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暴雨侵袭,出了城,她们前进的路上需穿过峡谷环绕的官道,临岸的河水蔓延,让道路变得泥泞难走。
忽然一阵惊天动地的坍塌声从前方传来,坐在马车中的云忱音一惊,她连忙拿出之前做好的安胎药丸吞下,缓了口气,丝菱披着蓑衣在车案上掀起帘子,神色沉重:“主子,前面塌方了。”
马夫抹了一把脸上的水,断断续续的声音从雨水中传来:“姑娘不能在走了!这么大的雨得先找个地方等雨停。”
丝菱忽然神色一凝,后方传来密集的马蹄声越来越近:“主子,后面有人追来了!”
云忱音当机立断:“弃车,速速下车藏起来。”
丝菱迅速替她裹上长袍穿上蓑衣,拿上随身的银钱下车。
马夫见状一头雾水,云忱音顾不得给他解释,塞给他不少银子,冷静交代:“我们刚出城没走多选,多的钱就当买了你的马车,你速速离去。”
说完,云忱音扬起马鞭,狠狠抽在马屁股上,马匹长鸣一声,蒙头冲进前方雨幕,漆黑的夜时不时划过银狐一般的闪电,轰鸣雷声响彻天际,一时分不清是雷声还是塌方的声音。
做完这些,丝菱搀扶着云忱音,抹去身后的脚印,头也不回的钻进了河岸另一边的密林之中。
这方做派让马夫愣了好一会,后面的马蹄声越发近了,他忽然意识到方才的姑娘可能是惹了祸事逃离京都的,头脑清醒后学着丝菱抹去脚印的法子,然后离开了原地。
没一会儿,几个蒙脸杀手出现在同样的地方,其中一人下马检查地上的车轨,抬头朝前看去:“她们进了峡谷道。”
“老爷子下了死命,生死不论,务必灭口,进。”
“是。”
只是他们刚刚勒紧缰绳,忽然从河岸两侧的灌木丛中窜出数十个身着墨蓝长衣的人,手持长剑,在闪电之下泛着渗人的冷光,他们如鬼魅一般,融身于夜雨之中,只是几个呼吸间,便将这几个杀手斩杀在泥泞之中。
血水和泥水混为一体,血腥味彻底被泥水掩盖,化作沟渠一道流入河水之中。
“头领,全部解决。”
魏行文低眉瞅了眼地上的尸体,眼神冷漠:“去将峡谷道中的马车粉碎,做成塌方造成的景象,再从牢里找两个体貌身形与她们俩差不要多的女尸送进去。”
交代完这一切,魏行文才长长松了口气,目光遥遥望向密林中,也不知主子追上云姑娘没有。
——
如此天气下,竟然还敢闯进密林之中,景策的身影快到只留残影,他没有表情,绷直的嘴角和暗火浮动的双眸,却昭示着他的内心。
在哪?
到底在哪?
景策的身影猛地顿在,脚尖一拐,下一面出现在一处废弃的木屋门口,听到里面低语的说话声,他久久悬着的心这才放下。
“你走吧,如果方才我们做的没有骗过那些人,他们很快就会找到我们,你的卖身契还你。”
“你买了我,我就是你的人,我不走。”
云忱音沉默,却紧紧抓住丝菱的手。
她自以为算无遗策,虽然她用戚嬷嬷的事情忽悠老太爷很快会被发现,但有魏行文准备车马的动作吸引老太爷的视线,这段时间足以让她抵达蛟云镖局,她会准备一行人佯装她的形象朝窈窕城进发,自己则朝南丽城方向走,窈窕城和南丽城南辕北辙,再以她和蛟云镖局的关系,乔装打扮下安全逃到南丽城应该没有问题。
听说南丽城依山傍水,山清水秀,是世间难寻的好风景,可惜老天爷似乎不肯放过她,今日暴雨,光找马夫就找了许久,随后一路泥泞,根本无法快速前行,明明不远的路程,却生生拖到了现在。
若是她们被发现,定是逃跑不过被灭口的下场。
南丽城的好风景,她看不到了啊……
“主子。”丝菱忽然开口,“如果今日你我安然无恙,你可否帮我一件事情。”
“什么事情?”
“我离家十年,回到故土却不敢回家,你替我去看看父母,就告诉他们,我已经死了。”
云忱音疑惑:“为何,他们以前待你不好吗?”
