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小祈觉得，死亡是什么感受呢？”
脸贴着巨大的玻璃壁，水波晃动出深色的幽蓝，美丽的海洋生物自在穿行其中，颜色绚丽，昏暗的灯光投下，在寂静无声的空间中，仿佛身在另一个世界般悠远，肌肤像是白净无色的幕布那样流淌过波纹的光影，岩永薰靠着这个深蓝色的海洋世界，魔性的金眸微阖，整个人干净到仿佛透明，下一秒就要融化在海水中。
像是一幅画。
“嗯？”
“感觉它们好安静，被水环绕着，好羡慕，如果世界也有这么安静就好了。”
海洋生物大概是所有种族中最安静的一种，再加上特制的玻璃，行走于这些缤纷斑驳的蓝色之间，就仿佛穿行于一个悠久静谧深远的梦境。体态巨大的鱼类在极近处游弋而过，灯光将它们照耀得如此清晰，而游人则在刻意安排的馆内照明下被弱化成了数米，甚至数十米高的庞大水族箱前的黑黑小小的剪影。
在这里，被切割安放在了玻璃中的海才是主角。沉浸在这样的景象中的时候，甚至会让人油然升起一种异质的孤独感。
食蜂操祈没有表现出什么特别的反应，她指指岩永薰的嘴角，只是道，“可是如果死掉的话，就再也吃不到冰淇淋喽。还有炸鸡，披萨，蛋糕，点心，可丽饼……”自我意识很强的捋了捋头发，“真是搞不懂你，那些全都是色素啊，化学调味料，添加剂的东西到底有什么好吃的？”
“可是就是很美味啊，小祈明明也很喜欢甜食吧，只是怕胖所以才会少吃。从来没有吃过的味道，比实验室里的营养餐好吃很多！”
“那是健康力，还是有机食品！而且明明带你去吃法式料理也没见你这么兴奋，一副都吃腻了的样子，虽然那些很多确实都是诓钱的东西……”
私产超多的食蜂大小姐不在乎地一笔带过，“再说，放入口中的东西会成为身体的一部分，注意这些添加物才是正常的☆。另外！你最近又在网络上学了什么乱七八糟的词汇啊！”
“健康宅。”
“哈？”
“新学到的词汇哦，小祈是健康宅啦。”
食蜂操祈扭过头，“早晚要把你的网断掉！”
“控制欲超强的教育妈妈又来了。”
“你这个小鬼头——”
食蜂上去捏她脸，软绵绵的脸颊肉被不轻不重的搓来搓去，话都说不清楚，被人像个娃娃一样玩来玩去，岩永薰“哇”一声差点哭出来了，“抗议！！我比小祈大一个月！不能这样对我！”
“在我眼里你只有两岁！！”
“小祈真坏，我要把你变成一条鱼！”
“鱼？！什么鱼！”
食蜂操祈作弄的手停下来了，捧着白嫩可爱的精巧脸蛋跟她大眼瞪小眼。
岩永薰立刻又不计较了，她的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用小孩子一样、分享什么发现或者秘密的欢快语气说，“因为我决定了，我想要成为一条鱼。然后我要找一片没有人、也没有鱼、没有珊瑚、没有水草，什么都没有，只有水和我一个人的海域生活，这样我的世界里就只有蓝色了，蓝色真美。很安静，我很喜欢。”
她澄黄的眼眸被深邃的蓝海包围着，灯光幽暗，依旧璀璨吸睛，里头亮亮的，在看习惯之后，并不让人感到害怕，只是觉得美丽，让人想要沉溺其中，可是那扇门推开之后是什么，金色的虹膜之后，是深渊还是空洞，似乎连岩永薰本人都不清楚。
她着不了地。只是迷茫地笑着面对这个世界。
‘活着很累吧。’
金发少女没由来的想道，失去了表情。
岩永薰疑惑地看着她，这突兀的情绪转变，有些不安道，“小祈？怎么了吗？”
“为什么要把我也变成鱼呢？”
岩永薰随之露出安心的笑容，她笑起来时，那双狡黠而机警的猫眼会弯起，成为细月牙，浓密纤长的睫毛扑朔，可爱可亲，过分精雕细琢而显得遥远的五官被软化，剩下独一份的甜美和纯洁。这是难得的甜美，像是高冷漂亮的猫咪翻过身，露出柔软的肚子，毫不设防的信任模样，让人觉得受宠若惊。
