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扬州的赈灾账目分类很是杂乱。
而且其中粟米和黑豆的损耗标注的非常多。
想要理清需要花费不少的功夫。
伴随着窗外淅沥沥的夜雨声儿。
聂天枢一边翻阅着手中的账册。
一边习惯性的用毛笔,将每一页的数字都换成阿拉伯数字,再记录在草稿纸上。
人一旦沉浸在工作中。
时间便会过得很快。
不知不觉。
便是大半个时辰。
当胤禛写完一封要送去京城的折子。
盖上自己的印章。
一抬眼。
便瞧见了烛火下认真做事的女人。
神色不由的微微一怔。
女子素面朝天。
一身最普通的青色罗裙。
没有任何的刺绣图案。
简单的道姑头,只用一根素色的银簪固定着。
却依旧难掩那天生丽质。
盈盈的烛火。
洒落在那鸦羽般轻颤的睫毛上。
折射出一圈圈细碎的光晕。
显出一种不自知的惊人的美。
都说认真的男人最迷人。
反之。
当一个女人全身心的沉浸在工作中的时候。
同样会散发出迷人的魅力。
不过。
对面的女子显然对此一无所知。
感受到胤禛停留在自己身上的目光。
聂天枢停下了手里的活计。
抬眼望去:
“您有什么吩咐吗?”
一时间。
四目相对。
对上女子纯然疑惑的目光。
胤禛的手,不自觉的轻抚腕上的白色菩提佛珠。
他轻咳了一声。
刚想说什么。
外面便传来值守亲兵的一声呵斥:
“什么人,站住!”
紧接着。
便是一阵急促的奔跑声。
以及。
亲兵队长费耀色的高声示警:
“弟兄们,抓刺客!”
显然。
是有人闯进来了。
有些诧异的聂天枢。
刚从玫瑰椅上起身。
便看见一把极细的青色长剑。
如闪电般刺破了窗户上的明纸。
那锋利的剑光。
如同蛇类捕食时吐出的信子。
在烛火的映衬下。
折射出的极度危险的光芒。
虽然。
聂天枢在现代电视剧里看过很多这样的刺杀桥段,也会和朋友一起吐槽,为什么傻白甜女主在面对危险的时候,总是只会傻愣愣的站在原地尖叫。
一点忙都帮不上,只会拖后腿。
但是。
当自己身临其境,面对危险的时候。
聂天枢发现她除了不会大声尖叫以外。
和傻白甜女主并没有什么区别。
她就手里拿着账册直愣愣的站在那里。
根本无法挪动哪怕一丝一毫的脚步。
整个人脑子里一片空白。
甚至。
根本想不到自己还有逃跑的选择。
不过相比于已经吓呆了的聂天枢。
胤禛显然很冷静。
而且也反应足够快。
几乎是在利剑刺破窗纸的一瞬间。
他便抬手掐灭了桌上的灯。
也几乎在同一刻。
反身抽出剑鞘里的随身长剑。
按下聂天枢的脑袋,将她拉到了靠门最近的西北角位置。
黑暗中。
被人按着脑袋的时候。
聂天枢整个人一个激灵。
感觉整个汗毛都开始竖起。
几乎是毫无抵抗的。
顺着男人的力道蹲在了地上。
“别乱动。”
胤禛的声音在耳畔响起。
带着一丝清晰的凉意。
以及微微的喘息。
此刻的两人靠的极近。
聂天枢甚至能够清晰的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沉香气息。
清凉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甘苦和宁静。
仿若雨后山间的寺庙。
让她原本混沌的大脑。
慢慢清明起来。
聂天枢听话的没有乱动。
她屏住了呼吸。
听着外面的亲兵们和刺客的喊杀声。
眯着眼睛。
努力的让自己适应屋里的黑暗。
良久。
才终于借着外面闪烁的火把光亮,看清了此刻屋里的情况。
身侧的四贝勒胤禛。
单膝跪地。
手执一把长剑。
他薄唇紧抿。
