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香浴殿一共有九个汤池。
环形分布在整个温泉殿的九个不同方位。
除了最北侧的两个最大的清汤池以外。
其他的七个。
关雎院的女子们都可以随意使用。
这也是一门功课。
一个人的气味,也可以像外表容貌那样被包装。
自古以来。
人们便在衣服上熏香,制造各种香囊和香丸,还有大户人家的花瓣浴。
都是为了让自己显得更加体面,香气怡人。
闻香识女人。
自古以来,女人和香味,从来都紧密的联系在一起。
一个女子。
即使只有五分的颜色。
若是再加上好闻的让人心动的香气。
那也能把姿色生生提到七分。
这里星罗棋布的温泉池,也是各有各的功效。
有能够强筋骨、促进睡眠,里面含有药材的巴戟池。有加入了上等陈皮和菊花,滋润肌肤的金汤池。有散布着淡淡花香的玫瑰池、腊梅池和栀子花池。还有加入了牛奶,用来美白肌肤的牛奶池。以及加了野薄荷,清新提神的薄荷汤池。
温泉水确实有促进血液循环,润泽肌肤的作用。
女子们大多喜欢选择可以滋润肌肤的金汤池。
亦或者香气浓郁的玫瑰花池和栀子花池。
对于像薄荷汤池这样,带着药味儿的汤池一向都敬谢不敏。
就连一向喜欢跟着她的白筱筱。
也选择了气味儿芬芳的腊梅花池、
不过。
聂天枢对此不以为意。
她向来爱洁。
又喜欢薄荷的清新冰凉和强力的驱蚊功效。
索性便独自去了西北角常年无人问津的薄荷汤池。
整个温泉殿占地十亩左右。
每一个相邻的汤池都相聚至少三四百米。
所以。
这里自然安静至极。
其他汤池的喧闹和嬉笑,也根本传不到这边儿。
汤池里一缕缕热气缓缓的升腾。
抬眼望去。
只见半空中飘浮着缕缕白雾。
仿若进入了仙境。
聂天枢解开头上的发髻。
取下名贵的朱钗。
轻轻地脱去身上的玄色镶珍珠银边儿罗裙。
搭在旁边的黄花梨架子上。
因着忘了带束发的东西。
索性便随手解开衬裙的腰带。
把烟灰色水光纱的腰带当作束发的丝绦。
将一头乌黑的秀发轻轻的绾在脑后。
只穿着底下薄薄的烟灰色水光纱衬裙走进了温泉池。
闭上眼睛。
温润的泉水包裹润泽着肌肤。
舒适的让人忍不住想喟叹。
鼻尖萦绕着淡淡的薄荷香气。
让人莫名的舒缓愉悦。
聂天枢脑中不由的想起白居易《长恨歌》里的那一句。
春寒赐浴华清池,温泉水滑洗凝脂。
想起之前在某社交软件上,看到的所谓华清池。
一个占地极小,只是个浴缸大小的灰扑扑的水池子。
让人怀疑唐朝宠妃的待遇,也这么寒酸吗?
现在看来,显然是不可能的。
不要说是高高在上的皇家贵妃。
就是如今她自己现在用的这个香汤池子。
也比之奢华百倍。
说是汤池,但光大小就有一百五十平米左右。
四周围着浅碧色的帐幔。
一进门,就是一面一人高的白玉梅花屏风。
雕花儿的挂衣架。
洗漱用的香胰子、帕子、香巾、铜盆儿、痰盂儿。
汤池里还有一只栩栩如生的青色鸾鸟雕刻,冒着热气的温泉水就是从鸾鸟口中缓缓吐出。
汤池下边儿的台阶都是青玉的。
虽然玉质有一些杂色,但也绝对很奢侈了。
聂天枢闭眼坐在鸾鸟下的青玉台阶上。
任由温泉水缓缓的洒落在肩上。
思量着之前林三娘说的话。
如今。
天青散的事儿算是略有眉目了。
只是解药依旧不乐观。
光那鸩鸟的沐浴之水,就不易得。
更不要说,将这样的剧毒制作成控制人而不致死的药物了。
无论哪个年代,制药是个烧钱的行当。
各类材料的收集,配方的反复研究和修改增减,这其中都需要花费大量的人力和物力。
而且,制作这样的秘药,绝不是普通的大夫郎中可以办到的。
至少是以帝王私库之力,让宫中顶尖的御医出手才可研制而成。
朱家能有这样的药物,多半也是因为其是前明的皇室。
手里握着一些宫廷秘药的配方。
聂天枢很清楚,自己想要得到解药。
只能有两条路可走。
一条路就是从朱家这边想办法。
或者是立功,或者是偷取。
不过,这种可能性不大,毕竟这是朱家用来控制下属的手段。
又怎么可能轻易泄露。
另外一条路,或许就是远在京城的满清皇宫。
