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庄上的酒席直到深夜才散去,庄头醉得起不来身,他的儿子将蔺砥送去歇息的房间。
蔺砥前些日子出了趟镖,回来又开始查账,许久没沾酒气今日可算是逮着了。但他的酒量格外的好很难真正喝醉,倒是酒品差得异常。
“蔺瓷的屋子在哪?”
他扯住庄头儿子的发髻,又一次问道。
少年被吓得双腿打颤,他直觉这话不能告知,但他的头皮都快被蔺砥揪下来了!
“那,就是那间!” 少年指向前面不远处的茅草房,扭动身体试图挣脱。
蔺砥瞧这小子的狼狈样嘿嘿笑了两声,随后松了手,他回了自己的房间,打发了少年。可有些心思,在执着于探知蔺瓷房间时就已经萌发了。
蔺砥在炕上热得翻来覆去,这几日和蔺瓷朝夕相处更勾得他心痒难耐,想起今日和他顶撞的蔺瓷,眼眸清凌凌瞪着他,红唇一张一合的样子,蔺砥猛然踹开被子。
他披上斗篷,起身往外走去,可门一开却发现少年就蹲在门口。
少年冻得瑟瑟发抖,瞧见蔺砥立刻跑了没影。
蔺砥默了默,啐了一口,摔门回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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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外最后一处产业是靖山上的一处鹿苑与靖泉山庄。
早些年鹿苑占了整个山岭,自出了几处温泉后就拨出了一片地方建起靖泉山庄供人游乐,不过这样的地方自然不是寻常人能来游玩的地儿,官商密谈时常相约在这隐蔽处。牵扯到人情往来所以靖泉山庄的账目是最难查 。
蔺瓷瞧着许多条目不能走明账实数,便是蔺砥也很难盘查清楚,好歹没差出去太多,但蔺砥被搞得头昏脑涨,打发贴身小厮和蔺瓷去了鹿苑,他自己留在山庄休息。
鹿苑原本也难查,每年死去的新生的便大有文章可做,不过如今的鹿苑只有小小一块,地方全让给靖泉山庄那边了。
蔺瓷对其他铺子没那么熟悉,但鹿苑却是蔺瓷最熟悉的一个,她幼时最喜欢的就是和父母一起上靖山看小鹿,长大一点知道鹿肉、鹿骨、鹿茸、鹿心血都是要被卖掉的之后,蔺瓷还和父亲吵过好几次。
父亲便真的一点点断了鹿苑的生意,留了这么一块小地方养着十几只鹿供人观赏,几乎是没有收益的地方,蔺瓷没费什么力气便将账目盘完。
从木屋中出来时,已是黄昏。金灿灿的夕阳从秋林中散落,山中便弥漫着光雾一般,不远处的小鹿在坡上撒欢,暖橙之中只余一个个无忧无虑的剪影。
清冽的空气中散布草木的气息,蔺瓷拨开额前碎发,想起以前的时光。
掌柜见蔺瓷还不想走与她客套了两句便往山下去了,蔺砥的小厮眼睛溜溜一转也与蔺瓷告辞回山庄去逍遥。
没了外人在,蔺瓷反而松下端着的东家架子,她提起裙摆,朝小鹿走去。
其实已经不是小鹿了,为首的鹿王在山上七八年了,蔺瓷小时候总被它追着跑,而如今它似乎已经跑不动了。
察觉到蔺瓷的到来,鹿王微微抬头,眼眸依旧如水清澈,枝叉错落的庞大鹿茸朝蔺瓷点了点。好似在说:你很久没来,快看我的角又英俊不少。
蔺瓷笑了笑,她蹲下身,指尖在鹿头上梳理着,幼鹿不怕人,三两成群的跑到蔺瓷身边凑热闹,蔺瓷瞧着不过四五个月的幼鹿,倏然想到,父亲母亲没见过这些幼鹿。
往后她能瞧见的东西,父母都瞧不见了……
陆隽致来时所见的便是鹿王趴在草地上昂首迎着夕阳,它任由蔺瓷席地靠坐着一动不动,蔺瓷乌发垂落几乎落地,将她的身影显得越发单薄。
秋日夕阳之下山林如名画只可远观,她似山中精魅亦是画中绝色,无论是哪个她都能勾勾手便万事无忧,可此刻她却无助地抱着幼鹿低低啜泣。
“起来。”
清润的声音在头顶响起,蔺瓷瞬间止住了哭,她抬起袖子急忙将眼泪擦去,抬眼望向陆隽致。
“大人……”怎么在这里?
陆隽致垂眸看她,她怀中的幼鹿亦好奇地抬头望过来,一双小鹿眼湿漉漉的懵懂又好奇,和此刻的蔺瓷很像有点傻。
太阳即将落下,山中潮寒之气升起,陆隽致瞄着蔺瓷身下的草地,抬脚踢了下她的臀侧。“起来。”
蔺瓷:!!!
她嗖的一下起身,怀中幼鹿受惊蹦蹦跳跳地跑了老远,鹿王亦慢悠悠走开,只留蔺瓷一个人面颊越来越红。
她憋了半天还是抗议出声:
“你怎么可以踢我?!这青天白日的,桂嬷嬷还在那边看着呢!”
