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片刻前，祝锦正盯着那微弱的灯火出神。
祝锦将那灯放在床头，这灯有点太昏了，不拿近点根本看不清。
正想拨下灯芯一探究竟，窗外一声细微的动静，紧接着窗户被敲响两声。
她放下灯，小声来到窗边，问道：“是谁？”
那人瓮声瓮气隔着木头窗子传来：“是我。”
见窗子没有立马打开，小仁有些着急，生怕她忘记了他，连忙帮助祝锦将他对上号。
“我是刘盲，晚上你见过的。”
自从她叫错他名字后，他的心里一直都好难受。
心脏倒是没再那样吓人，可是脑子却不停地想着她。
明明是第一次见面，才认识这么一会儿，他就根本忘不掉她了。
虫爷爷刚刚偷摸过来他屋里说想见小锦，流着口水说，近水楼台先得月。
这话他懂得，虫爷爷给他念过的话本里就有这句，说的是两个人住的越近，越能喜欢上对方。
刚刚以为小锦不会住在这边，他小心躲着跟了一路，没想到就住在他家隔壁。好不容易住的这么近，而且这是他的房子，应该让他先见小锦才是。
他生怕有人抢了先，也怕祝锦将他认错成他人，连晚饭也没吃就敲响了她的窗子。
既然不能光明正大去找她，那就从窗子喊她。
祝锦打开窗，两只圆溜溜带着黑眼圈的大眼睛映入眼帘，接着又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怎么又是你？这么晚不睡觉敲我窗子作甚？”
祝锦见他第一面就觉得奇怪了。
长得愣头愣脑的，问话也不说，方才还在偷看她，这会儿又如鬼魅般出现敲她窗子，还说自己是流氓。
想想那日祝家的小子跟那疯子都喊自己呆子，她不禁觉得好笑。
如果她是呆子，那眼前这个家伙算什么？
想着想着，眼前一暗，身前的小仁闪身进窗，捧着灯一下跑出好远，将那灯放在桌上。
他又火急火燎跑过来：“月亮妹妹，你可千万不能睡，睡着了会出人命的！”
“什么意思？”祝锦不动声色拿出小刀，迅速向前一步抵着他脖子，严肃道：“说清楚。”
小仁看着眼前紧锁眉头一脸凶样的祝锦，吓得腿发软，泪水不争气地往外冒。
呜呜，她这是讨厌他吗？
……
一刻钟后，两只还沾着点点泪珠的大眼睛一动不动瞅着她，小仁嘴唇紧紧抿着，一言不发。
“你敢保证你说的是真的？”
祝锦命令道：“现在你可以说话了。”
他连忙点头，抿着嘴嗯嗯两声，反应过来可以讲话，明明不久前还哭的稀里哗啦，此刻嘴角要笑到脑后去了。祝锦看着他扭着身子卖萌的神情，有些无语。
“我保证！”小仁双腿跪下拉过祝锦的手放在额前，语气真切又诚恳，“你听听，小仁对你说的都是真的，感受到了吗？”
“那我怎么相信你？”
那只手并未拒绝他，他顺着手往上看，女孩微眯着眼居高临下俯视他的眼神，不怒自威，身姿挺拔，另一只手握着刀，并未有片刻松懈，完全不像这个年纪会有的神态。
他却高兴极了。
月亮妹妹不讨厌他！是相信他的！
“我去拿点东西，不要灭灯，我很快回来！”
他不放心地边翻墙边小声提醒：“你千万不要睡着了！”
祝锦目送他离开，那小傻子动作轻巧，在廊沿上小步快走没发出任何声响，抓着窗身子轻动就荡进对面房间，完全不像刚刚哭鼻子的家伙。
她回顾他刚刚说的话。
在她威胁下，他噼里啪啦说了一大箩筐，不过废话连篇，找不着重点，还给她取了个外号，她便吓他，问什么让他答什么。
“在桥上时，那些人喊的来了来了，是谁来了？”
小仁犹豫片刻，弱弱答道：“是你。”
“你们怎么知道是我来了？莫非那些虫子就是你们？”
“不不不，我不是虫子，我不会吃你的，”小仁着急解释，“我不知道你是从哪来的，我从小就在寨子里没出去过，去过最远的地方就是桥的对岸，我还没有看过那边长什么样子就......”
“虫爷爷虫奶奶，他们是虫子，虽然他们会吃人吸血，但他们对我很好，一直养着我，虫爷爷还教我认字呢。”
眼见话题又要跑偏，祝锦生生拉了回来：“它们为何能变成人？”
“为何不能变成人？”
小仁疑惑道：“就是能变成人啊。”
祝锦：“......”
