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2
技术处。
当地派出所发过来的监控录像已经全部拷贝进电脑，录像时间集中在报案前四到五个星期。现场20公里内所有监控共有325个，去掉已经坏掉、记录时间只能在三个星期内的摄像头，也依然还剩278个，其中只有少几个商铺的监控可以算得上高清，其余画质一个比一个差。
而目前的线索过于缺少。
现场痕迹被前段时间的大雨破坏得干干净净，死者出现白骨化，容貌早已模糊得难以辨认，虽说身上衣物尚未完全腐蚀，可白衣黑裤的打扮过于平常。仅凭着这条线索以及现场周边的监控来确定死者身份无异于大海捞针。
技术处办公室白炽灯全部打开，强烈的白光掩盖住显示屏反射出淡蓝荧光，渲染出一层层七彩的光圈。几个刑警一人抱着一台电脑盯着监控里的画面，长时间盯着荧光屏幕，眼睛不由得泛起酸痛，脑子也感到一阵眩晕，偏生头顶这强烈到难以忽略的灯光又让人难以升起半分困意。
云景兰靠着椅背，把监控切换成十倍速，目光紧紧盯着川流不息的人群，刚眨了眨酸痛的双眼，突然目光一凝，手指快速敲下暂停键，拖动着鼠标往后移了几秒。
“易嵩！”
电脑屏幕的左下角，一个穿着白衣黑裤的壮年男人正背着手走在村内的一条路上，着装、年龄、身高都与受害人有着惊人的相似，他的左手边便是村内开的小商铺，商铺门口的招牌清晰可见。
“哎！”易嵩定睛一看，惊喜若狂，“我的天，你的眼睛这么毒，尸体都烂成那样了，云姐还能看着八倍速的监控发现受害者！”
实际上易嵩比云景兰年纪要大，入队时间要早，但——
易嵩自认为自己眼力一绝，能看着五倍速的视频精准找出嫌疑人的身影，可没想到这里还有一位能看着八倍速的云景兰。
谁牛逼，谁就是姐。
云景兰没纠结称呼的问题，只是疲惫地揉了揉眼睛：“帮我把所有在这条路上安的监控调出来，看他最后去了哪里。”
“是！”
“其他人继续，尽快确定被害人是否为本地人。”
易嵩调出监控，贴心地帮云景兰调到了八倍速：“云姐请。”
9个八倍速的监控画面同时出现在一张显示屏上，人流来往更使得追踪难度更上一层楼。云景兰目光紧随着监控中疑似受害人的身影，眼看着他背着手沿着这条路走下去，在一个拐弯处消失。就像是人间蒸发般，之后路段的监控里再无他的身影。
反复观看几次，依然是没有发现他的身影。
“这也不对啊，受害人又不是异族人，他根本没有瞬间移动的能力，”易嵩愁眉苦脸，眼睛里布满血丝，眼角挂着一两滴泪水——长时间盯着屏幕让他的眼睛干涩，身体保护机制自动开启，催生出几滴泪水，“怎么可能在就人间蒸发没掉了！”
“调到五倍速。”云景兰发现了什么，示意让他调低视频速度。
画面速度慢了下来，易嵩凑近，鼻尖差点怼到屏幕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看。
过了一会，他终于迟疑地开口问道：“他是不是一直在避着摄像头？”
监控中的男人始终背对监控摄像头，身影大多出现在监控的角落位置，身体大部分被笼罩在建筑所投下的阴影里，最终消失于一个拐角。
云景兰给了他一个肯定的眼神，然后抬头看了一眼墙壁上的挂钟。
九点十分。
距离报案已经过去了两个小时五十分钟。
“这几个监控还能拷到时间更早的视频吗？”
“现场地处偏僻，除了马路上的监控是政府按的，能找交警大队调监控，剩下都是本地人自行安装，画质不行还会定期自动删监控。”易嵩摇摇头，恨铁不成钢，“这几个监控都是居民自安装的，质量真不行！”
“那就明日去这条路上走访附近的居民和商户，”云景兰盯着监控里的身影，“能这么准确地避开监控，如果不是有很强的反侦察意识，那很大可能是本地人。”
“岳清市近三个月上报失踪人口325例，所有案例里并没有符合受害人特征。”
