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人间春风吹舞衣 溯神界赤霞绽仙姿
紫宸殿。
歌舞宜人,恭贺奉承声不绝于耳。
君明不想看宝座上珍宁傲气凌人,睥睨众生的骄横模样,便起身称酒醉,向殿外漫步而去。
不想才行至御花园的长廊,便撞上个明眸大眼的小姑娘,看样子,倒跟自己差不多年岁。一袭嫩白绣裙,外罩云纹蓝裳,发间是只三尾凤凰,娇俏而自带身份。
说是他撞上那小姑娘,倒不如说是小姑娘撞上他。君明虽然才十岁,可早就见惯了后宫争宠的手段,这么明显的‘偶遇’,简直要让他笑出声来。
可君明看到这张熟悉的脸,转念一想,便装着露出歉意来,“啊!真是抱歉。”
那小姑娘却先通红了脸,结结巴巴道,“臣女,臣女无意冲撞殿下。。。请殿下,请殿下恕罪。。。”
“无妨。”君明摆了摆手,“本殿倒看你很是眼熟。”
小姑娘捏紧外裳缀着的披帛,声音都有些发抖了,“臣女,臣女是三公主,柔宁殿下的陪侍,护旗游击梁聿震之女。”
“哦?”君明从上到下,不着痕迹的打量了她一遍,“梁大人可是武将中的佼佼者,手握重兵啊。”
梁茗霭不知所以然,还有几分伤感,“可惜父亲常年在外领兵,不能相见。“
君明难得的露出个微笑,“宫禁虽则森严,却也有美景,本殿与你同赏如何?“
“啊。。。”梁茗霭不曾想如此顺利,欢喜的简直找不到北,又被君明脸上的笑迷得七荤八素,几乎晕倒,赶紧连声应道,“是,是,多谢殿下。”
初春冰雪消融,草木新芽,放眼望去,果然好景致。
二人越走越近的背影消失在清浅春景中,带着少年的旖旎。
回廊拐角后,却慢慢走出一袭粉衣,淡装简饰的人影。
这人影不是别人,正是刚从栖鸾宫出来的婉嫔。
她勾了勾发侧的垂珠步摇,听着叮叮当当的珠玉碰撞声,“皇后娘娘的子女,个个都不简单。”
羽儿扶着她慢慢走着,“娘娘,这后宫里,简单的人是活不下去的。”
婉嫔微垂眼眸,不知在想什么。
路边有伸出的花枝,忽然勾住她的衣衫。
婉嫔停下脚步,顺着花枝看向御湖潺潺的水流,“这是走到哪里了?”
羽儿略看了看,“娘娘,咱们还是回去吧,前头快到关押穆庶人的行云宫了。”
婉嫔没有转身,而是继续向行云宫方向而去,“你说,皇上为何只是关押穆庶人,却不杀她?”
羽儿摇摇头,“奴婢不知道,大概是皇上念旧情吧。”
行云宫偌大的莲池就在眼前,此时湖面已然解冻,却只浮着些发黑的残荷,里头一条游鱼也见不到。
婉嫔盯着平静的湖面,忽然摇了摇头,“本宫觉得,皇上也没这么简单。否则,行云宫门前,怎么连看守的侍卫都没有呢?”
羽儿愣了愣,“娘娘,您该不会是想,私自探望穆庶人吧。。。”
“正有此意。”婉嫔眨了眨眼睛,当先跨出脚步,“雪中送炭,未必有益,却定不会有害。良机难得,还不快随本宫进去?”
行云宫。
院内搭着几十张竹架,绿荷才把手中蚕丝架上竹竿,就看见袅袅而来的婉嫔。
她赶紧将手在围裙上抿了抿,快步迎上前,“婉嫔娘娘,您怎么来了?难道皇上有诏书解禁?”
婉嫔微笑摇头,压低了声音,“嘘———别做声。本宫是悄悄来看你们娘娘的。。。不过你放心,没人瞧见,快引本宫进去吧。”
绿荷答应了一声,“欸,多谢婉嫔娘娘想着,您快请吧。”
殿内并不像婉嫔想象中寂静冷清,反而响彻着梭梭机杼声。
桌案上或铺或卷着淡紫,浅粉,烟霞三色轻纱,一路走来,侍婢们发无装饰,布衣挽袖,或于殿外晒丝挑线,或于殿内织布纺花,个个面色红润,不见悲戚,更证实了婉嫔的猜测。她落在地上的脚步,便多了几分安心。
穆庶人刚织罢一匹薄纱,见到婉嫔,并不惊奇,只平淡的起身相迎,“我这个庶人长日无聊,也只有如此打发时日,真是让婉嫔娘娘见笑了。”说着就要行礼。
婉嫔吓了一跳,赶紧扶住她,“端姐姐,使不得,折煞嫔妾了。端姐姐虽一时失意,可鸿鹄终有高飞日,嫔妾万万不敢受您的礼。”
穆庶人似乎很满意婉嫔的态度,便抚了抚鬓发,拉着她进后室说话,“婉嫔娘娘今日前来,既非为瞧我这庶人的落魄,又所谓何事呢?”
