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皓月当空,群星璀璨。
祁国边陲。
夜幕下,从远处看,琥珀山只是隐隐一处高大的屏障。但此刻再走近些,就能看见坐落于山脚下连片的宅院灯火通明,似有照亮大山之势。
但没有人觉得奇怪。
大晚上点灯有何稀奇?虽说如今武家当道,医家远落其后,但有武就有医,两者息息相关。祝家是医世大家,只要有钱,连齐根砍断的手臂也能接好。从市井小民到皇家贵族,从祁国遍及其他两国,每日不知有多少人来求诊问药。这区区千颗夜明珠在祝家眼里根本不值一提。
此刻只有身处在祝庄的人才知道,夜明珠汇聚的光是杏黄色,而不是眼前这般刺眼的红!
噼里啪啦的爆鸣声齐响,火势猛起,照亮地上门上的黑油,映出屋顶上悬空冒着寒光的刀剑。
“来人啊,有......”
守院的侍卫话还没喊完,就被一刀砍下了头,掉进火里响起一片滋滋声。站在高处的红衣人俯视着院子,伸手做了个手势,房顶上的黑衣人们便立刻动手,冲进房内。
祝福安觉得不对劲。
今晚未免困得太快,就连一向闹腾的小家伙也没让人哄,早早抱着娃娃睡了过去。
莫非是今晚的饭菜有问题?
正想着,听见外面有些动静,他挣扎着起身,推推身旁的妻子。
“阿妹,醒醒。”
阿妹一向睡眠浅,不可能这样叫她还不醒。
有问题!
他顿时清醒,拿起佩剑,先是看了眼小床里的小身影,确认她没事,才小心翼翼朝窗外弹去。
唰——
有什么液体在他眼前飞溅上窗子,接着是一具男人的身体撞破窗砸到他身前。
窗外火光四射将屋里照明,他看得很清楚,那是他向来敬重的大哥!
来不及思考一向温和有礼的大哥为何此刻面目狰狞倒折着身子看着自己,他飞速回身将祝妍捞起塞向床上的人怀中,喊道:“阿妹,醒醒!快带孩子走!”
徐文媚惊醒,下意识抱住孩子,看着眼前一幕愣住了。
往日精致的庭院此刻正在被火舌侵吞,透过破烂不堪的窗子,她看见满地的尸体。而那些比火更可怕的黑衣人刚斩了一位老妇的腰,不得她身子落地,立马敏锐地望向她这边。
祝福安横剑拦在窗前,见妻子没动,又是一喊,“愣着干嘛!快走!”
“阿哥保重!”徐文媚哽咽,忍住眼泪,头也不回地抱着孩子朝后门飞奔。
祝家不少精壮男子都在药效之前醒来,发现了端倪,拿起剑护着妻孩逃跑。而那些没醒过来的,早已在梦中丧命。
可等他们真的冲出房门后才绝望的发现,这架势分明是冲着灭门来的!
守院的高手早被无声无息地解决,而这些人见人就杀,根本没有挽救的余地。他们能做到的只是拿起剑用自己的性命为妻子孩子争取些活命的时间。
徐文媚腿有些发软,低着身子将祝妍护在身下小跑。她实在想不通为何那些守卫迟迟没有出现,而阿哥为了她们母女俩正在拼命抵抗,她怎么说也要带着阿哥的血脉逃出去!
一路上,祝家的男人全都自发地站出来护着妇孺们逃跑,可来人实力高强,他们根本撑不了多久,很快倒成一片。
一时间,各种哭喊大叫声此起彼伏,往日的辉煌的祝家仅片刻化成炼狱。
幸好阿妍还小,这时还在昏睡,不像平日那般听见点动静就哭闹,她一路朝后院跑去。
火是从后院开始烧的,此刻的宅院早已被烧的面目全非,唯独剩下一间偏僻的小院还未被完全波及,她心下一喜,立马加快脚步。
祝家底下有不少地道能通往外城,可多数都设在内院,此时内院情况不妙,这里刚好还有一处安全隐蔽的地道,就设在她那小侄女的房内。
她刚进门,看见自家大嫂正牵着她的大侄儿下地道,而大嫂看见她,满脸警觉转变成惊喜:“阿媚,你还活着,快,快来。”
一路上她不知踩过了多少熟悉的面孔,每转一个弯,都生怕在地上看见那些平日里说说笑笑的家人。
此时此刻看见家人还好好活着,徐阿媚再也忍不住眼泪。
突然,有什么东西拽住了她的衣角。她低下头,只见她的三侄女穿着里衣坐在地上,仰起头直愣愣地看着自己。
刚刚她全然沉浸在与二嫂相逢的喜悦中,完全忽略了他们旁边的祝锦。
而祝锦不哭不闹,只是看着她,那清澈的眸子仿佛在询问“你们在做什么”。
“阿锦,起来,婶婶牵。”徐阿媚腾出一只手把祝锦捞起,想要抱进怀里,不料刚刚都还安静无声的祝妍这时醒了,嚎啕大哭起来。
祝锦伸出的手落了空,悬在空中默默等着牵。
徐文媚一手抱一手哄,祝锦感觉身后有一道视线落在自己身上,她转过头,发现一个小男孩正死死盯着她。
见她回头,他道:“扫把星,肯定是你爹把那些人招惹来的!”
说我吗?我爹?招惹什么人?
