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是的，公主大人。”

要化狸说，公主大人是完美的，温柔聪明，善良耐心，每个与公主大人交谈过的妖怪，都体会到了“耳目一新”的感觉，世界都变得明亮了，公主大人也不会像它们这些小小鬼怪一般有烦恼，公主大人嘴角永远都带着笑意，神情永远都是那么柔和。

没有人见过神明，但它们都认为，公主大人就是真正的神。

“啊，真是信任我呢。”微不可闻的叹息。

“公主大人在说什么？”化狸竖起了耳朵，生怕自己哪里的服务不周。

“没有哦。但我还有一个问题，”岩永薰的眼睫蝶翼般轻盈覆下，“我死过吗？”

不然的话……

为什么我会知道这些？

为什么我不会死去。

“公主大人？！！！”化狸失声惊叫，浑身毛都竖起来了，“怎么敢有人冒犯公主大人？！如果有的话，我们这些拥护公主大人的臣子，一定不会放过他！！不管它是妖怪、人类、怪谈还是幽灵！无一例外！”

“虽然因为公主大人特性的原因，时常需要与凶恶的怪异打交道，甚至是到里侧去将它们收服，但是明明每次都有妖怪和幽灵好好地保护公主大人，尽管由于我们的无力无法将公主大人彻底维护周全，但是死亡——”

化狸捂住脸做出“惊恐”的姿势，斩钉截铁，“绝对没有的事！！公主大人！！！”

妖怪和人类的价值观不一样，有的妖怪能够不老不死，因此人类常说的物理意义上的“死亡”，那种在死亡文化的熏陶下对此产生的恐惧，妖怪很难体会到。但从另一个方面来说，妖怪思维简单，也更单纯、忠实，它们推崇原始社会的强者为尊的生活方式，亦或是像虔诚的信徒一样爱戴自己选择的神。

如果是人类的话，即便知道自己在乎的同伴、家人是可以死而复生的，但面对对方陷入死亡的境地，还是会下意识地产生心疼之类的情绪，“死”本身意义上就是个令人感到恐惧的词。而妖怪很难对自己认定的神产生这种情绪，它们不会将自己和神摆在同等的位置，更加无法原谅的，是“自己居然没能保护好公主大人，实在是大失职”这种想法和行为。

被化狸的激动情绪感染，“嘭”地一声，一黑一白两只灵体狛犬出现在半空中，不过巴掌大小，相貌是可爱的Q版，围绕着岩永薰飞来飞去，用自己独特的方式交流。

它们的脖子和尾巴都是异色的祥云状，传说狛犬是守护神明的“差使”，它们的雕像经常在神社和寺院的入口摆放，作为守护圣地的吉祥物。

岩永薰身边随叫随到的两只狛犬，似乎佐证了她作为“妖怪神明”的身份。

事实上，岩永薰从未怀疑过这一点，尽管从前的记忆没有了，尽管她无数次失去过自己的记忆，但她知道自己的能力和使命，这是有关于她的本质、最深刻无法被否认的东西。记忆可以被格式化，但是无论多少次，本能都不会改变。

——这或许正是令她感到痛苦的事实。

她似乎也感知到了自己死亡的真相，她不是被人或者怪异杀死的，她自己选择了这条路，自出生起就身为怪异们的负面情绪消解装置存在、没有懵懂时期的她，第一次鼓起勇气——也是在那之后，她明白，自己是真正不死的。

-

“那公主大人的烦恼是什么呢？”

“我吗？和你们一样，我也想要找一个能够聆听我、理解我的人。但是我想更贪心一点，我要找一个能无条件爱我、包容我的人。”

岩永薰轻轻勾起唇角，定格在熟悉的弧度，橙红的暖光下，她的笑容纯洁无垢，令人心喜，艳彩钻石般凝结澄黄的眼中却倒影着无法被理解的忧郁，化狸不能够明白，只是下意识感到不安，“公主大人……”

“我没事。”

这一次，不会再死了。

*

“啊，你说是那个啊，第四研究室的，被睿智研委托来的，我记得……Space Inference（空间干涉），对吧？外貌相当醒目呢，哇，真像个洋娃娃一样。”

“听说有相当出色的Level 5的资质，很可惜。”

男研究员接了杯黑咖啡，唤醒一下因数据和资料而感到疲惫的头脑，“上层经费不是拨得很爽快吗？现在Clone Dolly中，除了我们第一研究室，拨给Space Inference能力开发计划的资源是最多的，蠢动会在办公室里哭出来吧，想想那个画面，真是可惜没能看到。”