目光牢牢的锁定在破窗而入的黑衣刺客身上。
因着烛火的熄灭。
屋里突然陷入黑暗。
刺客的眼睛一时无法适应。
一剑刺空。
暂时失去了刺杀目标。
不过。
刺客并没有恋战。
他显然经验丰富,为了避免被屋里的人反杀。
在灯火熄灭之后。
就连忙转身。
单手撑着窗台。
想要跳出窗口逃走。
但。
显然已经迟了。
胤禛的速度更快。
当长剑拂过咽喉。
刺客捂着脖子满脸不甘的倒在了窗前。
双眼直愣愣的瞪着屋顶。
一边吐血。
一边发出短促的“咯咯”的吐气声儿。
角落里的聂天枢浑身颤抖。
双手死死的捂住了嘴巴。
努力的抑制住要发出口的尖叫。
不过。
此刻的胤禛显然没有功夫照顾她的情绪。
他手持滴血的长剑。
毫不犹豫的推门走了出去。
绵绵夜雨中。
外面的战斗,此刻也快到了尾声。
刺客最擅长的,是出其不意的偷袭。
可一旦被发现。
在正面对决的情况下,却绝不是这些经历过沙场征战的亲兵们的对手。
随着费耀色点燃聚兵火药箭。
越来越多的亲兵从四面八方赶来支援。
院子里的战斗形势很快便逆转了。
原本拼命拦住刺客的亲兵,变成了主动进攻刺客。
随着时间越来越久。
刺客们被杀的数量也越来越多。
显然已经到了强弩之末。
大多数刺客都已经胆寒。
不想丢了命的。
都试图找机会逃走。
但是他们显然没有机会了。
费耀色作为胤禛的亲兵首领。
极为痛恨这样的刺杀。
自然不会允许有人逃跑。
他一边指挥弓箭手在外围射箭。
一边带着手下不断的缩小包围圈。
奋力围剿最后的仅剩的十几名刺客。
坚决不打算放走一人。
眼看着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
站着的刺客屈指可数。
只剩下最后伤痕累累的两个领头人。
一直站在檐下观战的胤禛,将手里的长剑随手扔给赶来的阿克占。
语气冷冷的令道:
“费耀色,留活口。”
......
屋子里。
聂天枢心跳的如同擂鼓。
这是她两辈子以来。
第一次如此近距离的接触鲜血和死亡。
她甚至不敢多看那名已经死去的刺客一眼。
当外面的喊杀声停止。
顶头上司阿克占赶到现场的时候。
也连忙快步从屋子里走了出去。
院子里。
空气中弥漫着极为浓郁的血腥气。
刺客们都已经杀的杀抓的抓。
局势已经完全控制住了。
就连一直都淅淅沥沥的夜雨。
也终于停了下来。
当其中一名刺客的面巾被亲兵扯下来。
露出一张年轻而俊秀的面孔时。
站在人群中的聂天枢整个人瞬间一个激灵。
竟然是他!
聂天枢怎么也没想到。
这名刺客居然是灵鹿庄园的护卫。
摘星手杨耀辉!
聂天枢的心里顿时乱成一团。
今天晚上发生了太多惊心动魄的事情。
让她实在有些反应不过来。
在这之前。
她从没想过,这突如其来的刺杀会跟灵鹿庄园扯上关系。
毕竟她作为庄园的人,事先都对此事一无所知。
直到此刻见到了摘星手杨耀辉。
她才清楚地意识到。
朱家在四贝勒胤禛身上,不止安排了自己这一步棋。
想来,今日若是刺杀成功。
那事先一无所知的自己大概率也活不下来。
是她把反清复明这四个字想的太简单了。
这么久以来。
在天青散的控制下,她一度以为自己是大公子朱传宗的人。
还曾经一度天真的认为,大公子和老爷朱烈对待手下是不同的。
直到此刻差点丢了性命。
她才清楚的明悟了一个道理。
本质上。
大公子和老爷并没有什么不同。
相比于自己来说。
他们都是棋手。
为了朱家的事业。
他们绝不会吝惜底下人的性命。
而她。
只不过是朱家偶然安排在棋局上的一枚小小棋子。
这世上。
向来都是下棋的人说话。
又怎么会让棋子有知情权呢?
