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骨兰没能再放回花盆里，而是被东方青苍搁在远离花盆的圆几上。
失去小息兰神女之力的庇佑，骨兰里的那股气息更加微弱，却也更加鲜活了。它明显的跳动起来，像是知道没了神女之力就无法继续存活。淡青色的光芒在骨兰表面闪了几下，随后又沉寂了下去。
东方青苍望着它，没有任何动作。他能感受到那股气息正在挣扎求生，骨兰本就不是任何生灵的载体，如今也不再适合它生存下去。没了神女之力的滋养，它不一会儿就会衰败，彻底走向死亡。
换时换地，以月尊的警惕心，只怕是会怀疑骨兰被人做了手脚，或者被孤魂野鬼缠上，就是为了偷取息兰圣草的力量来重生；被他发现后的种种表现，也只是这鬼祟之物的狡诈伎俩罢了。而他对这鬼物的最好惩罚，就是坐视不理，让它湮灭在骨兰里。
然而此时此刻，东方青苍感受着骨兰里头微弱的生机，却生不出半点其他念头，埋藏心底的酸楚翻涌上来，催促着他去伸手抓住，去努力……让对方活下来。
就好像，那本就是他的渴望，是他本应该担负的责任。
它在呼唤他。
东方青苍盯着骨兰看了一会儿，慢慢沉下气息。
万天之墟内，长渊正逗弄着司命用画魂笔画出来的奶狗，忽有所觉。
“怎么了？”司命好奇道。
长渊闭眼感受了一会儿，才回答道：“我留在他身上的力量，正在消失。”
千年来万天之墟只有过一次访客，司命心里记挂的人，在三界里也就只有那几个，“他”指的是谁，两人不言自明。
“一饮一啄，皆有前定。”司命想起之前看到的画面，还有那个今生还未曾谋面的孩子。“果延续了因，因也自然要生果，世间就是这样因果相扣的。”
长渊没太听懂。“你是说……？”
司命晃了晃手中的酒杯，看着晶莹的酒液折射出瑰丽的色彩，没有解释。
“且等着吧，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
异象通常是以一道雷开始的，直直劈下来，在天地间发出一道轰鸣，昭示此处有人在行逆天之事。
平时鸟语花香的息山此时被一片乌云笼罩，急风骤雨打得鸟儿都躲藏起来，轰隆作响的极端天气听着就让人心中发怵。
东方青苍没有任何迟疑。
决心插手后，他便干脆利落地往骨兰灌输自己的力量，去探寻那股气息的存在，去把那股气息包裹起来，好将它与骨兰分离。
东方青苍此前从未探询过自己心脉血凝成的骨兰，所以也未曾想到，他的神识沉浸在内，见到的是一片流光溢彩空间，然而细看之下又只有一片纯白，纯白深处，有一处淡青色十分显眼。
他的力量刚刚游走过去，那团淡青色便主动靠近。接触到那股气息之时，他也明白自己之前为何会有那般心情。
淡青色的光球在他的感知里缓慢地跳动，亲昵又欣喜地粘在他的力量上，与他同出一辙的灵源纠缠着他，就好像遇见父亲的幼崽。
这是他和小兰花的血脉啊！
一些陌生又熟悉的画面隐隐约约浮现在脑海，隔着一层模糊的蒙纱，什么都看不到。东方青苍想去看清楚，神识便传来针扎般的痛楚，迫使他不得不放弃。他转移注意力看向淡青色光团，明明是第一次见面，他的内心却告诉他，一切与它有关。
虽然现在这股气息还未成型，但东方青苍就是知道，她将来会成为一个天资聪颖的女孩，天生就有业火，修炼一点就透；她的脾气或许带点急躁，有点像弟弟巽风，但行事不乏严谨和果断。
她会是苍盐海的少尊，是月族未来的希望。
十分奇异的感觉，这是东方青苍从未有过的感觉，月尊大人生不出半分疑虑和抵触，心底里又酸又涨，是说不出的疼。
【父亲……】
有个高挑身影站在记忆深处，影影绰绰。她提着剑冲他笑，与他相似的眼眸清澈又明亮。
他的孩子。
东方青苍深吸一口气，想把这股气息带出骨兰，却不想才刚刚挪到骨兰边缘，那团淡青色的光便有溃散的迹象。
它还没有肉身，根本无法脱离骨兰而存在。
东方青苍一刻不停地运行着法力，他看着在湛蓝法光下明明灭灭的小光团，恍惚间想起不知何时听过的传闻。传闻里，有人用修为从骨兰中孕育了后代，与他当下何其相似。
长手一翻，东方青苍再无顾忌。庞大的力量如流水一般涌入骨兰当中，这是他用来逆天的资本，也是他送给孩子的最大生机。
光团与骨兰将离未离之际，交错的光芒之间，他看到了阻拦在降生之路的天地规则。巍峨的规则如同一道巨坝，将不该有的生机统统斩断，不容许它们靠近世间分毫。
而他的孩子，也在其中。
不同寻常的生机，注定不能踏上寻常的降生之道。
但东方青苍，从来不是这么容易就屈服的人。
强行触碰规则的惩罚降下，成了一道道电鞭，鞭笞着月尊的神魂，要把他驱赶回去。东方青苍视若无睹，硬抗着对抗规则的种种反噬，誓要为孩子开出一条生路来。
