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5 章
当晚,景衔青便带着小锦去了景夫人的院子。
漆黑的云遮挡了月亮,他从月光盈盈之处踏进了黑暗的边界。
景夫人之前摔伤的侧脸已经恢复,但她仍不放心,又多擦了几日膏药,景衔青来的时候,正碰上她坐在妆匣前整理面容。
看着她手中精致的檀香木盒,景衔青兀的沉默了。
景夫人见到他,高兴的道:“衔青来了,快坐,陪母亲说说话。”恢复神智的景衔青,她越看越欢喜,只觉得往后半生的指望又回来了。
景衔青没坐,叫人将小锦带上来,斟酌后开口:“母亲,小锦是我的通房婢女?”
景夫人一愣,没想到他说的是这事:“是啊,世家子弟十三岁家中就会给安排通房,知晓人事,不过你那年去了战场,这事也就耽搁了。”
“那为何后来将小锦指派去给忱音做了婢女?”
景夫人:“当初云忱音自荐枕席,说的好听是为了报恩,谁知道是人是鬼?小锦又是我当初精挑细选的人儿,除了身份样样都出色,派去伺候她我还心疼了一段时间呢!不过也只有小锦合适了,她本就是你的人,多年等你归家,忠心可鉴,替我盯着云忱音我放心。”
“你怎么突然想起问这个事情了,正好提到这事了,你择日收了她吧。”
景衔青嘴角绷直,他无法像云忱音质问自己那样,去质问自己的母亲,更何况母亲也是为了他好,最后只能轻叹一声:“您将她收回去吧,我不需要通房。”
“这是何话,哪个像你一样的没个通房,再说小锦真心实意等了你那么多年,怎好说不要就不要。”
“我有忱音就够了。”
“胡闹!”景夫人愕然,随后愤怒拍桌而起,“是不是那云忱音撺掇你的?这世上有哪个男人只有一个女人,她还想独占你不成!”
“不是,儿子就没想过要三妻四妾。”景衔青解释道。
景夫人恨铁不成钢的锤了他几拳:“你哪儿来的这般离经叛道,惊世骇俗的想法!”
景衔青恍惚一瞬,他一直有这样的想法,是因为……上官书兰。
“轰隆……”忽然天边传来一声巨响,他们抬头朝窗外望去,下一秒倾盆大雨急泄而下。
上官府中,上官书兰挑着刚上好豆蔻的指甲,莹润的甲面在烛光下摄着森森的冷光,她身旁坐着一位柔美的中年女子,女子神色忧愁不解:“兰兰,当初是你要求解除婚约的,如今何苦还要与景府纠缠在一起?”
上官书兰面上划过不甘,答非所问:“母亲,你以为当初我不提出取消婚约,父亲难道就不会去解除婚约了吗?当初定下婚约之时,景老太爷还是老当益壮,在战场上可谓是英勇无双,深受圣山重视,他才早早用我定下景府新子景衔青。可后来老太爷断腿退役,若不是景衔青去了战场,发展有望,这婚约早几年前就会被退了。”
束美华揉了揉眉角:“不管什么原因,你与他已经退了婚,他又已经成家,便不该再有牵扯。”
上官书兰猛地将案台上的茶盏拂落,摔在地上噼里啪啦落了一地茶水。
“我不允!”
她神色阴沉:“我自小便知日后注定是他景衔青的夫人,这么多年来,日日思考如何能让他对我多分情意,夜夜琢磨让他如何对我死心踏地,好不容易见了成效,没想到他竟一朝昏迷不醒,将我数年努力付诸东流,我自然不能嫁给一个生死不知的人去守活寡!
而父亲他从来只看重家族利益,即便他知我从小和景衔青有感情,但景家地位不如从前,后代子弟几乎绝后,所以他早晚会给我解除婚约,让我这个女儿为他攀附其他权贵。”
束美华眼眶湿润,压下心底的苦涩安慰女儿:“不会的,你是上官家唯一的女儿,你父亲心中有你,日后定会为你寻个好人家的。”
“母亲!你自己自欺欺人也就算了,不要拉着我!”上官书兰挣开她的手,“你最清楚,明面上只有我一个女儿,但父亲养了多少外室,有多少个女儿,你我两双手都数不过来!”
