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祝锦足足睡了一整天。
她醒来，只觉得胸口喘不过气，四肢无法挪动，身上仿佛被压了千斤重的石板，而脑子是最痛的，里头好似有无数根针在往戳。
真的太痛了，连眼睛都睁不开。
隔着道屏风，耳边传来交流的人声，她努力聚起精神想要听清楚他们正在说着的内容。
“虽说主子将小主带回那天就已经默认了她的身份，但这回要送小主去万蛊楼去，就是把小主摆在明面上了。”黑十一叹口气，继续道：“在蛊家的地盘还好，我们都能有个照应，只怕日后，外面那些人会拿小主的歪主意……”
素九倒是冷静：“听你说，小主在秘境里不仅让那小子主动献身，还释血操纵了那些虫尸？”
“没错，千真万确。”黑十一点头。
“虽说小主是那祝凌波之女，外界传闻她发育迟缓，祝家医人无数，却唯独医不了自家孩子。明明已满七岁，外表看上去还是跟四五岁一般，这智商也才比得上三岁小孩。那天主子带她回来，我还心生可怜，可昨日一见，我倒觉得这传闻想必是祝家有意所为。”
“那就把你这颗心收进肚子里，你我当年可是受了小卿的福才挺过第一层毒窟，小主小小年纪独自一人挺过毒窟不说，竟无师自通那释血控蛊之术，”素九回忆起从前魏兰卿第一次控蛊时的场景，“能运用此法者，可不是流点血那么简单，是蛊家天选之人。蛊家不像那群武家，是什么人都能进，什么人都能学，但唯独有些东西，只有跟蛊家有缘的人才能掌握。”
黑十一闻声点点头：“这倒是，是我多虑了。”
素九很喜欢这个叫祝锦的小姑娘，第一日见面，她就感受到，这小姑娘倒像是有意在藏拙？或许是知晓她在蛊家上的天赋异禀，祝家有意不让外界注意到这个孩子。
小卿误打误撞带了个跟他同样天赋异禀的孩子回来，倒是跟小卿有缘。既然到了蛊家，她自不会让她吃半点苦头，若日后有人敢因为瞧不起蛊家而怠慢她，她自有法子教训他们。
“那五毒汤的毒性明日应该就发了，可有拿到那容颜酿？”
小姑娘正是爱美的年纪，素九不想明日她到了万蛊楼因为身上溃烂而被笑话。
黑十一摇头：“那苗家老头忙着炼药打死不肯见人，明日一早我就去取。”
素九应下。
*
祝锦第二日一早醒来，第一时间摸摸自己身上有什么不适。
手脚完好，脚上不知涂了什么药，崴伤的淤青已不见，不痛不痒。
脑子不疼了，胸口不闷了，整个人神清气爽，不像是毒发的样子。
容颜酿又是什么？
她跑下床照照镜子，脸上是干干净净。
昨日强撑着听完那番话她又昏睡过去，没想到他们对她的评价如此之高，她才知道，自己原是医家出身的孩子，却身怀蛊家的天赋。
前世被蜈蚣咬伤后立马恢复的记忆浮现，再加上那秘境里发生的事，她猜测到，或许是前世出身土家族的原因。
她的爷爷奶奶辈会养虫捉虫，而爷爷奶奶往上数三代，听说还会下蛊，只是到了如今，无人传授加上技法难度系数太大，导致土家蛊术消失在人们眼前。
可她除了会抓些虫蛇，什么都不会了啊。那个叫什么释血控蛊之术，除了小仁，也是那疯子给了她灵感让她赌了一把。
居然让她赌对了。
万蛊楼虽被称作楼，除了进门前需要走完那一百零八阶台阶外，实际上内部建筑只比平常院落高点，面积大点。
马车缓缓停下，车夫到地后下车去扶祝锦。
“哥哥，你这车真是神奇，木头做的马居然能跑如此之快。”
祝锦第一次见到马车时，心里满是好奇。
她来到这个世界后，是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出门，这个世界太不一样了，拉马车的马匹居然是木头做成的，还能动，跑起来简直跟真的没什么区别！
祝锦被素九一番打扮，今日又是一身红。
后者交给她一个布袋一块玉佩，给她带了顶帷帽，把她送上马车了。
一路上没有机会开口，祝锦趁着下车的功夫找驾驶这马车的姜子套话。
姜子本来对这万蛊楼的蛊家小辈们有些意见，这些心高气傲的小娃们仗着自己有些天赋就目中无人，每回坐他的车不是嫌这就是嫌那，明明是自己迟到让他等候多时，坐上车却还嫌他的马跑太慢。
这位小姑娘虽早早在地方等着他，但他下意识地认为她和那群小辈们一样不好对付。
不曾想被这一声甜甜的哥哥喊得五迷三道，一时间心花怒放，还带些错过她了的歉意。
他超乎往日的耐心为她解答：“小姐，小的是术家人，行这舆车之术是本职，您要是觉得坐得习惯，欢迎您下次再来找小的。”
术家，舆车之术。
“谢谢哥哥，那我下次还找你，”祝锦对他甜甜一笑，将素九为她准备的什锦糖分他两颗，“我叫小锦，还没问哥哥叫什么名字。”
见姜子犹豫不肯接，她装傻，“哥哥要是嫌少，我这还有很多，都可以给你，可好吃了。”
姜子生怕拂了她的好意又怕抢了小孩的零食，连忙欠身接过。
“谢谢小锦小姐，小的叫姜子，生姜的姜，单字一个子。”
两人在万蛊楼面前一阵寒暄，被一旁的邹笑天看在眼里。