毕竟普天之下,只有以皇室的财力和人才储备,才有可能制作出抗衡天青散的解药了。
不过。
她只不过是苏州城一个微不足道的小人物而已,又有什么资格让皇宫里的御医为自己研制解药呢。
这条路也一样难如登天。
聂天枢忍不住轻轻的呼了口气。
这之前,她虽然在林三娘面前表现的胸有成竹。
其实,内心也并没有什么把握。
她这大半年一直努力的静下心来,学习着关雎院安排的各类课程。
读书识字,弹琴吹箫,甚至包括周公之礼。
尤其是数数教谕庞先生无意间发现她算数的天赋。
更是专门培养她看账的本事。
所以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她也会在心里暗自规划。
期待有朝一日能离开了这里。
或许可以去外面的铺子里做个账房先生。
抑或去大户人家做个女先生谋生。
只是不知那一日。
究竟会不会到来。
突然。
一阵微风袭来。
外面的碧色帐幔,被风轻轻吹起。
从隔壁的清汤池那边传来隐隐绰绰的说话声儿。
因为相隔太远,也听不真切。
但确确实实是男子的声音。
聂天枢心下略微诧异。
如今初春时节,正是泡温泉的时候。
这边儿的两个大的清汤池,一般都是朱家人或是邀请来庄园的贵客使用。
也不知今儿个又是谁来庄园了。
聂天枢记得很清楚。
之前那位死去的杨媚儿。
就是庄园的老主人朱烈,邀请苏州织造李煦来庄园的时候,被叫了去陪客的。
这种时候,她自然不想多事。
虽然才泡了不到两刻钟时间。
却依旧毫不迟疑的从水中起身。
随意的用架子上的棉布帕子擦干了身上的水珠儿。
换上来时穿的玄色镶珍珠银边儿罗裙。
匆匆离开了薄荷汤池。
沿着环形的大殿。
往最近的北门而去。
......
南方的天,小孩儿的脸。
因为空气中水气充足。
明明中午出来的时候还是晴空万里。
这会子天空已经是乌云密布。
一副要下雨的架势。
所以。
天空自然灰蒙蒙的。
整个大殿也显得有些昏暗。
聂天枢怕遇上客人。
所以一路脚步匆忙。
只想快些回到关雎院。
却不曾想刚到清汤池的西北角。
马上就到北门的时候。
一不留神便撞上了人。
“唔。”
聂天枢感觉自己如同撞到了坚硬的墙壁一般。
瞬间重心不稳。
整个人不由自主的往后倒去。
眼看就要磕在身后的台阶上。
腰被对方轻轻一揽。
一道清冷的男声在头顶响起。
“小心点。”
这一撞显然有些狠。
聂天枢此刻根本没法子说话。
只觉得鼻尖儿生疼。
生理性的眼泪不受控制的盈满了睫毛。
只能从朦胧的泪珠儿里。
瞧见对方长长的玄色鹤麾。
朱传宗中午刚刚到庄园,他已经快两个月没过来了。
这次是陪同父亲朱烈和一位从京城而来的九阿哥门人一起。
不过。
他一向不喜与人共浴。
说完正事。
便找借口出来透透气。
谁知却遇上这样的事儿。
低头瞥了一眼怀里的女子。
只能瞧见对方微湿的发顶。
以及脑后烟灰色的束发丝绦。
忍不住眉头微蹙。
“哪个院的?”
这会子。
聂天枢已经缓过劲儿来了。
捂着鼻子。
抬眸瞥了朱传宗一眼。
因为残余的痛感。
声音有些闷闷的娇软:
“关雎院,丙院。”
说话间。
发顶上残存的的水珠儿。
不经意的擦过朱传宗的下巴。
因为彼此靠的很近。
昏暗中。
朱传宗甚至可以看清眼前女子因为疼痛而微颤的,鸦羽般的睫毛。
闻到对方身上似有若无的野薄荷的味道。
不同于花香的甜腻。
也不同于果香的醇厚。
这种味道。
冰冰凉凉,就像是早秋清晨的薄雾。
清新宜人。
又莫名的有一种酥酥麻麻的感觉。
“你叫聂天枢。”
望着眼前清丽绝伦的面孔。
朱传宗微微怔了一下。
一瞬间想起了她的名字。
“传宗!”
殿门后的清汤池里。
传来一道有些沙哑的年老男子的声音。
高亢而傲慢。
朱传宗的眼神。
一瞬间恢复了往日的阴翳。
他眉头微蹙。
瞥了一眼身后的殿门。
并没有回话。
而是抬手轻拍聂天枢单薄的肩。
一指不远处的北门。
用眼神示意她先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