她表情冷酷,一字一句分析:“之所以对外宣称只有我一个女儿,是因为你好歹是他正妻,为他生育一子一女,儿子年少有为,女儿国色天香,为了让他手中拥有的筹码更加值钱,便让我这个女儿享了‘独一份’的名头,这样好让我更加有价值呀!”
束美华愣愣的看着上官书兰,哑口无言。
上官书兰继续说:“即如此,不如由我主动提出解除婚约,不论让父亲对我多一次愧疚也好,还是让父亲重视我一分也罢,总归对我是有好处的。”
“那、那你为何还要对外宣称你不愿退婚,甚至绝食抗命?”
“母亲。”上官书兰定定的看着她,“虽然我厌恶父亲的虚伪、自私、功利,但有时我又真的庆幸生在这府中,遗传的是他的智慧和心性。”
束美华被她的目光深深刺痛,她忽然感觉眼前的女儿是如此的陌生,陌生到仿佛从未了解过她。
上官书兰:“我累了。”
束美华顿了顿,起身为女儿擦掉眼角的泪水,轻声道:“好,那母亲先回去了。”
走到门口时,她回首温柔浅笑:“兰兰,母亲不如你聪明,你想做什么……便去做吧。”
坐在阴影中的人身影微微一滞。
上官书兰望着母亲离去的背影,眼眶有些微润。
她不会放弃景衔青的,她不愿如母亲这样,在深宅大院做一个精致美丽的傀儡,她也不愿将来的夫君像父亲那样,没几分真情实意,全是功名利用,更不愿和这世间女子一样,成为男人掌心的宠物。
所以她一直有意识的调教景衔青:忠诚、乖顺、从一而终,直到景衔青半年从战场回来前,他还给自己来信,承诺与她一世双人。
若不是景衔青突遇的这场意外,他该是自己最完美的作品。
但是现在他有了一丝瑕疵,这一丝瑕疵便是那云忱音!
她精心雕刻的玉石,怎能让旁人坐享其成!
没关系,瑕疵而已,若是能修补,她也不介意,若是不能,不如干脆毁了也好。
她招手唤来心腹:“如何,事情都办了吗?”
心腹跪在她的脚边,替她擦干脚边的泥水:“都办妥了。”
——
第二日雨过天晴,云忱音用过早膳后独自一人便出府了,她目的明确,直接朝人市的方向走去。
天边挂着一湾天虹,今日人很少。
这个时候的人们认为天虹是不祥之兆,一早见到天虹,很多准备出摊的人都打道回府,街上人烟稀少,云忱音很快就到了人市中最大的市场。
挑选了几家之后,云忱音选了一位价格还算公道的老板娘。
老板娘约莫四五十岁,面相尖酸,说话粗俗,所以生意一直不是很好,见来了贵人,连忙卑躬屈膝,低声下气的为云忱音介绍她手里的人。
因为云忱音是来挑婢女的,所以老板娘将所有姑娘都叫到院子里整齐站开,在这狭小的院子里一眼望去,七八个年龄不一的姑娘局促的站着。
老板娘牵起其中一个,夸张的介绍:“夫人您瞧这个,这个是我这儿最好的丫头,以前是大户人家的姑娘,又会识字又会算账。”
“还有这个,这个绣活儿好。”
“这个厨艺好。”
……
老板娘说的口干舌燥:“您看您想要哪个?”
云忱音扫过刚才老板娘说的那几个姑娘,身上虽然穿着粗衣,但指甲干净,头发利落,甚至有几个主动朝她投来渴求的目光,确实都是不错的人。
她仔细瞧了瞧,刚准备定下那个识字又会算账的婢女,从侧房忽然冲出一位披头散发的女人,她踉跄的冲到云忱音的脚边,死死扯住她的裤脚:“买我!买我!”
云忱音被吓了一跳,紧接着女人后面追出两个胡子拉碴的男人,一把扯住女人的头发,骂骂咧咧:“跑什么?跟我们回去!”
