你走。”
“什么意思？”
况天涯在心里叹了一口气，望着依旧怒视她的青愿，只觉得刚刚自己说的话是白废了。“你不属于那个时间，而那个时间的你已经诞生了。同一个时空，不可能有两个你，所以你的世界把你扔给我了。”
“你是谁？你怎么知道？这是哪里？”
青愿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来到怎么，又怎么来到这里。她冷视对面一身奇怪装扮的况天涯，只觉得对方又是个和元龟一样喜欢故作玄虚的人，总是顶着天机的名义拦三阻四。
这听惯的三连问让况天涯觉得自己耳朵都快起茧了，她在心里再叹自己当初到底为什么答应接下这个工作，一边扯起嘴角，尽量亮出比较温和的笑容，好尽早把对方安抚下来。天知道她前二十年笑过的次数可能都不够在这个鬼地方笑得多。
“你先冷静一下吧，等你安静下来，我就告诉你。”
青愿望着对面的少女，对方虽然带着笑，看自己的眼神却透着一股漠然，显然不按对方的话照做，她无法得知自己想要的信息。青愿慢慢放下剑，才发现自己持剑的手都在抖，她目前的身体状况根本无法支撑一场战斗。
她闭眼深吐一口气，压下心里的焦虑，强迫自己冷静思考：对方是这里的主人，继续对着干，或许会让对方反感，反而无法让自己逃离这个诡异的空间。
青愿咬紧牙关，收起了业火剑，在对方眼神的示意下，坐回她一开始醒来的那张小床边。才坐下不久，之前强压下的难受阵阵上涌，青愿险些又陷入新一轮眩晕。
看到青愿配合，况天涯心里也松了口气。她伸手把一杯热牛奶递到青愿手里，示意女孩喝下。“先喝点东西吧，你现在有伤，最好不要过度伤神。”
青愿瞧了她一眼，还是低头啜了一口。出乎她意料，这一口喝下去后不仅让她的身体温暖起来，连元神上的疼痛也消除了不少。青愿有点惊讶，随后干脆利落把整杯牛奶都喝光，整个人也精神起来。
“我叫况天涯。这里是昆仑镜塑造的空间，独立于万千世界之外，也不受世界变动的干扰。”
况天涯很顺畅就说出重复过很多次的话，但这次她心里也在打鼓。她第一次接到装扮如此古代的人，用的武器还是剑，估摸着青愿可能还处在比较久远的年代，肯定不会和自己的世界相似，也不知道对方能不能明白她在说什么。“你来到这里，就是因为你脱离了你自己的世界。我这样说，你听懂了吗？”
“所以我什么时候可以离开？”青愿并不在乎这里是为何而存在，也不在乎这里有什么特点，她只想知道，对方到底什么时候放她走。
“这不取决于我，得看你的世界，看它什么时候愿意接你回去，你只能等。”况天涯看着对方好像理解了她的话语，心里也松了一口气，抬手指向不远处的镜子。“如果等得无聊，你可以去看看昆仑镜，或许它会告诉你你想知的一切。”
青愿顺着少女的动作望过去，才留意到右后方那面有点等人高的巨大镜子。那镜子很普通，和她在寂月宫里的穿衣镜很像，就是镜面白如墙，让人一眼留意不到它的存在。青愿狐疑地看了一眼那面镜子，又看了一眼况天涯，到底还是起身去查看那面镜子。
她不知道那个况天涯是不是在蒙骗她，但如果那些话都是真的，她希望镜子可以告诉她，父亲到底怎样了？到底发生了什么？大战的结局是什么？曾经月族遭遇的一切、巽风父尊经历过的一切，现在到底会变成什么样？
青愿心怀揣揣，期盼着这面镜子能给反应，又怕这一切都只是困住她的谎言。她伸出手去，心里还千头万绪，指尖刚刚触及镜面，就见到原本一面白茫茫的镜子开始变化。
如同骨兰投出的光幕一样，昆仑镜快速翻滚过无数画面。青愿紧张的盯住镜面，想看清楚里头的景象，镜面变化的速度却远远快过她肉眼能捕捉的范围。
就在青愿忍不住想回头去质问况天涯的时候，昆仑镜终于停止了让人眼花缭乱的变化，缓缓播出一段影像。
那是寂月宫的景象，但那不是青愿心心念念的大战，也不是大战之后的场景，而是青愿曾经经历的过去。
看到昆仑镜播出她穿越在浴室与东方青苍相见，而后一直到大战前，青愿便信了这面镜子。然而还没等到她把心里吊着的那口气吐出来，便见镜面一闪，竟是又从头开始。但这次开始，不再符合她的记忆。
青愿慢慢地瞪大眼睛，看着自己曾经做过的一切都渐渐模糊，取而代之的是她从未见过的画面。还是昆仑镜的影像，但她的存在像是被人刻意抹去了，同时有新的画面填补上来：
