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7 章
议事厅里。
胤禛靠坐在身后太师椅上。
目光落在对面女子仙姿佚貌的面孔上。
微微一怔。
语气略显微妙:
“这几日一层层的选拔比试,聂姑娘不会有什么意见吧?”
“有点儿不平衡。”
“是么?”
胤禛挑了挑眉。
聂天枢攥了攥微微发汗的手心。
抬起头。
语气淡淡的道:
“想来我若是位男子,恐怕就无需这般多的门槛了。”
“坐,聂姑娘。”
胤禛勾了勾唇。
显然没有理会对方话语里淡淡的讥讽。
目光灼灼的注视着聂天枢。
抬手一指对面的鹿角椅。
“我是说,请坐。”
“多谢。”
聂天枢拉过旁边的漆皮鹿角椅坐了下来。
她很清楚。
眼前这位才是最终能做主的人。
只有过了这一关。
自己才算真正得到了这份差事。
“听聂姑娘的口音,似乎不是苏州人?”
胤禛把玩着手上的白玉扳指。
语气不疾不徐。
声音低沉中带着一丝玉石的温润清凉。
就仿佛老友之间闲聊一般。
“老家在西北那边儿,七年前闹了旱灾,跟父母一起逃难来到苏州城。家里面还有一个哥哥和一个弟弟。这几年光景好了,哥哥便回西北做皮货买卖,父母和弟弟也都一起跟着回去了。”
聂天枢脊背挺直。
仿佛一支被拉满的弓。
一板一眼的回答着对方的问题。
“哦。”
胤禛的目光落在女子紧绷的腰线上。
轻抚扳指的手微微一顿。
“你怎么没一起回去?”
开弓没有回头箭。
聂天枢不知道自己的表现是否有破绽。
不过此刻。
再紧张也没有意义。
感受到对面男人灼灼的目光。
聂天枢若无其事的抬眼。
抿了抿唇。
语气淡淡的道:
“不想回,我喜欢江南这边的气候,再说一些相熟的人也都在这里。”
对面的女子荆钗布裙。
却窈窕清冷,眉目如画。
如同一株绽放在初雪中的寒梅。
清丽中带着一丝倔强。
骤然对上那双冰雪般澄澈的眸子。
胤禛的心。
不知怎么的。
倏尔砰然一跳。
半晌。
在对面女子有些疑惑的目光中。
握拳轻咳了一声。
抬手从书案上抽出下面人送上来的履历。
语气缓和的道:
“我听十三弟说,在整个苏州商会,你的数数和理帐能力最出色。不但心算极快,甚至对《御制数理经蕴》也有所涉猎。这很出乎我的预料啊,没想到最后胜出的,是像你这样一个姑娘家。”
对方突然拉家常似的称赞。
让聂天枢怔了一下。
一时间摸不清对方究竟是什么意思。
只是礼貌的谦虚了一句:
“您谬赞了。”
“我从不虚言。”
胤禛轻抚手上的白色菩提佛珠。
神色略顿了一声。
目光落在对面女子的双环髻上。
语气淡淡的道:
“成亲了吗?”
这突兀的话题转折。
让聂天枢不由的愣了一下。
下意识反问了一句:
“这和差事有关系吗?”
胤禛手里的菩提子微微一顿。
目光定定的注视着她。
骨节分明的手指轻叩身前的桌案。
半晌。
语气笃定:
“那就是成了。”
随手翻看着履历上的内容。
胤禛轻咳了一声。
语气淡淡的道:
“丈夫是做什么的?”
聂天枢的心又一次提了起来。
不自觉的垂下眸子。
抿了抿唇。
按着记忆里朱家设定的身份照本宣科:
“是小时候一起从老家逃难来苏州的邻居,如今做些粮食生意。”
“哦。”
男人随意点了点头。
语气淡然:
“那有空让他来见一见。”
聂天枢闻言。
不由的一时语塞。
这种情况是她完全不曾预料到的。
毕竟。
连她自己都不知道那个所谓的丈夫在哪。
又怎么可能让两人见面。
半晌见她不答话。
胤禛的眼神闪了闪。
细长的凤眸微垂。
修长的手指。
不疾不徐的拨动着腕上的白色菩提佛珠。
语气不在意的道:
“不要多想,往后你要在我手下做事,爷总得对你的情况有所了解吧!”