窗户没关，小仁进来还是敲了窗子两声，虫爷爷说这是做人最基本的礼貌。
小仁这次回来身上鼓鼓囊囊的，不知道装了什么。
他从胸前抽出一件衣服，两把小刀，一块包着什么东西的灰布，里面有活物在鼓动。
那灰布被打开，几只肥虫映入眼帘，正在不停地扭动身躯，往外蛄蛹。
这虫跟那些会变成人的虫子不一样，外形和尺寸差了很远，让祝锦没有那么不适。
“这是干什么？”
小仁老实交代：“变个你出来，待会儿他们会进来用链子绑住你，我不想让你被绑着。”
祝锦经历过虫子变人这件事，已经不再奇怪，转而问，“他们绑住我会做什么？”
小仁想了想道：“会养胖你，然后吃掉你。”
“以前来这的人都是这样，有的受不了自尽了，有的吓死了，还有的逃跑……”被吃的一干二净。
他没说出口，但祝锦也猜到了。
“我们要快点了，待会儿他们就会过来了，月亮妹妹，借我点血。”
小仁将一只小虫捧在手里朝她示意，那小虫也不动了，乖乖待在他手心里。
“叫我小锦就行。”
月亮妹妹什么的太肉麻了。
祝锦只看他一眼，二话没说咬破手指，将血滴在那虫身上。
小仁面色古怪盯着她流血的手指一瞬，又很快挪开了视线。
鲜红色的血液刚挨上虫背就滋滋作响，血肉粘连，好似要被烫化一般。
不一会儿，那虫就在小仁手里化成了一滩咕咚冒泡的温泉，只不过水是红的。小仁将它放在床上的瞬间，从中伸出一根手指，接着是整个手掌，然后是一只手臂。
小仁一动也不动，视线依旧紧锁那团红色，嘴唇在轻微翕动，他转过身，把衣服交给她。
血水像是个无底的洞，一个柔软的小人从中挤了出来，那模样，竟跟祝锦如出一辙。
太神奇了。
这简直就跟复制粘贴似的，就连脖侧的一颗小痣都一模一样。
祝锦对床上的自己问道：“你会说话吗？”
“它不会讲话。”小仁抢答。
小仁指指衣服示意她：“虫爷爷说非礼勿视，月亮妹妹，啊不，小锦，你来穿给它穿衣服吧。”
“哦。”
这傻子，倒是懂得不少。
床上的自己傻愣愣地看着她动手给她穿衣服，祝锦嘴上也没停，“这是什么法术，谁教你的？”
小仁背着她，声音从身后传来：“我也不知道这是什么法术，看虫爷爷他们变多了，我也会了。”
“虫爷爷他们是只能变成那些被喝过血的人，而且有时变得不像，很容易少点眼睛或者身体部位，”他有些骄傲地继续说，“我的小虫不仅听话，而且很厉害的，只需要一点点血，就能跟那人变得分毫不差。”
虫子变人现在她可以理解，但人操纵虫子变人还是有点困难的。
“那你不用滴血吗？”
小仁拍拍胸脯：“我不用，我用脑袋就好了，他们都听我的。”
“可以了，穿好了。”
小仁回过头，打量床上的两人，余光瞥见那迷魂灯光又弱了不少，眼见就要灭了。
“糟了，他们要来了，”他飞速扫视周围，走窗他倒是没问题，但小锦容易被发现，躲在屏风后有风险，更容易露出马脚。
抬头看，他眼睛亮了亮，矮下身，朝祝锦说道：“上来，我背你上去！”
小仁背着祝锦一个飞身落在床上。
楼外已经没了虫群的声音，床上躺着的祝锦睡得正香，对外界任何动静似乎都毫无意识，小仁将身后的祝锦小心翼翼放在床边后，自己坐在离她不远不近的地方，没说话。
豆大的眼泪砸下来，落在他的手背上，很快越积越多，顺着手指往下走。
“你怎么了？”
那群虫子走之前，祝锦差点被他一个甩手摔下来，她还没有怪罪他，他倒好，先闷闷不乐起来了。
祝锦一开始是想过这家伙居心叵测，刚刚选择相信他是因为她有把握在他动坏心前了结他。
谁知这家伙是真傻，而且身手比她要好。她果断选择先留下他，看看他到底有几斤几两，哪能想到他还会把虫子变成人。
都说傻人有傻福，他无意中帮了她，还得知了自己要被吃掉的消息。
祝锦觉得这波不亏，但他倒好像很难过的样子。
她心里有愧，上前安抚地摸摸他头，放低身子，“怕了？这不是还没吃你吗？我一个女孩子都还没哭，你哭什么哭。”
听完这话，身旁的人还是没吭声，只是将头埋得更低，眼泪掉得更多了。
摸头的手顿了顿。
天啊，谁来告诉她，她一个要逃命的人，为什么要在这里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