另一个男人扫了一眼云忱音,见她一个人便举着拳头吓唬她:“别多管闲事!”
云忱音低头看了眼揪住她裤脚不放的女人,微微戚眉。
老板娘连忙解释:“这是刚卖出去的姑娘,这两位公子是买主。”说完她对两个男人催促:“惊扰了贵人,你们还不赶快走!”
说实在,云忱音并不打算多管闲事,于是她挣开女人的手,看着那两个男人毫不怜惜的将人拖走,云忱音动容一瞬,还是收回了视线。
叫来那位会识字算账的姑娘,刚准备付钱,她想了想又放了回去,说道:“手抬起来。”
昔霜不明所以,还是听话抬起手。
下一秒,云忱音搭上她的脉搏。
昔霜瞳孔一缩,差点一掌打出。
这手腕处的命门处就握在对方手中,让她全身紧绷。
而云忱音默默地收回自己的钱袋子。
她本就疑惑为何这老板娘手中的人各个都样貌清丽,身怀一技,拥有这样的人才,她的生意不该不好。再者,就算走遍整个寿王朝的人市,都不见得哪家人贩手中的人,都能有如此质量。
眼前这位叫昔霜的姑娘,脉搏沉稳有力,身体比自己还好,根本不是缺衣少食的奴所能有的身体。而且她的脉搏,比正常人还要强劲一些,所以云忱音推测:“你会武功?”
昔霜眼尾极快的抖动了一瞬,还是被时刻注意她的云忱音发现了,昔霜敛下眸子:“回夫人,奴婢不会。”
云忱音环顾四周,总觉得此行有些奇怪,犹豫片刻她对老板娘道:“我还想再看看,这些人就算了。”
老板年脸色一僵:“为、为什么?贵人是哪里不满意吗?”
云忱音摇摇头,就是太满意了,所以才更奇怪,她不打算多费口舌,准备离开。
然而刚才那两位男人此时又折返回来,气急败坏的对着老板娘大骂:“烂婆娘性子太烈了,老板娘你给的这人虽然便宜,但是哥俩受不住!”
个子高些的男人啐了一口,露出脑门上的大口子:“这都把老子脑门砸了!退货退货!”
矮个子将女子丢到面前,下流的视线扫了一眼在场的其他婢女:“不退货也行,给俺们换一个,我看你这都挺好!”
昔霜冷眸一扫,其余婢女同样没有露出害怕,皆是神色冷冷,隐约有种肃杀之意。
云忱音默默后退一步。
果然不对劲,得尽快离开。
然而脚下再次被人揪住,这次揪的更紧。
云忱音低下头,对上女人的眼睛。
她的一只眼睛受了严重的伤,布满血色几乎看不清瞳孔,另一只眼睛却盛满了不屈和倔强,她似乎有种孤注一掷,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的感觉,干哑的声音一字一句:“买我,求你……”
“我忠心。”
云忱音或许被她的眼神震住,或许被她这句话打动,更多的是想赶快离开这里。
瞟了眼看戏的两个男人,纠结的老板娘,云忱音谨慎的将原本的银子又往怀中塞了塞,掏出一个装着铜板的灰色荷包,扯开袋口,递给老板娘:“就她了,这些够吧。”
高个男人伸头一看,估摸着至少二十来枚,他们买的时候才十枚铜板,急忙转到云忱音面前:“给我给我,这婆娘是我们的,要买也是向我们买。”
云忱音:“卖身契拿来。”
两个男人高高兴兴的收了钱,将卖身契和女人一道丢给了云忱音,拿着这袋铜板转身就要和老板娘买昔霜。
毕竟昔霜在这一堆婢女中容貌出色,气质独特。
昔霜神情宛如吃了苍蝇一样,老板娘赶忙摆手:“她们、她们最少也得三十两银子起步!”
两个男人一听这价格缩了脑袋,和老板娘开始讨价还价。
云忱音最后看了眼昔霜,她之前准备买昔霜的时候,老板娘明明报价二两银子……
她对背后的事情不感兴趣,趁着没人注意,她扶着虚弱的女人悄悄离开了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