聂天枢闻言。
微微一愣。
语气中带着一抹欣喜道:
“您的意思是说,我通过了?”
“自然。”
胤禛点了点头。
将手里的履历放了回去。
语气淡淡的道:
“去承事厅找阿克占,他会告诉你要做些什么。”
......
聂天枢在青衣茶童的带领下。
出了二堂。
穿过绿意盎然的抄手游廊。
很快便出了月亮门。
到了位于二堂后面偏西的一处单独的院落。
院外的牌匾上写着极为方正的三个隶书大字。
承事厅。
“这里就是承事厅啊?”
茶童儿显然是个机灵的孩子。
瞥见聂天枢意外的神色。
边走边笑吟吟的介绍道:
“聂先生无需惊讶,这里虽然叫承事厅,但实际上占地却并不小,府衙的幕僚和从吏们平日里都在这里整理文书的。”
“那阿克占大人是在哪?”
“喏,就那个。”
茶童儿抬手一指:
“最中间的那一间,便是阿克占大人的临时官房了。”
一边说着。
一边停下了脚步。
“真是麻烦你了。”
聂天枢客气的致谢道。
“这有什么麻烦的。”
茶童儿摆了摆手。
笑嘻嘻的道:
“小人姓张,在家行四,大伙儿都叫我张四儿。小人家就住在秀水街,周围这一片儿没有不熟的。往后聂先生若是有什么跑腿的活计,尽管唤我就是。”
“好。”
二人正说着话儿。
不远处。
最中间的官房门开了。
从里面走出一个约摸三十来岁。
穿着官服顶戴的男子。
张四儿小声的提醒了聂天枢一句:
“那就是阿克占大人。”
跟有狼在后面撵似的。
远远的给对方行了一礼。
便脚下一溜烟儿的跑走了。
阿克占走到近前。
聂天枢才看清楚了对方的长相。
中等个儿。
皮肤微黑。
高鼻深目。
右眼的位置,有一道长长的伤疤。
瞧着面向有些凶。
但说话却很客气斯文。
“阁下便是新来的聂先生吧。”
阿克占是满人,隶属于正红.旗下包衣。
是四贝勒胤禛的门人。
自胤禛出宫开府之后,便一直跟随其左右处理日常事物。
很受胤禛的信任。
某种程度上来说。
一旦未来胤禛封王,阿克占自然是王府长史的不二人选。
“是,四贝勒让我来这里找大人。”
聂天枢点头。
语气不卑不亢的道。
“本官明白了,你跟我来吧。”
阿克占笑着招呼了一声儿。
率先往官房里走去。
“这些清册原本是齐主事在管。他如今水土不服病着,就都暂时送到本官这里了。”
一进屋儿。
阿克占指了指书案上占了一半地方的蓝皮儿账册。
语气和善:
“聂先生理帐的本事连十三爷都赞过,本官自然是信得过的,往后这些清册都叫交给你了。”
“那我具体要做些什么?”
“这些账册都是下面各县上报的赈灾用度,底下的书吏们都确认稽核过。你的差事便是承上启下,将所有书吏稽核的账目汇总起来,再和朝廷拨下的赈灾银钱进行核对,列出其中的出入和损耗,上报给四贝勒。”
阿克占是旗下比帖式出身。
长处在于协调内务,处理旗内关系。
而不在于账目。
自从齐主事病了之后,这些日子每天跟底下的书吏们对账对的头大。
早就盼着能有人来接了这一摊子事儿。
所以对于聂天枢。
自然是态度和善。
知无不言。
“哦,我明白了。”
聂天枢点了点头。
这样的事儿。
她自问还是能够胜任的。
“对了,你书法如何,擅长谁的字?”