丝菱:“不是,他们很好,非常好。”
“那为何你不与他们相认?他们极可能一样寻找了你十年。”
“这十年,我被人踩在脚下求饶过,像老鼠一样偷过吃的,被折磨,被玷污,没有尊严的苟活至今,我的身子早已不干净,我的灵魂同样不干净,我已经不是他们天真可爱的女儿了。十年的折磨让我变成了另一个人,他们身份显赫,像太阳一样尊贵无比,我若是再出现,必然是他们最大且唯一的污点,我不想这样,我只想远远看他们一眼,我们各自安好就行。”
云忱音张了张嘴,她没有经历过丝菱的日子,任何安慰的话都显得贫瘠而冰冷,最终她心疼的抱抱丝菱:“如果这是你的心之所愿,我答应你。”
“谁?”丝菱的眼神一凌。
云忱音双臂一紧,微微将人挡在身后,丝菱感受到她细微的动作,心下轻叹。
她的这个主子,对别人从来都是一视同仁,无论高低贵贱,都毫不吝啬的分享她的温柔,但她的主子不知道,这种温柔对她这样的人来说,是多么致命又让人贪恋,贪恋到明明自知和她在一起是绝路,也不愿放手。
破败的木门一触即开,景策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丝菱以前从未抬头正视过景策,当此刻她对上景策黑沉不见底的眸子,她恍然。
景策和她是同样的人,难怪。
云忱音警惕的看着一步步朝她靠近的男人,袖子中的匕首紧紧握着,下一秒景策按住她藏有匕首的手腕,他说:“雷雨天进密林,你不要命了吗!”
声音中的怒气与担忧毫不掩饰,云忱音眼神微闪,她手一松,匕首掉落在地上发出一声闷响。
景策看着她的眼睛,这一路寻来的千言万语此时好似全部堵在了喉咙,竟然一字也吐不出来。
云忱音挥开景策的手掌:“二爷来捉我,是想带我回去见老太爷,还是想问戚嬷嬷的事情?”
景策将手被在身后,微微颤抖。他再开口,语调已经回归平淡:“我们好歹在悬崖下经历了生死,你仍一丝信任也没给我,为什么?”
他原以为经过落崖之事,云忱音就算多少不信任他,但也不会如此疏离自己。
云忱音平静的与他对视:“当初你自己说的,你是因公务在身,落崖只是你计划中的一环。且不说无论有没有我,你都会落崖,何来生死之交;再者,一个能将自己生死置之度外来布局之人,我不敢……与之深交。”
云忱音既然敢这样直白的说出来,已经做好了接受一切后果的准备。
景策在沉默了一瞬后,说道:“不是捉你去见老太爷的。”
他顿了顿,又道:“戚嬷嬷的事情我早就知道了,你不用担心。”
云忱音僵住的后背稍松,她堵对了。
果然,景策深深看了她一眼:“此处不安全,你先跟我走,稍后……你想知道的,我会说的。”
景策望向丝菱:“峡谷道入口有我的人,你去寻他们。”
说罢,景策不再多言,直接将云忱音托起抱进怀中:“抱紧我。”
云忱音被他突如其来的动作惊了一下,听到他的话下意识搂进他的脖子。
景策将蓑衣盖住她,自己全然暴露在大雨之下,云忱音反应过来刚想抗议,他收紧臂膀,声音低沉:“别动。”
云忱音顿住,她莫名觉得景策有些生气。
——
还是上次景策的私邸,第一次进这里时她在昏迷,后来她眼睛好了回景府,青天白日她只能从后门坐上马车离开,以至于两次都没看清府邸坐落在何处。
而这次云忱音看得分明,这座私邸竟然就在太子府旁边!
她的目光落在景策的侧脸,思绪发散:看来太子殿下和眼前的这个男人,关系极好。
景策感受到她的视线,薄唇微抿,耳尖偷偷红了。他进门吩咐管家将秋心找来,但仍未将云忱音放下,直到走到云忱音歇息的小院中,云忱音轻轻推了推他:“将我放下吧。”
云忱音望去,这处小院被打理的井井有条,今日暴雨,院中的小池塘还专门设置了雨棚,海棠树被围上了篱笆,院中还有一处小凉亭和秋千,一看便是精心布置过的。
云忱音有些奇怪,此处不像是无人居住的模样,景策带她来这里,恐怕有些不合适。
而后她进了屋内,屋内琉璃瓷器,金丝帷幔,黄花梨木的桌椅,精致的妆案,以及妆案上琳琅满目的珠宝,都昭示着此处应当居住着一位极受宠爱的女子。
云忱音站在桌椅前便不愿再朝里走了:“二爷还是随便找个客房安置我,此处不合适,或者我还是去上次修养的那个小院也行。”
景策:“你上次待的小院,就是这里。”
云忱音怔住,她先前眼盲,自己之前住的院子竟然是这幅模样吗?
“歇一歇。”景策轻轻将她按着坐下,深深的望着她,“这里从来都是给你准备的,阿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