“小心蠢动先生来找你PK哦。对了，给我也来一杯，谢谢。”

“这点程度我还不放在眼里。”短促地笑了一声，“‘Ideal(内部)’计划已经进行了几年了吧，到现在连个像样的中间成果都没做出来，还说什么‘自由进化的理想能力’，离作为幌子将实验品诓骗进来的Level 5还有一大段距离吧，还不如我们‘Exterior’，起码食蜂有在朝着优秀素材的目标努力进步……当然，更令人期待的是那个装置，‘外装大脑’，迫不及待想要等它被投入使用了，成为精神系能力者是什么感受呢？好想试试看看。”

“用你的话说，离那个还有相当一段距离。”

“好绝情。不过科研就是这么浪漫的东西，像是爱情，既有接近理想的甜蜜，也有被现实压垮的残酷。”男研究员把咖啡放在同事的办公桌上，想起来什么，“对了，中村，今天突然提起Space Inference，你去第四研究室了吗？”

“虽然是一家机构，但彼此间也有经费和资源之间的竞争，我只是知己知彼，顺便看看人家是怎么培养Level 5的。”女子没有否认，把散落的长发撩到耳后，端起纸杯啜饮，温度正适宜。

“结果怎么样？”

“士气高昂，毫不客气地说，明天就可以成为Level 5了。”

男研究员变了脸色，“难道说已经……”

“经费燃烧的很快，毕竟培养一个Level 5比培养五百个Level 4都要困难，但既然统括理事会认为Level 5中可以有一个空间系能力者的位置，第四研究室自然不用担心后院失火的事。”

“像蠢动那样？”

中村女士毫不留情翻个白眼，较什么劲呢？

人家好歹坐到了负责人的位置。

“空间系的能力者本就稀少，从Parameter List（素养判定）看，岩永薰是发展潜力的最大的一个，目前事实来看也确实如此，不过那个女孩似乎有些精神缺陷，让第四研究室那里很是苦恼。”

“精神缺陷？啊——难道是因为那个？”

“据说是因为记忆被格式化很多遍所以出现了认知差错，表征类似于精神分裂那样的疾病，经常会对着空气自言自语……。”

能力者们使用能力都需要经过严密费力的大脑运算，空间系的计算式尤其特殊复杂。一直从事与能力开发相关的工作，研究员都知道大脑是很精密的器官，一个不慎，就很有可能造成无法挽回的损伤。

“怪不得可惜。”

中村含糊的嗯了一声，“不过好消息是，从检查结果看似乎只是心理创伤，脑部没有问题，只要通过对症下药的心理辅导就会产生效果，他们正朝着这个方向努力呢。”

“心理、辅导？”略微迟疑的声音。

“就是你想的那样。第四研究室准备跟上层打申请向我们借用食蜂操祈，希望能通过学园都市目前最有前途精神系能力者的力量，让岩永薰恢复正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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研究员喜欢给自己的实验对象安排变量，当电击、催眠、药物以及其他安排的课程无法达到理想的效果时，他们就会尝试引入其他因子，比如名为友谊的感情，将人的利用价值数据化，这就是学园都市。

对此，食蜂操祈不屑地撇了撇嘴，觉得很无聊。

唯一让她提起点劲的是岩永薰，她想起研究人员说的话，记忆被格式化过很多遍，就像是机器被重复多次恢复出厂设置一样，所有的一切都清空，忘得干干净净，让食蜂操祈由衷感到愤怒的是，人不是机器，人的感情和尊严不应该这么被践踏！

有人说，同情是人类最浅薄最广泛的感情，但是许多深情都是从同情先开始的，很多时候，可爱是“值得怜爱”的同义词，而觉得人可爱，从心理和生理上，代表着无可抑制的好感的产生。

食蜂操祈不认为岩永薰是需要同情的人，她仍旧会想起二人初见时，她感受到的、发自内心的恐惧，不仅仅因为岩永薰那令人脊背发凉的、不真实到堪称精密的美貌，更多的，是在她身上缠绕的那股不详、令人不安的气质，仿佛直面了不属于这个世界的不可名状，如死亡的预兆般。

但是这种恐惧随着时间钝化了，人的大脑具有自我保护功能，到现在，食蜂操祈肤浅地将初见的不自然归于对岩永薰外貌的惊愕，这个归因看起来粗糙又靠不住，值得让人多次怀疑，但等到食蜂操祈后来又在活动室见到她，这种合理性反而被强化了。因为美丽而产生的恐惧，因为非人的美丽而产生的恐惧，是如此真实。

食蜂操祈感到自己是在与人偶对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