舒辞推门而入，手里拿着一沓资料。他刚把签了字的异族侦查队协助调查申请表送到最近的梵天殿山城岳清市分殿，然后马不停蹄赶回来翻开这三个月的失踪人口档案，很遗憾地一无所获 。
不知是不是在场所有人的错觉，云景兰的语气一冷：“要有人发现了，才会报失踪人口，如果没有人发现他失踪，那失踪人口档案上未必真的能有对应的档案。”
舒辞愣了一下，心头的那种怪异感越发明显，总觉得很早之前在哪里听过这样的语气。
正支队长这一沉默让旁边的警员瞬间发蒙。
还以为是云景兰的话顶撞了他们的顶头上司。
长达一分钟的沉默让技术处办公室像是被人拆下来扔进极地冰川之中，气温骤降，头顶的白炽灯就像是极地之处的太阳，却难以带来半分暖意。旁边还在看监控的警察愣了几秒，背脊不自觉地弯了下去，心虚地把身体往前挪了挪，垂下眼盯着电脑屏幕假装自己不存在。
他们并不想在这两位之间夹着尾巴做人。
舒辞长吐一口气，把心头那种怪异感全部压下去，礼貌而不失尴尬地哼了两声。
站在云景兰身边的易嵩表尴尬地笑了几声，试图缓和气氛：“云副队说得也不是没有道理……警察部也没有那么多警力能盯着每个角落，没报警的话肯定是找不到资料的……”
女人察觉到易嵩情绪的情绪变化，飞快地看了他一眼，又看了舒辞一眼，纤细的眉毛拧在一起。
突然一串陌生到极致的铃声在这片寂静的空间内轰然炸响，尖锐地刺激着所有人紧绷着的神经，他们吓了一跳，下意识寻找着声音的来源。
只见云景兰拿起了手机，看了一眼屏幕上的来电显示。
她的手机上贴了防窥膜，旁人难以从她的屏幕上看见任何信息，但肉眼可见她的情绪发生了变化，那张刚才还疲惫到极致、冰冷漠然得像别人欠了她几亿的脸上难得出现了几分温柔，眉眼柔和，鲜红饱满的唇瓣微微抿着，细微的表情几乎已经将她此时的心情和盘托出。
这翻脸速度——
易嵩瞪大了眼睛，真怀疑是不是自己的眼睛出了问题。
舒辞：“……”
其它刑警：什么情况？
“抱歉，有个重要的电话。”云景兰起身，与舒辞擦肩而过。在场吃瓜群众的脖子在不知不觉间伸长了，眼看着女人高挑纤细的身形被技术处厚重的实木大门遮住，还没来得及收回自己探究的目光——
舒辞凉凉道：“吃瓜重要还是查案重要？需不需要我帮各位把门打开？”
在场诸位一声不吭装鹌鹑，低头乖乖工作。
“老大，”易嵩把电脑屏幕往舒辞面前挪了挪，“云副队发现了死者生前的踪迹。”
案发现场地为清水山山脚下的清水村。
地处偏僻，村内既有政府主修的道路，村内集资自主修缮的水泥路也不占少数。尸骨发现地就在距离清水村300米外的水泥路边，路边的监控是村民自主安装的，高清度完全比不上政府安装的摄像头，而且直到现在都没有在其它马路的监控上发现死者的身影或者可疑人员的踪迹，可以说云景兰在监控中的发现是目前这个案子唯一的线索。
“他为什么要避着摄像头？”舒辞不解地看着监控中的人影。
在场的没人能够回答他的问题。
舒辞摸着下巴思考了一会，从抽屉里重新抽出一张新的清水村地图，凭着记忆将地图中所有设有摄像头的地点用红笔一一圈出，再将目前出现过死者身影的摄像头用蓝色水笔特别标注。
“还有其它死者出现过的监控画面吗？”
几个刑警抱歉地朝他摇了摇头，继续低头查。
“有了！”坐在角落里的年轻小伙子惊喜地发出声，就在低头的一瞬间，紧接着他调出这个画面所在路段的所有监控画面。
这次的画面中死者的着装不太一样，但身高年龄体型都能对得上号。
舒辞上前看了一眼，把监控点一一圈出，然后抬头看了眼监控显示的时间——比云景兰看到的监控早了一天。
“不用再看三月七日之后的监控，把精力放在三月七号之前的。”他又看了一眼画面：“不出意外的话，三月七日是受害人最后一次出现在监控之下了。”
时间范围一缩小，他们的搜寻任务难度直线下降，惊喜地从多个监控画面里找到了不同时刻的受害人身影。
