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为何去了这般久？”
占地将近三百平米的清汤池里。
一个五十上下的老年男子。
穿着一身轻薄的白色中衣，靠坐在汤池的白玉台阶上。
容长脸，薄唇。
下巴上蓄着一缕修剪整齐的长须。
一双眼睛闪烁着锐利的光芒。
扫向刚刚进来的朱传宗。
“回禀父亲，正好有管事来回话。”
朱传宗微微垂眸。
语气平静的回道。
“那也不该怠慢了贵客，还不过来给你蒋叔叔赔罪。”
“不妨事，不妨事。”
坐在对面的男子，年纪约摸四十上下。
蓄着短须，容貌斯文。
穿着一身浅绿色的中衣。
言谈举止颇有一种饱学之士的儒雅。
闻言摆了摆手。
呵呵一笑劝道：
“朱兄太过客气了，咱们年轻的时候，也不爱跟长辈一起不是么。我观大公子年纪轻轻，就做事沉稳，独当一面。我可是羡慕朱兄生了个好儿子呀，比我那犬子要强多了。”
“他怎么能和老弟的公子比。”
朱烈摇了摇头。
语气不在意的道。
末了。
抬手招来站在门边儿侍候酒水的粉衣侍女。
从托盘儿里执起玛瑙缠青竹纹的酒壶。
给对方的杯子里倒了一盏竹叶青。
端起酒杯笑眯眯的道：
“我先敬老弟一杯，多谢老弟今年照顾朱家的瘦马生意。”
“朱兄说的这是哪里话，小弟还要多谢哥哥成全我家主子爷呢。”
蒋文义端起手里的酒杯。
和朱烈轻轻一碰。
微微一笑道：
“谁不知道江南最好的瘦马都在老哥的手里。去年纳兰府的那批瘦马，就是从哥哥手里采买的吧，尤其是那位玉双双，色艺双绝。若不是明珠大人惧内，恐怕如今都进了纳兰府了。”
“不值什么，不过是些消遣的玩意儿。若能让九爷闲暇时候有个趣味儿，就是她们最大的用处了。”
朱烈仰头。
将杯中的竹叶青一饮而尽。
将杯子放在小几上。
用眼神示意身侧的朱传宗继续倒酒。
才比划了两个手指。
意有所指的对对面的蒋文义道：
“还有老弟你，千里迢迢从京城来苏州府办差，做哥哥的也绝不能亏待你的。”
“哈哈，都是为主子爷办差嘛，老哥客气，客气。”
这一刻的蒋文义。
没有了之前的斯文儒雅。
眯眼一笑。
眼中的光芒变得市侩而算计。
端起杯中的竹叶青。
尽数倒入口中。
脸上的笑容变得格外真心。
......
聂天枢回到丙院的时候。
青豆儿正站在院子里的柳树下，拿着小银匙给笼子里的红嘴八哥儿喂食新鲜的兰花花蜜。
这只红嘴八哥儿是去年冬天才开始养的。
体型娇小，通体黑色，红色的嘴巴极为显眼。
因着其性格外向活泼，喜欢和人互动，早早的便学会了唱歌和说话儿。
不过。
大抵是白筱筱养的那只蓝眼睛波斯猫来丙院这边儿勤了些，八哥儿不知什么时候学会了猫叫。
偶尔没人的时候，就胡乱喵喵两声。
此刻瞧见主人回来。
便叽叽喳喳的在鸟笼里扑棱着膀子。
语气透着欢快：
“天枢来了，天枢来了。”
“小姐今儿回来的真早，奴婢刚才去乙院跟秋雨借香丸，白小姐都还没回来呢。”
青豆儿放下手里的活计。
笑吟吟的走上前。
见天枢脸色有些发青。
语气有些担心的道：
“小姐可是身子不爽利，不然，奴婢去天药楼那边儿叫个大夫来瞧瞧吧？”
“我没事，你快去告诉秋雨，叫白筱筱早些回来，今儿一道在我这儿用晚膳。”
聂天枢摇了摇头。
按着从刚才开始就一直跳的右眼皮儿。
尽量保持着往日冷静的语气。
“额......是，小姐。”
瞧出聂天枢不愿多说。
青豆儿微微怔了一下。
很快便应声而去。
望着青豆儿离开的背影。
聂天枢轻轻的呼了口气。
有些心不在焉的踱步到柳树下的银丝鸟笼边儿。
拿起青豆儿刚才用过的小银匙给八哥儿喂水。
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
从刚才的情形，已经可以猜出是谁来了。
能那样直呼大公子的名字的。
毫无疑问。
只有灵鹿庄园的老主人，朱烈。
聂天枢猜测，这次或许又和之前的杨媚儿一样。
这雎鸠院的女子，大约又有人要被挑走了。
所以她才赶忙回来，又找借口让青豆儿去叫回白筱筱。
她也不知道这样做有没有用。
只是想尽力的带着白筱筱远离朱烈。
避开被选中的命运。
虽然这么做有些阴暗，不够光明磊落。
对其他人不公平。
但是此刻。
她连自己都无法保全。
又哪里有心思奢谈公平？
“聂小姐......”