把让自己头痛的事情交代出去。
阿克占无事一身轻。
自然有心情说起了旁的。
“还可以,我一般写瘦金体。”
“嗯,那不错,瘦金体和馆阁体布局运笔都整齐,适合写陈条。本官还想着你若是不擅长书法,就再给你派个抄写的文吏呢。”
阿克占微微颔首。
一时间。
对聂天枢倒是越发的满意了。
阿克占给聂天枢安排的官房。
在整个承事厅的最西边儿。
面积约摸十五平米左右。
官房的后墙正对着府衙大堂的背面。
后窗外是两株盛放的西府海棠。
推开轩窗。
就能透过层层叠叠粉白相间的花枝儿。
瞧见不远处的公生明牌坊。
官房里一尘不染。
显然是打扫过的。
原主人的东西都搬走了。
一进屋儿的右手是一座小物件儿的榉木圆角柜。
靠墙的红木书架上空空如也。
书架旁的榆木书案很符合幕僚们的文人气质,文雅而秀丽。
桌案后面是一把鸡翅木的云头开光南官帽椅。
靠窗的位置放着一张条案。
上面摆着一只竹筒水杯和一方端砚。
“叩叩”
门外。
长着一张娃娃脸的宝泰抱着一摞子清册。
他是阿克占从京城带的跑腿儿随从。
今年刚满十六。
为人活泼。
性子大大咧咧的自来熟。
站在门口儿施了个礼。
便笑嘻嘻的道:
“聂先生,这些是我家大人让送来的账目清册,卑职帮您放到架子上吧?”
“不用麻烦了,我自己来吧,先帮我放在书案上就好。”
聂天枢好歹在现代混过职场。
阿克占虽然瞧着好说话。
但自己一个新人。
该有的分寸。
自己还是要把握的。
自然不会用顶头上司的人给自己干杂活儿。
“聂先生,大人让我告诉您一声儿,若是清册上有什么不明的地方,您可以叫梁书吏来问,他是府衙这边儿积年的老吏了。”
“好的,我知道了,有劳你了。”
“这没什么的。得,那您忙吧,我回去跟大人复命去了。”
宝泰将清册放在桌上。
走到门口儿。
又想起什么似的。
一拍脑袋。
转身提醒道:
“刚才倒忘了说了,府衙每日是管三顿饭的。等到时辰了,先生别忘了去佐史厨那边儿用餐。额,您若是觉得不方便的话,打发茶童儿提回来也使得的。”
听他考虑的这般细心周到。
聂天枢忍不住微微一笑。
点了点头:
“好,多谢你了。”
.......
一下午的功夫。
去佐史厨,在众人的围观下,吃了一顿府衙提供的午饭。
之后,打发茶童儿去领了新的笔墨纸砚。
将送来的清册按着自己的习惯一一编了号之后,放上了墙边儿的红木书架上。
时间一晃就到了申时正。
散值的时候。
这个年代。
衙门里的官员的点卯散值,都是有严格的时间规定的。
每年的春分后是申时正散值。
秋分后则是申时初散值。
聂天枢锁好官房门。
跟顶头上司阿克占打了招呼。
便包袱款款的出了府衙大门。
府衙前街这一片儿属于衙门重地。
周围是鼓楼和钟楼,有当班衙役站岗巡逻。
除了官员的私人马车。
是打不到牛车的。
好在天色还早。
聂天枢倒也不急。
她第一日上班。
对周围的一切都有新鲜感。
沿着两旁安静的林荫道。
信步往前边儿的秀水街走去。
“吁~”
伴随着轻微的马鸣声。
旁边的官道上。
一辆四周都是玄色的锦帷。
由四匹高大雄峻的伊犁马拉的青锦朱轮马车。
缓缓靠边儿停驻下来。
蓝色的马车帘儿被撩起。
聂天枢转身。
看到来人。
有些诧异的屈膝行礼。
“四贝勒。”
“聂娘子。”
胤禛细长的凤眼微眯。
目光落在聂天枢的身上。
语气中带着上位者惯有的不容置疑:
“上车,我送你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