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如今已经是四月初了。
南方的春天来的本就早。
外面的田间地头,街上扛包的苦力。
光着膀子干活儿的比比皆是。
天星楼虽然四面临湖。
但是白天也已经很暖和了。
尤其是正午的时候,甚至热的冒汗。
二楼。
近水阁。
朱传宗仪态端正的坐在窗边的桌案前。
看着朱家在各地庄园去年的账目。
朱家虽然失去了权利,但是在财产底蕴上,依旧是惊人的豪富。
光是像灵鹿庄园这样规模的大庄园,在天下各地就有九处,大多在京城、直隶、杭州这些比较繁华的地界儿。
更不必说那些规模一般的庄园,还有多如牛毛的店铺了。
所以说,每年审查各地的账目就要持续到第二年的五六月。
他今儿个没有穿鹤麾。
却依旧穿着那身儿玄色的武士服。
高高的领口。
和往常一般。
一直遮到了喉结的位置。
“大公子。”
门外响起长随刘飞低沉的声音。
“进来。”
刘飞进门行了礼。
语气恭敬的回禀道:
“大公子,这是京城那边刚刚用飞鸽传书送来的消息。”
“唔,放下吧。”
“是。”
刘飞将鸽信放在桌上。
想提刚刚雎鸠院报上来的情况。
可瞧见桌上摞的半人高的账目。
到底没有张口。
只是离开时的脚步略踟蹰了一下。
“还有事?”
朱传宗抬头。
“额,也没什么,就是刚刚关雎院那边儿着人来报,说丙院的聂姑娘身子并无大碍,现下已经退烧了。”
刘飞摸了摸后脑勺。
语气讪讪的道。
“唔。”
朱传宗随意的点了点头。
语气平淡。
继续低头看账。
“那大公子,要不要属下......”
虽然朱传宗很少显露内心的情绪。
但刘飞跟随朱传宗多年。
对他的心思。
多少还是能猜测一二分的。
自家主子在女色上很淡。
对于那些主动投怀送抱的女人从来都不假辞色。
这么多年。
朱家培养了多少雎鸠、流莺和瘦马。
这些女子大多知情识趣,多才多艺。
容貌上自然也都不差。
就连一直在元青学堂读书,以端方君子自居的二公子朱传嗣,这些年下来都纳了十几位。
而以自家公子远胜对方的人品相貌。
甚至都不需要费心思。
只需轻轻一勾手指。
就唾手可得。
但是,公子他却从来没有。
没有给任何女子靠近的机会。
这么多年。
唯一例外的。
大概就是这位聂天枢了。
刘飞虽然拿不准大公子的心思。
但却能体会到。
他那种隐藏于冷冰冰的表象之下的。
一丝。
微妙的在意。
“不必。”
朱传宗摇了摇头。
语气平淡。
“是,那属下......就告退了。”
虽然心里猜测。
但是朱传宗没有点头。
刘飞当然不敢自作主张,违拗自家公子的意思。
迅速的点头应下。
然后行礼。
准备推门离开。
“等等。”
“请大公子吩咐。”
朱传宗蹙了蹙眉。
拿起桌上的鸽信瞥了一眼。
状似不经意的道:
“前几天老爷挑走的那个叫白筱筱的女子,最后送去哪儿了?”
刘飞愣了一下。
没想到一向从不喜掺和这种事的大公子,此刻会突然问起。
略微犹豫了一下。
便老实的回道:
“属下之前护送蒋先生一行人回去的时候,似乎听蒋先生跟老爷说,白筱筱比老爷准备的十二位瘦马要出色。所以不敢纳她为妾,而是准备把她带回京城,送去他主子九阿哥府上。”
朱传宗听了。
眯了眯眼。
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语气淡淡的道:
“去吧!此事不要外传。”
“是,属下明白。那大公子,属下先告退了。”
“嗯。”
朱传宗摆了摆手。
撕开上面压了火漆的鸽信。
鸽信的内容很短。
蕴含的信息量却巨大:
“上谕令四阿哥并十三阿哥四月十九离京,监察江南赈灾事宜,行经路线第三站至苏州府。”
今年三月初。
大雨连绵,下了将近半个月。
导致黄河水位暴涨,滔天的洪水冲入了洪泽湖。
高堰堤坝抵挡不住洪水的冲击,一夜决口了十一处。
漕堤崩溃,导致了一连串的连锁反应。
高邮的清水潭和陆漫沟的大泽湾,也决口了两百多丈。
江苏这边儿。
扬州的高邮和宝应两县、大半个淮安、以及苏州府的常熟。
都受灾严重。
州府将灾情上报了朝廷,拨下了大量的赈灾钱粮。
用来救济灾民。
为了防止地方官员贪腐,克扣了赈灾的钱粮,或是将钱粮挪用他处。
朝廷那边自然要派人来负责监督。
往年的时候,派出的大多是户部侍郎这一级别的官员为钦差大臣。
负责去各地监督赈灾钱粮。
如今。
阿哥们大多结束了上书房的课业。
开始入朝历练办差。
所以这次。
皇上派一直监管户部的四阿哥胤禛南下监督赈灾,十三阿哥胤祥辅佐。
也就在情理之中了。
......