舒辞将受害人出现过的监控点一一圈出，再将它们逐个连接，逐渐在地图上形成一个蓝色范围圈，将受害人生前在清水村的活动范围进一步缩小。
“把图发给一组。”
易嵩拿出手机，把做好标志的地图给留在清水村的同事发了过去，几秒钟后他把目光从手机上移开，“目前为止一组走访了清水村五十家居民，都说最近三个月没有发现谁不见了，也没有发现有什么可疑的人在村子周围出现。”
舒辞抬头看了一眼墙上即将指向十一的挂钟：“让他们最后加紧走访几家，十一点之后就不要再去打扰居民的休息了。”
扣扣扣。
技术处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敲响。
一个毛茸茸的脑袋从半开的木质门后探出来，一只手举着手机，笑眯眯问道：“一起点吗？云副队说请夜宵。”
易嵩被案情塞满的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呆呆地问了两句：“什么夜宵？”
宋轩眨巴了一下眼睛，解释道——
今天下午出现场回来的时候云景兰给实习警传话说晚上要请他们宵夜，二十分钟前她接完电话回来就把手机抛给了宋轩：
“说好的宵夜我包，你们自己看看想吃什么，点完之后把手机还我，我下单。”
刑侦支队的办公大厅实际上是很大的，但大多数时候都给人一种拥挤到无处落脚的感觉。一整打牛皮纸包裹着的卷宗累在办公桌上，堆积成一个快把人淹没了小山丘，上面的卷宗又因为受力不均衡而歪歪斜斜地倒下，引起蝴蝶效应，底下的卷宗也随之散落一地，最后干脆堆在办公桌的角落，纸质文件铺散在桌上，红色蓝色的案件笔记令人眼花缭乱。茶几边堆了几桶刚泡没多久就被丢下后面都陀了的泡面，烟灰缸里插满了烟头，甚至连放在一旁本意拿来净化空气的绿植都没能躲过烟头的摧残。
年纪大的年纪轻的，身上都缠绕着一股浓郁的烟味，身上的衣服不知道几天没换了，散发让人难以接受的味道。
云景兰木着脸打开了窗户，脸上挤出一个略带嫌弃的微笑，“多吃点，别办完一个案子人瘦脱相了。”
没什么能比老板给员工发福利更能宽慰员工那颗因加班而伤痕累累的心，哪怕是勤勤恳恳、任劳任怨的人民公仆也会为上司主动提出为他们点宵夜而欢呼雀跃。
更何况这位上司还是以私济公。
“云副队！”
“感谢妈咪愿意喂养我们这些嗷嗷待哺的小可怜！”
“快快快，宋轩，我要吃煎饺！煎饺永远的神！”
“鸡蛋灌饼鸡蛋灌饼！快点快点，我晚饭还没吃呢，都快饿死了！”
“我要手抓饼加生菜鸡蛋鸡柳香肠！”
“……”
“会不会点太多了……”有人突然出声。
“放心好了，一顿夜宵还不至于把我吃破产，”云景兰耳尖地听到这句话，随即拍拍宋轩的肩膀，“你们点吧，尽量点一家店的，之后好拿一点……对了，别忘了技术处和法医处的同事。”
所以现在宋轩拿着云景兰的手机来问他们要吃什么了。
易嵩切换表情，高高兴兴地接过手机翻起菜单，点完之后极其潇洒地把手机给了身边的同事。
恰好云景兰回来：“你们都点好了吗？”
手机溜达了一圈重新回到云景兰的手上，她查看了一眼订单，突然发现数量不对，几秒之中就锁定了目标，笑道：“舒队不饿吗？”
云景兰微微仰着头，唇角扬起一个清浅的弧度，看起来温和无害，表情里甚至能看到一点讨好的意味，发光的手机屏幕被她举着朝向他。
那一瞬间舒辞突然明白自己心头存在的异样感出现在何处了——
云景兰年龄、性格与她所在职位之间存在的矛盾感。
一个年纪轻轻、看起来性格温和没什么突出之处的女人，怎么就能通过公安机关层层审批升职到市局刑侦支队副队？
那就只剩下一个解释了——
她在伪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