她没有穿越，也没有人告知父亲父尊他们的未来；她点出的结黎，变成了宫人无意间撞破后的告密；她在山月节拦下容昊，变成了东方青苍提前赶到，及时救下小兰花；骨兰之事，是小兰花与宫娥聊天中无意得知，分魂之术也因为血亲数量不足直接失败；她没有去息兰圣地，也没有出现在玄虚之境。她曾经做过的事，她曾经说过的话，都在快速的消失，一干二净。
“这是怎么回事？”青愿惊慌失措，不明白为什么昆仑镜映出如此景象。
况天涯早知她会有这一问，不由出言安抚。“你本来就不是那个时间的人，现在你已经脱离世界之外，那个时段的你又还未出生，所以天道会自动修正与你有关的所有漏洞，他们都不会记得你。”
“可是……”可是这样……
她惶惑地看向况天涯，对面的况天涯却像是读懂了她的心声，很肯定地对她说：“做过的事，都会留下痕迹。他们只是遗忘了你。你回到了过去，未来就不会一样了。”
青愿将信将疑，把目光再次投回昆仑镜。
朔风剑内，没有她在，虽然花的时间更长，东方青苍也扛住了祟气的侵蚀；没有她在，赤地女子竟是在打斗中清醒过来，反而和东方青苍联手对付太岁，太岁最后也没有因为神女而暴走，祟气也没有大肆进攻，终究让月尊成功解封十万大军。那画面太过真实，一时之间，青愿都有点分不清，到底她所经历的是假，还是镜内景象是假。
昆仑镜中的画面已经走到战场之上。青愿盯着镜面，一刻也移不开眼睛。
她当时一心只想着要救东方青苍，却不知道朔风剑外发生了这么多事。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何谓大战。她看着玄虚之境内血肉翻飞，原本的黄沙土都成了黑泥；纯白的霜盐花还未落到地上，就已经被战车和法术碾成烂泥。
昆仑镜并没有播出声音，可青愿却恍惚听到了战士们的嘶吼、族人们的哭喊。负伤的士兵一招不慎跌倒在地，可索命的长矛不会给她再爬起来的时间；强势巨大如黑龙觞阙，闭目后也只成为了阻碍交战的尸体。所有一切尊严礼仪和对生命的尊重，在战场上通通不存在。
青愿怔在原地，第一次意识到自己所为牵连的，是真真实实写在史书上的大战，是那场被誉为月族史上最惨烈的战争。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屏住了呼吸，一直目不转睛，直到肺部传来渴求的疼痛，才懂得大口喘息，仿佛是一个有幸得救的失足落水者。
然后她看到了小兰花和结黎出现在战场上。
“小兰花？”青愿睁大了眼睛，心一下子就提起来。不好的预感慢慢从心底涌起，即使理智上她不断说服自己事情或许没那么凑巧，可终究还是目击结黎惨死，小兰花遭受围击。
“谁来救救她？谁来救救她……”她低喃着祈祷，不知道自己已经落下泪来，只知道紧张地盯着画面，希望出现转机。
看到几方势力只顾争夺神女，却并未顾及小兰花能否接受他们的力量冲击，青愿不能接受，也不明白，这不是小兰花应该经历的事，这不是小兰花能承受的劫难，为什么要让小兰花遭遇这种事？就因为神女的身份吗！
“不要、不要！”
看着小兰花举起了承影剑，青愿终究抑制不住哭喊出声。她上前掰住昆仑镜，徒劳地想阻止一切发生。她一直都想着要救东方青苍，不能让历史重演，不能让苍盐海重蹈覆辙，失去他们爱戴的月尊，但她也没想过要小兰花牺牲自己！是她做错了吗？
那是她的母亲啊！
可青愿就算怎么哭喊，也依旧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小兰花给了自己致命一击。
青愿泪如雨下，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一定要走回这个地步。如果他们注定要死亡，那为何要她回到过去，她的穿越又有什么意义！
昆仑镜停了下来。况天涯看到青愿的崩溃，主动走到她身边，给她递去纸巾。
她瞅着痛哭失声的青愿，看着女孩沉浸在悲痛的情绪迟迟无法自拔，不禁开口。
“你听过一句话吗？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
“什么意思？”青愿抬头泪眼朦胧地望着况天涯。
“你的穿越，就是为了抓住那一线生机，你已经做到了。”况天涯微微一笑，作为过来人，她真的很欣赏青愿，青愿已经做到了很多人都无法到达的高度。
她伸手轻轻一挥，昆仑镜便又化出了新画面。
“剩下的，就是那一线生机如何变化，你已经带来了新的未来。你先别急着哭，且往后看。”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