这叫姜子的术家车夫，往日接送他们，哪日不是对着他们臭着一张脸，话从不肯多说。要不是只有他的马车最快最稳，按他这种性子，早就被踢走了。
怎么今日对这陌生小鬼这般热情？
肯定有鬼。
邹笑天见姜子上车走远，迈开步子追上正在上楼梯的祝锦。
过了这段台阶，肯定会有领夫子把人带走，那会儿他就没机会搭话了。
祝锦脸上有些痒，刚才跟姜子说话的时候没敢挠。此时想着去挠，身后一阵凉风，一个八九岁模样的小公子飞快从她身旁跑过。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邹笑天没站定就朝她伸手。
“敢问贵姓，在下邹笑天，这位门友你可是万蛊楼的新生？”
凉风掀起帷帽，露出陌生女孩的脸来。
邹笑天刚才还满脸笑意等着人握手，却在看清那人的脸后，瞳孔地震。
他大嚎一声：“鬼啊——”
然后连滚带爬往上跑。
祝锦摸脸，这才感觉到脸上有异样。
桂少聪前一脚刚踏出楼槛，后一秒就被一阵风似的邹笑天撞了肚子。
邹笑天也不看人，抱着脑袋就往里跑。
“鬼啊——”
身后桂少聪叫住他：“邹笑天！都说过多少遍了学堂之地台阶太多不准疯跑赶闹，你这是屡教不改，罚你今日放学去打扫蛊舍！”
“桂夫子，不带这样的！”
偏偏今日同门都比他早到万蛊楼，此时听见他的喊声都站在不远的台阶处看向这边。
看见身后并未有那女孩的身影，邹笑天松了口气，正要好好理论一番，猛地看见一角红色从桂夫子身后冒出，接着是一只穿着红绣鞋的脚......
“鬼，鬼啊......”他吓得没喊出声，直接晕了过去。
众人却没在意邹笑天，齐齐盯着进楼的女孩。
她身姿小巧玲珑，看上去比在座的各位都小了不少。行走间帷帽迎风吹开，露出一张姣好的脸蛋，大红丝裙衬得她圆脸蛋更加粉糯，双眉弯弯，偏偏那双水亮亮的眼略带着憨意，似乎对面前的一切都好奇极了。
祝锦把帷帽戴好，朝桂少聪行礼，乖巧跟他打了招呼。
“她长得好可爱，为何要戴帷帽遮住？”
“哪里可爱了，明明很一般啊，你身前这位才是最可爱的好吗？”
“好恶心，别吧。”
“我看她是故意的，故意戴帷帽好让我们对她的长相好奇，这人好心机！”
......
祝锦将众人的话尽收耳底，其实她比任何人都想知道，为何要戴这帷帽。
刚刚祝锦怀疑是毒发，可经过水洼处留心看了一眼，脸上并未有什么东西，仅剩微痒。
那小子到底在鬼喊什么？
祝锦懒得去想，阿九在来之前，将打点的一切都告诉了她，她在这里可以用自己的名字，领夫子桂少聪人不错，可以信任，如果发生什么事情来不及找他解决，可以将那块玉佩拿出来。
桂少聪对眼前这个明朗可人的小姑娘非常满意。
这万蛊楼里送进来的关系户不少，但眼前这位丝毫没有顽劣娇蛮的作风，乖乖巧巧还嘴甜。
他主动接过祝锦的包袱，为她引路，“祝锦小姐，客气了，初次见面，我先带你去熟悉熟悉环境。”
“都看什么看，把这臭小子抬回去，给我背书去！”
桂少聪人前身后双标的两幅面孔，让众人对这初次见面的漂亮女孩有了些想法。
万蛊楼不看身份家世，在学院里众生平等，桂夫子平日脾气虽和善，但哪有这般对他们说过话。
有鬼！
肯定有鬼！
万蛊楼说大不大，从上空看是四四方方的一块地，以一座墨色的七层楼塔为中心，向四周铺陈开来。
有两栋门生寝楼，分男女，分别坐落于万蛊楼东西两侧，祝锦抬头看了眼，又是七层。
这一路上的建筑层楼都是七这个数字。
很快将周围逛了一遍，祝锦心里感慨，有种回到大学的熟悉感。
“这边是平日门生习课的逸夫楼，今日是蒋老授课，我就送你到这儿，你且去吧。”
祝锦接过书本，跟他道别。
桂少聪转身走后，祝锦感觉落在身后几道打量的视线移向了别处。
从逸夫楼楼上往下看，能将万蛊楼门前以及那台阶一览无余。
“那白衣蒙眼女人是谁，刚刚都没看见楼外有人，怎么一会儿就出现了？”
“刚刚只顾着盯祝锦了，这人不会是她娘亲吧？”
“是阿姐吧，她好漂亮，我要是有她一半容貌该多好。”
......
偷看就偷看，讲这么大声也不怕被发现。
祝锦抬眼扫了眼那四个鬼鬼祟祟冒出的小脑袋，邹笑天等人连忙缩回去藏在楼台围栏后。
“她是怎么发现我们的，我们不是放了消声蛊吗？”
“对啊，会不会是无意看了一眼，我们做贼心虚罢了。”
四个小脑袋又齐齐冒出。
祝锦心里觉得好笑，本想捉弄捉弄他们，素九已经走到她身前。
邹笑天一醒来，听着众人讨论着那新生是如何如何好看，心里憋着一股气，拉扯玩得好的几位同门去偷瞄。
怎么可能好看？哪里出了问题？是他眼睛不好还是他们眼睛不好？
四人都是见过祝锦那张脸的，唯独邹笑天想着刚刚那张可怖的脸，那层鸡皮疙瘩还没消退。
他倒要看看这家伙到底是人是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