婉嫔尝了一口绿荷奉上的莲子茶,露出无奈的笑,“嫔妾也是长日无聊,出来游春,谁知走着走着,边走到行云宫前头了,想起姐姐今日处境,不免忧心,怕姐姐衣食不足,所以进来看看。岂料姐姐竟别辟洞天,乐不思蜀,嫔妾可真是多虑了。”
“后宫这么多人,时至今日,也就婉嫔娘娘还肯想着我,倒也难得,”穆庶人放下茶盏,忽然盯住了婉嫔,“其实娘娘过得也不顺心,对吗?”
见婉嫔默默垂下头,这才继续道,“后宫的嫔妃,非但样貌倾城,更多是出身高贵,琴棋书画,样样精通,或歌或舞,挽留君心。只有娘娘是为了皇上一时的兴致。。。我想,娘娘已然体会到争宠的不易了。”
婉嫔忽然抬起头来,双目微红,“端姐姐。。。”
穆庶人露出温和的笑容,“妹妹虽无容色家世,皇上爱的,却是妹妹这份小家碧玉的婉转娇怯,妹妹不要丢了才是。”
婉嫔连忙点头,“多谢端姐姐指点。”
“我如今也没什么可报答你的情意,”端嫔站起身来,从衣柜中取出一套粉衣来,“今日你我二人都得空闲,便教妹妹一支踏歌舞,温柔婉约,皇上必然爱不释手。”
婉嫔喜出望外,连忙拜谢,“多谢姐姐!”
殿内渐渐响起丝竹之声,伴随着柔婉的歌声,缠成一支春宫怨,“早被婵娟误,欲妆临镜慵。承恩不在貌,教妾若为容。风暖鸟声碎,日高花影重。年年越溪女,相忆采芙蓉。早被婵娟误,欲妆临镜慵。承恩不在貌,教妾若为容。风暖鸟声碎,日高花影重。年年越溪女,相忆采芙蓉。年年越溪女,相忆采芙蓉。。。”
佳人素手如兰,纤腰拧转,玉足踏着小鼓,引得环佩叮当,眉目婉转撩人,正是春风吹舞衣,踏歌如梦飞的时节。
赤霞宫。
珍宁疲累的瘫坐在绣锦软榻上,揉着隐隐作痛的前额,“不过一只破鸟,竟值得那些老头儿百般赋诗,真念得我头都要裂了。”
凤凰似乎不太高兴,用微烫的羽翅拍了一下珍宁。
珍宁已然过了新鲜劲儿,便无比烦躁的推开它,“去去去!赶紧出去!”
三四个侍婢赶紧围上前来,给珍宁揉肩捶腿,嗅闻清心香,铺着玉床伺候她歇息。
失宠的凤凰无可奈何的扇动着翅膀飞出殿外,落在梧桐枝头。
“喵!”
才落稳双爪,就有威胁般的猫叫声从树下传来。
凤凰四目射出神光,那黑身白蹄的猫便隐隐现出九条尾巴,分明是只妖狐所化。
妖狐被看穿神藏,却毫不慌张,反倒更加挑衅起来,“你这秃毛鸟,怎么阴魂不散?本座警告你,赤霞如今归本座所有!”