祝锦只觉得眼前的情况有些难办,保不准是什么开局火葬场。
她向来倒霉,或者说没有那么点运气。
去食堂吃饭,回回吃到头发丝跟清洁球丝的是她,窗口的负责人第一次跟她道歉还是真的愧疚,次数多了就变得敷衍起来。不去吃食堂换点外卖,商家次次忘送餐具,跟她点同家外卖的舍友却有,商家还送了袋小零食。自己煮泡面吃,不是缺调料包就是缺叉子,而就在她学会简单方便的三菜一汤时,就穿越了。
事情肯定没有这么简单。
确认自己穿越后,等了一会儿发现没有系统提示音,脑子里也没有任何原主的记忆。身旁没人,她把被子掀开,动动手脚,看了半天也看不出自己到底是个几岁的女娃。看见窗外光影交错,远处隐隐有人声传来,于是她爬下床,想出去看看。
没想到还没走两步,房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火光中,一大一小两道身影进来,大人没有看她,直直往房内冲,那道小身影却不急,上前来打量了她一遍。
祝锦也在不动声色地打量他。
祝岚虽光着脚,但身上穿着浅蓝色云锦缎做成的合身衣袍。胖是胖了点,不过脸长得不错,只是那双眼睛露这凶光。
应该会搞幺蛾子。
果然,他先是毫不客气地用手指戳戳了她的肩,没等她站稳,又伸脚把她踹倒。她个子矮,重心低,屁股摔到地上没那么痛,但那一脚踢得她空空的肚子有些反胃,眼泪水控制不住往外渗。
祝锦忍住痛看向他,却见他嗤笑一声,“呆子,被打都不知道喊痛。”
祝岚回头看见阿娘正要往这边看,连忙把她拽起来。
被阿娘看见他欺负这呆子又该教训他了。
“阿岚,快过来。”
“来了,娘。”祝锦被拽起,祝岚应声,把她挡在身后,朝地道跑去。
就在这时,祝岚感觉自己屁股一痛,他不受控地摔倒,圆滚滚的身子咕噜咕噜朝前滚去。
“娘!”
再怎么坏,说到底还是个小孩,祝岚慌了,大声喊娘,而李云霞同样是慌了手脚,匆匆跑去扶他。
想到刚刚被吓哭抱着自己屁股边跳脚边朝阿娘撒娇的男孩,被阿娘毫不客气捂了嘴巴的样子,祝锦露出了笑容。
祝岚愣住了。
在火光映射下,一向呆傻的妹妹此刻笑起来跟往日不同,让他觉得十分恐怖,他突然后悔自己说出刚刚那句话了。
她不会再踹一次他的屁股吧?他要是再滚,就要摔到地道里了!不要!
“娘,我们快走。”祝岚扯着李云霞的袖子就往地道钻。
祝妍声音越哭越大,嘴里不停地喊着要爹爹,要爹爹。徐阿媚拿她没辙,此刻逃亡要紧,她撕下裙边布料,揉成一团,塞进她嘴里。
“大人,她们往这边跑了!”
有声音靠近,听上去后面还有大批人的脚步,而此刻祝妍还在不停闹腾,让她根本无暇顾他。
地道传来呼喊:“快走,阿媚,别管祝锦了,再不走我们就都完蛋了!”
徐文媚低头看着依旧伸着手的祝锦,眼里闪过复杂的情绪。
在生死关头,她用力将自己的长命锁扯下放到祝锦手中,头也不回,抱着祝妍跳下了地道。
祝锦盯着手中的长命锁一瞬,又看看紧闭的地道入口。
想了想,她爬起身,用力搬过木凳将它挡在入口上面。
做完这些,她躲进衣柜,小小的身影被衣物掩埋。只要不翻开,便看不出这里面藏了个小孩,应该能撑会儿。如果运气好的话,还能躲过去。
有人闯了进来,动静很大,但却在瞬间安静。冲在前头进来的黑衣人纷纷收敛气息,低下头,为魏兰卿让路。
一身红衣的魏兰卿从黑衣堆里慢步走出,火光照亮他脸上的黑色面具,看不清他的五官。满头黑发没有被束起,随意披在身后,行动间衣尾翩翩,留下一股诡异的香气,只教人觉得雌雄难辨。
“哦?没有人?”
问者尾音带些委屈,仿佛是远道而来的客人未见主人而有些失落。
室内鸦雀无声,无人回答。
魏兰卿拿起桌上的一个陈旧拨浪鼓,轻轻摇起来,绕着房内闲庭信步。鼓声不停,从远到近,声音落到祝锦藏身的衣柜前时,骤然停止。
躲在衣柜里的祝锦死死抓着衣物不敢动,下一秒,如鬼魅般的声音似在耳边响起,“找到了,在这。”
柜门无人自开,层层叠叠的衣物纷纷飞悬,暴露出藏在底层小小的祝锦。祝锦只觉得身子一轻,跟随那些衣物一起飞向空中。
从她的视角向下看,一个俊美的男子手持拨浪鼓正看向自己,戴着面具看不清眼神,但面具仍遮不住他挺翘的鼻子,再往下看,他红唇勾起,道:“躲猫猫好玩吗?”
不知怎的,看着他讲话,紧张的心思早已跑出那九霄外,她乖巧地点点头,情不自禁喊出了声:“爹爹。”
倏然,她没看清自己是怎么动的,便出现在那人身前。
他歪着头掐着她的脖子,祝锦这时看清了他的眼睛,清丽的眸子里是不停翻滚的疯狂。
他问:“你喊我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