司命殿中的装饰被这股无形的力量冲击洗刷得来回晃动，月尊闷哼一声，唇角已溢血。小兰花紧张的望着眼前一切，她看不清东方青苍具体在做什么，但这并不意味着她看不出爱人所面临的凶险之境。
窗外风雨飘摇，霹雳雷声仿佛都要劈进殿中来，炸到她的脚下去。小兰花惴惴不安，但她完全插不进手，甚至屏住呼吸不敢再发出声音，生怕忽然此刻自己的声音会影响到东方青苍。
就在一片混乱之中，一丝丝灰黑在悄然蔓延，从泥土中爬进司命殿，缓慢靠近东方青苍。
月尊大人分身乏术，没有留意小息兰主动将神女之力扩散出来，挡住了灰黑祟气的第一波进攻。而真身的动静，也让小兰花发现了异样。
【祟气！】小兰花心中警铃大作。她还记得这段时间觞阙和长珩来看过东方青苍，都提过大木头身上还有祟气隐忧，她绝不会让祟气再伤到大木头！
心焦之下，小兰花什么都没有想，甚至没有发现，真身已然随她而动。小息兰舒展着叶子，又细又长的枝条直直对着东方青苍。在男人看不到的身后，碧绿的神女之力凝成巨大的息兰虚影，如同屏障一般，牢牢挡在祟气面前。
第九叶，蓄势待发。
只是，息兰圣草到底还未能化形，而虎视眈眈的太岁，早已被息山的动静吸引回来。
祂没有进司命殿。活了数十万年，与历代神女多番交手，太岁早就知道了天道对自己的忌惮。祂若贸然进殿，只怕是给了天道最好的理由去提前神女的降生，祂可不想平白给宿敌做了嫁衣。
祂要的，是东方青苍的金身，当然更好的是，神女无法再化形。
息山如今没有了息兰一族，又接连折损两位神女，即使息兰草还在，威力也大不如前，正是防护力量最薄弱之时。太岁望着在狂风暴雨中更显渺小的司命殿，心念一动。
年久失守的碎灵渊发出不为人知的嗡鸣，沉寂许久的蛮荒祟气撞击着封印。飘摇风雨中，息山原本碧绿的草地掠出一道道枯痕，有些夭折在不停闪烁的防护法阵下，也有的成功游走到司命殿中，不停撞击息兰草的虚影。
太岁从没想过对神女一击必杀，祂只要消耗神女的力量，把她消耗到无力化形的地步。
但凡把神女的化形之日推迟一天，都是太岁的胜利。
小兰花并未察觉太岁的存在，她只看到源源不断的祟气蜂拥而至。绵绵不绝的神女之力自息兰真身中出，然而到底坚持不久，就隐隐显现颓势。她深知自己还没化形，力量无法持久，甚至隐隐感觉自己的清醒时间也所剩无几，可是她还不能就这么放心的睡去。
她望了一眼东方青苍，那团气息已经成功被月尊大人剥离骨兰，并且有了一副凝实的肉身，但它还不会呼吸，它还没睁眼。
“不要……撑住、息芸、求求你撑住。”越来越重的虚弱感从真身牵连到她的虚影，小兰花甚至都开始视线模糊了。她望着神女之力的包揽范围慢慢缩小，眼见祟气的侵占进一步扩大。
“不要！”小兰花驱动灵力，在自己彻底昏睡之前，狠心逼出了最后一片叶子，随后她便陷入了漫长的黑夜。
息兰的第九叶最终舒展，浓郁的绿光彻底将殿中祟气净化一空。
只是随着绿光散去，这片叶子也不复存在。
……………………
夜渐深，寂月宫中，巽风还在处理奏折。
三万年后的第一次全面休养生息，让苍盐海二殿下尝到了另一种繁忙。但这不代表，他会忙到忘了另一件事。
苍盐海三万年的内乱，兄尊被算计之苦，阿嫂自戕之痛，他巽风都一一记在心中，誓要海市主付出代价！
得了密令的大风侍卫长跪在下首，这些日子里，他带人翻遍海市和水云天周边，最终在云梦泽找到了蛛丝马迹。
就是过程有点莫名其妙。
“你是说，”巽风放下手中折本，狐疑挑眉。“仙族那群阴险之人也在搜寻容昊的踪迹，和你们遇上后，竟然主动给你们也提供线索？”
“是的殿下。”侍卫长也有点捉摸不透水云天的心思，以前不说见面就干架吧，但绝不至于像现在这般笑脸相迎，让他瘆得慌。但说是对方下陷阱吧，目前又什么都没有，线索是真的，情报也是真的。“您看我们之后……？”
“既然他们主动送上门，不收白不收。”巽风一锤定音。“记住，你们的任务就是捉到容昊，本殿只看结果，至于过程怎么做，你们自己决定。”
“属下明白，还请殿下放心！”
侍卫长离去，殿中便又只剩下巽风一人。窗外天雷滚滚，听得他有些心烦。他忍不住抬首望去，才发现窗外夜空澄澈，并无雷鸣电闪之象。
他的心顿时有点不安。哪里的雷鸣，什么样的雷鸣，能够传到寂月宫呢？
巽风站起身从桌后走出来，想去阳台辨一下雷鸣的方位。
只是他还没走近，阳台忽然窜进一道黑影，连带着一身寒冷的水汽扑面而来，好像还有呼啸的冷风。
“巽风殿下！”
来者是觞阙，他望着巽风，也不等对方反应，率先把怀中之物捧到对方面前。
婴孩的哭喊瞬间炸进巽风的耳里，如梦似幻，似曾相识。
“尊上说，她的名字，叫青愿。”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