没一会儿功夫。
秋雨便跟在青豆儿身后。
从远处一路小跑进了院子。
语气中带着明显的惊慌。
“聂小姐，你帮帮我家小姐吧。”
“怎么回事？”
聂天枢连忙转身。
手上的小银匙，不小心落进了笼中的水碗里。
只觉得指间骤然一痛。
手指已经被八哥儿重重的啄了一下。
她也顾不得跟鸟儿置气。
连忙安抚眼圈儿发红。
六神无主的秋雨。
问清楚情况。
“不要慌，慢慢说，究竟是怎么回事？”
“奴婢刚才去温泉殿找小姐，到处都没有找到。最后，最后林三娘告诉奴婢，小姐她已经被......被老爷送给京城来的蒋先生了。”
说到最后。
秋雨已经是泪流满面。
两个人十几年来相依为命。
在她心里。
白筱筱早就就如同妹妹一般，是最亲近的人。
自然为她的处境担忧至极。
“白筱筱现在在哪？”
“奴婢也不知道，不过奴婢打听到，老爷已经走了，小姐和那位蒋先生都是刘飞刚刚护送出庄园的。”
说到刘飞。
聂天枢自然是知道的。
大公子朱传宗的贴身长随。
一瞬间。
聂天枢的脑中。
不由的闪过朱传宗那张阴翳的面孔。
“聂小姐，奴婢求求您了，小姐她平素和您关系最好了。求您就救救我家小姐吧，奴婢给您磕头了！”
秋雨跪在地上。
拉着聂天枢的裙摆。
额头重重的磕在院子里的青砖地上。
“秋雨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
青豆儿连忙去拉。
可根本拉不起来。
秋雨跪在地上泪眼婆娑。
倔强的道：
“聂小姐若是不答应，奴婢就不起来。”
“秋雨，你这是什么意思，你明知道这根本不可能。老爷想送谁给客人，又岂是我家小姐能左右的。小姐她能有什么法子去救人，难道让我家小姐舍了自己，去换白小姐回来吗？”
青豆儿虽然也担心白筱筱。
但毕竟主仆一体。
和聂天枢更亲近些。
这个档口儿，自然也不愿她去冒险。
眼见秋雨这般。
忍不住有些恼火。
“可是......”
秋雨涕泪横流。
慢慢的放开聂天枢的裙摆。
伏在地上。
语气绝望的喃喃道：
“我家小姐她过得真的是......太不容易了。”
看她哭的可怜。
青豆儿到底不忍心。
拿出随身的兰草帕子递给秋雨。
语重心长的劝道：
“哎，关雎院里的这些小姐，哪个都不容易，你还是......”
“青豆儿别说了。”
聂天枢挥手打断了青豆儿的话。
抿了抿唇。
语气淡淡的道：
“我去找大公子。”
她自然不是什么圣母。
也不想充什么英雄和救世主。
只是对于天真活泼的白筱筱。
这个来到这里后，唯一一个全心全意为自己着想的女孩子。
她无论如何都无法说服自己。
就这样见死不救。
任由对方被这么带走。
“真的？”
秋雨猛地抬起头。
她显然没想到聂天枢会这样说。
眼中顿时露出一丝希冀。
她嘴唇微颤。
眼神中充满了感激。
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
“小姐，你......”
青豆儿的眼中露出震惊之色。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
聂天枢这么做的风险。
要知道。
在灵鹿庄园里。
还从没有人敢违背老爷的决定。
“你们不要出院子，看好家就是。”
时间紧迫。
聂天枢没有时间再耽搁。
随口交代了一句。
便匆匆的出了丙院。
往天星楼而去。
她知道这个时候，既然客人都已经离开了庄园。
大公子朱传宗若是没有一起离开的话。
那一定就在天星楼。
庄园里有上百座风格各异的院子。
但是。
对方似乎对这座四面环水的小楼情有独钟。
几乎每次来庄园都会住在这里。
果然不出聂天枢所料。
远远的。
便瞧见二楼近水阁里橘黄的灯光。
在昏暗阴沉的天光下。
格外的显眼。
天星楼的周围自然有护卫把守。
远远的便瞧见了走过来的聂天枢。
眼见她打算穿过拱桥。
为首的蓝衣护卫厉声喝问道：
“什么人？”
“烦请通报一下，关雎院丙院聂天枢，求见大公子。”
护卫首领苏秦走到跟前。
看清了聂天枢的容貌。
微微愣了一下。
语气变得和缓了许多：
“大公子之前吩咐过，今晚不见任何人的。姑娘还是请回吧，明日再来也使得。”
救人如救火。
聂天枢此刻哪里能等得起。
眼中忍不住闪过一丝焦急。
软语央求道：
“麻烦给通报一下吧，我是真的有急事求见大公子。”
面对这样仙姿玉色的佳人。
苏秦语气踟蹰。
一时间不禁有些为难。
“这......”
“苏秦。”
一道清冷的男声蓦然响起。
聂天枢抬起头。
昏暗的天光里。
二楼的檐廊下。
一身玄色鹤麾的朱传宗负手而立。
面无表情的俯视着站在下面的她。
语气淡漠：
“放她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