陆隽致闻言回望着不远处背对而立的桂嬷嬷,转回来笑着问:“夜里都行,白日为何不行?”
蔺瓷被他噎得没话说,她不能理解陆隽致顶着这样温雅俊逸的面容怎么能说出无赖的话。她低头对着陆隽致的影子剜了一眼,丧气地抬手去拍打身后的草叶。
“大人你怎么在这里?”蔺瓷自己别扭了一会儿又瓮声瓮气地问。
“沂中县丞宴请。”陆隽致据实已告。
蔺瓷闻言也没说什么,她自知不能对陆隽致的事情多嘴,只得把话题往自己身上引。“我刚去靖泉山庄查账了,不少官员互相宴请呢。”
陆隽致转身往靖泉山庄走去,他的目光穿过横支的树枝望向沂州的东方。
“不宴请怎么升官发财?”
蔺瓷跟上他的脚步,听了这话便知道那县丞八成是来求陆隽致帮他升官发财的。
“他给大人送什么了?金银?珍宝?还是美女?”
话音落下,蔺瓷便对上陆隽致清冷的眼眸,他的眸子褐色浅淡,在将散的金色夕阳下如琉璃宝珠,摄人心魄又似野兽危险。
陆隽致似笑非笑地说:“送的密信。”
蔺瓷弯了弯眼睛干笑两声紧忙移开眼眸,慌张间竟将他整张面容都看了个仔细。她后悔地抿抿唇,她不该多问的,怎么就多嘴了?
桂嬷嬷迎上来与蔺瓷汇合,再往前走便是靖泉山庄院里了,人来人往的总不好叫人看见蔺瓷与陆隽致独处。
蔺瓷也缓缓放慢了脚步,慢慢和陆隽致拉开距离,约有十步远时,陆隽致忽然顿住脚步,回身看了看蔺瓷,他只字未提,只是看了蔺瓷一眼,蔺瓷却忽然明白了什么。
山庄之中,蔺瓷的晚饭已经预备在了客房里,蔺瓷一边慢悠悠用饭一边胡乱琢磨着陆隽致那一眼到底是不是叫她过去。
可,沂中县丞不是送美女给他了吗?难道是送来不如她好看?还是他想放在一起看?若是让她和别的女人一起……蔺瓷已经起鸡皮疙瘩了。
算了,她就当没领会他的意思,才不去找他!
酉时二刻,蔺瓷沐浴完毕正准备回房歇息,却见桂嬷嬷揣手立在厅中,她过来低声说道:“叫您过去呢!”
蔺瓷的鸡皮疙瘩嗖地又出来了。
夏泉小筑是整个靖泉山庄中最清幽宜人的所在,沂中的县丞既然是宴请知府自然会给知府大人最好的安排。夏泉小筑仿照江南景致造就,一步一景从入门一直到厅堂。厅堂中酒宴仍在继续,陆隽致坐主位,沂州礼房典吏刘举,沂中县丞邱安仁分坐两侧,三人的席面排场却摆得十足,天南地北的山珍海味都汇聚在一张圆桌之上,沂州最有名的乐工亦在窗前抱琴演奏。
琴声悠悠为酒宴平添三分醉意,刘举作为引荐之人已醉得有些荒腔走板,邱安仁的目光在乐工的面上停留片刻,随即他起身为陆隽致斟最后一杯酒,酒水满杯却不见溢出,结了一层屏障般稳稳扒住酒杯。
“下官多谢大人赏光,有大人今日的指点日后下官必然为大人马首是瞻,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陆隽致依靠在椅背上,指尖漫不经心在扶手上轻敲着。
刘举亦举起酒杯:“大人到任不过两月却将沂州治理得井井有条,我敬大人。”
陆隽致由着两人一杯杯喝光杯中酒,他只将酒杯送到唇边轻抿了口。
“大人,您早些休息,我们就先告退了。”邱安仁说完又指了指窗前的乐工笑道:“钱莹姑娘的乐器素有养神助眠之效,大人不妨将她留下。”
陆隽致闻言第一次将目光瞥向乐工,虽说夏泉小筑中温暖如夏,但这位只穿着一件绯色纱衣,也太过清冷了。
果然是啊,金银,珍宝,美人,一样也没落下。
钱莹见陆隽致看来,她面颊微烫,素手按住颤动的琴弦起身来的陆隽致面前盈盈一拜,正要开口时只听陆隽致道:
“多谢邱大人美意,我家姑娘在屋里歇下了,不便再听乐曲吵闹。”
钱莹一愣,她侧眸看去邱安仁亦是一脸懵怔,只有刘举大咧咧地惊叹道:
“啊——什么姑娘?大人自己带女人来了?”
邱安仁登时吓得汗毛竖起,醉意全消急忙去捂刘举的嘴巴,他小心看向陆隽致,却发现一向没什么表情的知府大人几不可查地笑了笑。
他点头说道:“小姑娘浅眠,便不劳烦乐工了。”
邱安仁笑哈哈地连说了几声好,拉着刘举带着钱莹便告辞而去。
出了门,邱安仁还在簌簌淌汗,都知道知府未娶亲,这样的酒肉场合也要带出来的可不就是心肝吗!
他还差点送个女人过去,这礼送得险些惹恼知府大人的心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