想明白了这一点。
聂天枢的心态反倒平静了下来。
她小心的后退一步。
将自己隐在胤禛身后。
默默的关注着事态的变化。
......
“是谁指使的?”
檐下。
胤禛的目光落在幸存的刺客头领身上。
语气平静。
显然并没有因为之前的刺杀而失去理智。
“我......”
蒋文义满是污血的脸上显出一丝犹豫。
他是九阿哥的门人。
这次来江南,原本是为九阿哥府采买瘦马。
但是后来。
四贝勒胤禛南下之后。
他便收了到了自家主子派人送来的快信。
要求他想办法制造混乱,干扰扬州赈灾进度。
所以。
蒋文义才找了之前合作瘦马生意的朱家借人。
当然。
他若知道朱家的老底儿是前明后裔。
是打死也不敢与虎谋皮的。
不过。
蒋文义的本意并不是杀人。
就算借他一百个胆子也绝不敢真的刺杀皇子。
毕竟他很清楚。
若是他真的刺杀了四阿哥,定然会天下震动。
回京之后,他的主子也不会留他的命。
蒋文义之所以组织刺杀,真正目的只是为了制造混乱。
让四贝勒胤禛知难而退。
离开扬州。
从而干扰扬州城的赈灾进度罢了。
“主子,奴才认得他,他叫蒋文义,是九阿哥的门人。”
看清了领头刺客的真容。
一旁的阿克占在胤禛的耳边低声道。
胤禛眉头微蹙。
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蒋文义抬头。
对上胤禛那淡漠的。
仿佛看死人的目光。
整个人顿时吓得头皮发麻。
面对真正能左右自己生死的人。
蒋文义再也没有了之前的犹豫不决。
“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扯着嗓子大喊着表明身份:
“四贝勒,你不能杀我,我是九......”
“费耀色,送他上路。”
胤禛一摆手。
没有给他继续表明身份的机会。
有些事情。
私下里怎么做都无所谓。
但决不能拿到台面上说。
一旦摊开了说。
反倒不好处置了。
“是,主子。”
费耀色本就对这胆大妄为的刺客恨得要死。
闻言迅速抽出腰间的佩刀。
手起刀落。
蒋文义的脑袋便被砍了下来。
接着。
将目光投向一旁始终垂着脑袋,一言不发的杨耀宗。
很快。
他就想到了什么似的。
猛然上前抬起对方的下巴。
然而。
当借着火把的光亮。
看清了对方此刻的模样。
却是脸色一变。
“主子......”
此刻的杨耀宗整个人脸色漆黑。
身体冰凉。
显然不知什么时候。
已经服毒自尽了。
人群中。
聂天枢仿佛着了魔一般,定定的注视着火光下。
杨耀宗那原本清秀的五官。
因为毒药的原因。
变得扭曲狰狞的模样。
直到夜风一吹。
才突然整个人打了个寒颤。
有些不忍的闭上了双眼。
说实话。
她在灵鹿庄园的那段日子里,跟摘星手杨耀宗的接触并不多。
双方都处于一种互相知道对方。
却从没有说过话的状态。
甚至连熟人都算不上。
但此时此刻。
对方的下场。
却依旧让她心里难受的厉害。
仿佛冥冥之中看到了自己的未来。
莫名的。
有一种浓重的兔死狐悲之感。
也许是今晚的事情给她的刺激太大。
聂天枢无法控制的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
一时间。
甚至没有注意到。
胤禛瞥向自己的。
若有所思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