丙院。
聂天枢醒来的时候。
是戌时二刻。
外面夜幕落下。
屋子里也已经掌灯了。
昏黄的烛光。
隔着碧色的青蝉翼帐子。
柔柔的洒在床榻上。
让人一时间有些恍惚。
外间儿。
青豆儿和秋雨一边归置着新洗好的衣裳。
一边聊着庄园里的闲话儿。
什么甲院的林三娘新得了一把好琵琶啦。
刘囡儿在学周公之礼的时候嬉笑,被春事妈妈当众训斥啦。
某某小管事私下想要调戏小丫鬟,被大公子处置啦。
其实。
都是一些极小的事儿。
可是因着两个小丫头从小就没怎么出过庄园。
见识有限。
也说得有滋有味儿。
两人虽然一直在外间儿,却也不时的关注着里面寝房的情况。
将衣裳都收进熏好了香的箱笼里。
青豆儿例行去里间儿查看聂天枢的情况。
恰好瞧见她醒了。
顿时激动起来:
“啊......小姐,您总算是醒了!”
自从来到丙院。
聂天枢待她不错。
从未向之前的柳管事那样打骂过。
也不像别人那般克扣月例银子。
大半年了。
青豆儿也慢慢放下了戒心,一心服侍着她。
她生了病的日子,自然也跟着悬心。
此刻瞧见聂天枢醒来。
伏在床前。
一时间忍不住眼圈儿微红。
语气也有些哽咽起来:
“小姐,这些天烧的那么厉害,奴婢心里都要担心死了。”
“我昏迷几天了?”
“小姐,您到现在已经昏迷五天了。”
聂天枢微微一怔。
竟然已经这么久了吗。
轻轻的拍了拍青豆儿的肩。
语气柔和的安抚道:
“放心吧,我已经感觉好多了。”
说罢。
抬眼望向后面进来的秋雨。
“小姐。”
秋雨端着一碗补气血的红枣百合粥。
恭敬的上前行礼。
神色显得有些拘谨。
“你......”
聂天枢有些不解。
秋雨平常一向都称呼自己聂小姐的。
一旁的青豆儿见状。
接过秋雨手里的粥。
连忙解释道:
“小姐,您昏迷的这些日子,宋妈妈怕奴婢一个人照顾不好,就把秋雨也拨到丙院来伺候了。
“唔,这样。”
聂天枢愣了一下。
轻轻的点了点头。
秋雨见状,神色顿时有些紧张。
这几日。
她的情绪已经稳定下来。
也慢慢接受了白筱筱的离去。
自然也想起之前来求聂天枢的时候,自己的态度有问题。
毕竟,作为奴婢,那样逼迫主子。
让主子没有台阶可下。
属实是不应该的。
若是在别的院子,自己这样做,挨一顿板子都是轻的。
再加上往日里。
虽然白筱筱和聂天枢交好,但自己对对方却总是不冷不热的。
并没有太深的交情。
此刻自然忍不住心里忐忑。
深怕聂天枢因此而不肯要她。
毕竟。
宋妈妈当时只是说让她来照顾对方的病。
如今病也见好了。
若是聂天枢就是不愿意要她。
撵她离开丙院。
也没人能指摘什么。
秋雨一想到此。
不禁有些心慌。
连忙“噗通”一下,跪在地上恳求道:
“求小姐收下奴婢吧,奴婢实在不想再被分去别处了。”
“我怎么会撵走你。”
瞧着秋雨的一脸忐忑的模样儿。
聂天枢忍不住抚了抚额。
或许是这几日躺在床上太久了。
整个脑袋都有些发晕。
一旁的青豆儿见状。
赶忙上前小心翼翼扶着她。
将手里的百合红枣粥端上来劝道:
“小姐,先吃点儿东西垫一垫吧,您醒来还没吃东西呢。”
聂天枢抬手接过粥。
示意青豆儿扶起地上的秋雨。
碗里的粥还是温热的。
因为放了红糖的缘故。
散发着甜香的气息。
聂天枢用勺子轻轻的搅了搅。
却没有一丝胃口。
眼神忍不住转向窗外。
望着对面漆黑一片的乙院。
不由的想到此刻已经离去多日,再无消息的白筱筱。
心中莫名的一滞。
“小姐。”
青豆儿见她望着对面的乙院神色发怔。
便明白了她的心思。
和秋雨对视了一眼。
连忙转移话题劝道:
“小姐,您身子才刚好些,这粥要趁热喝呢。杨大夫说您身子本就弱,要好好调理,不然以后会落下病根儿的,小姐您要保重自己才是。”
聂天枢收回目光。
默默的点了点头。
半晌。
转过头。
语气极轻的对秋雨道:
“往后,你就跟着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