凤凰盯着这张牙舞爪的妖狐,仿佛看到了天地初开时的景象。
昔者盘古开天辟地,天地最初之混沌灵气,于四方洪荒中生出上古神族神兽,四大神族为龙,凤凰,麒麟,九尾狐,四大神兽为青龙,白虎,朱雀,玄武。
因盘古类属龙族,四大神族中便先以龙族为尊,后三者平起平坐。
千万年后,大地之母女娲觉世间生灵太少,山河凄冷,便以广大神通化出人间万物。
又因世间天塌地陷,于是熔彩石以补苍天,斩鳖足以立四极。天地间第一只凤凰便自愿为女娲坐骑,协助神王补天,自此凤凰族身份越过龙族,为四神族之首。
其实凤凰当初甘愿自降身份为坐骑,并非为什么大义,不过要排遣茫茫岁月中的孤苦寂寞而已。可惜女娲因故陨落,亦转瞬消弭于天地间,他就又成了孤零零的一个,四处游走飘荡。
普通的凤凰非梧桐不止,非练实不食,非醴泉不饮,为找寻栖身之处,果腹之食,尚可当做消遣。可他是天地间混沌之气化出的第一只凤凰,根本无需巢穴,无感饥渴,修行神力也已是巅峰,简直闲极矣。
直到偶然经过一只乌鸦的巢穴,看见这黑漆漆的鸟儿扑楞着翅膀四处飞翔寻找着闪亮物件,才思索出消遣的方法。
从此收集天地间珍奇宝物,仙药神草,所出入的,皆是仙山神海,天地奇绝之处,倒也颇为快乐。
这日他从麒麟处听说当初天地间的第一缕朝霞,于北境冰雪中化为一朵赤霞花,虽不知有何效用,却也是与混沌同寿,颇为难得的神花。凤凰闲来无事,便拍着翅膀,朝北境而去。
天地间第一缕朝霞所化神花,必有霞光笼罩,在冰天雪地的北境,应当不难寻才是。
可凤凰拍着翅膀飞来飞去,却连朵花的影子也没见着。
心中正急切间,忽闻雪山后隆隆冰瀑下,有戏水之声。想去查探,又怕元身火羽将雪山烧融。便倏忽幻出人形,成个长眉凤眼的白衣俊俏郎君,隐在山后,悄悄敛住声息,要出其不意,去抓那神花。
可才探出头去,凤凰就如遭雷击,怔楞在了当场。
冰瀑下一汪澄澈见底的仙泉,冒着森森寒气。泉中戏水的,却并非凤凰想象中的霞色仙葩,而是一个不着丝缕的绝色美人。
美人冰肌玉骨,腰部以下隐在泉中,纤润娇嫩的玉体□□,却尽数裸露在外,如艳山仙脂,勾人魂魄,浑身都似散发着媚惑的香气。
烟月愁眉下两弯盈盈紫眸,如诉似泣,那一点鲜嫩红唇,倒是烟霞色的,烧得凤凰脑中嗡鸣一声,亦如烟霞烈火,满面涨红。
凤凰向来自诩正道神君,不近女色,更遑论暗中偷窥,虽是无意,却也慌得手足无措。
谁知方要隐身避走,却对上另一双桃花魅人的狐狸眼–––这大尾巴的老狐狸不是别人,正是四大神族之一的九尾狐族神君,天地间第一只大尾巴狐狸,通体乌黑,四蹄雪白的云踏雪。
云踏雪倒比他镇定的多,也化成个妖娆美男子,桃花眼冷冷瞪来,呲牙咧嘴的威胁他,“美人儿是本座先看上的,你这秃毛鸟再多看一眼,本座就戳瞎你的鸡眼!还不滚远点儿!”
其实凤凰早感觉到,九尾狐比自己还晚来半步。这大尾巴狐狸生性狡诈,满口谎言,却颇有本事,当初切磋时,曾以幽冥寒焰燎光了凤凰背上的羽毛,后来虽然长出来了,但总被嘲笑为秃毛鸟。当然,云踏雪也没占到便宜,叫凤凰打伤了腿,三百年才养好。不过凤凰自持身份,不肯张口就喊瘸腿狐狸罢了。
二神君虽然彼此忌讳,却都不肯对眼前一见钟情的心爱之物做出退让,大眼瞪小眼,战争一触即发。
正气氛紧张时,池水中忽然传来一声娇喝,“大胆!何方淫贼,敢偷看本神女沐浴!”
二神君抬眼看去,却见那神女已经衣着整齐,紫衫紫眸,瑰姿艳逸,抬起素手,便洒下漫天冷雨,瓢泼而来,“哼,不要脸的登徒子!快给本神女滚!”
凤凰和九尾狐虽然神力高于她,但正被迷得神魂颠倒,脸红腿软,谁也不肯出手反抗,便被哗啦啦泼了两身冷水,都粘着衣衫垂头丧气的离去。
虽然第一面就吃了闭门羹,但凤凰不肯就此罢休。
赤霞和他从前搜集的仙物都不一样,那不是对于某种物品的喜爱,而是。。。而是凤凰自己也说不清楚的,混合了爱慕,占有以及许多其它神秘欲望的感觉。
然而,要如何获得一颗芳心呢?
可若要再接近神女,好歹得先当面赔罪,把那日的误会说清楚。
凤凰思来想去,觉得神女们多数喜爱美丽衣裳,便勾揽霞光,织作出一套雾绡霞衣,只等再挑好时候拜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