轻轻抚上捧着脸颊的手，温凉的柔嫩触感将食蜂操祈围裹，岩永薰信任地看着她，低头能看到她被掀起的、卷翘的、惹人怜爱的长睫毛，多么像一个过分精美娇小的人偶，因为需要人呵护才被创造出来。
“因为我想要小祈和我一起呀，我变成鱼，你也要跟我一起变成鱼，本来不应该这么对你的，但是你对我太坏了，这是惩罚，罚你来陪我……不然，我就太孤单了。”
她的声音低下去。
“小祈，我是个坏孩子。”
食蜂操祈维持着捧着她、又被她包裹住的姿态，微微翘起唇角，“不是。”
“真的吗？”
“嗯。”
岩永薰于是又露出柔软的笑颜，小猫咪亲人地凑上来，奶呼呼拱进她怀里，埋在尺寸傲人的胸前，环着她的腰，紧紧贴着她道，“最喜欢小祈了，想要跟小祈永远在一起。”
食蜂操祈把她单薄的脊背拥进怀里，小心翼翼如同抱着宝物，又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属于海底的世界是如此寂静和孤独，但她们两个人紧紧拥抱着彼此，“我也是。”
拉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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岩永薰很喜欢动物，喜欢被动物们包围着，那些思维或简单或敏捷的小家伙大家伙们，都很亲人，或者说是亲近她，隔着笼子和玻璃也会凑过来，乖巧又谄媚，在给她拍照的时候，食蜂操祈会调笑地称她“迪士尼公主”，觉得她有与动物们对话的神奇能力。
而看到动物，被动物喜爱与青睐，则给岩永薰带来一种熟悉的安心感，这让她有些困惑矛盾，分不清这种感觉从何而来。
她好像曾经拥有过，又失去了什么。
但她不喜欢动物园。
走去表演馆的路上，岩永薰兴致勃勃，大谈特谈自己对于海豚的向往，她说想要骑着海豚在大海里畅游，海豚聪明而温和，颜值还很高，哪怕没有网上套的滤镜，她也很喜欢。
说着说着她语气飘忽着畅想起来，“我听说海豚亲近人类，还拯救过人类的生命，小祈，你说如果我在海里溺水的话，是不是也会有海豚来救我。”
她眼睛皮卡皮卡闪烁着，非常期待。
“嗯，或许吧。”
“小祈——”态度超敷衍的。
“真是不忍心打碎你的幻想，”食蜂操祈说，“但是海豚拯救人类并不是因为亲近人类，只是基于天性的推逐反应，把幼崽托出水面呼吸，用同样的方法来照顾生病或受伤的同伴。不只是人类，海豚还会托起其他动物甚至是各种无生命的、在水中不积极运动的物体。”
她打了个比方，“比如海豚顶皮球？这个项目在动物表演馆还挺受欢迎的。”
岩永薰耷拉着脸看她。
食蜂好玩似的点点她的鼻尖，“不过这种说法也只有部分人支持，许多海洋学家认为，海豚是一种具有思维能力的动物，它的救人‘壮举’完全是一种自觉的行为。因为在大多数情况下，海豚都是将人推向岸边，而没有推向大海。”
岩永薰看起来略满意了些，但还是说，“人类太傲慢了，当动物做到意料之外的事时就去寻求本能的解释，不相信它们其实也有理解人类的智慧，说到底，不是对其他物种的轻视吗？地球可不是只诞生了人类一个种族。”
“试图从无伦理的科学角度来解析这个世界也很没道理。”食蜂操祈补充。
两人对视一眼，击掌。
岩永薰欢呼着扑进她的怀里，“去看海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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位于幼儿园与小学聚集的第十三学区，有一块很大的私有土地，名为“博览百科”。这是一个汇集了图书馆，美术馆，水族馆，天象馆等学术性设施的一个类似主题公园的地方，传言是学园都市为了弥补这方面土地和资源不足所进行的一元化设施。由于广受低年龄群体爱好，所以大概才被设立于第十三学区。
“博览百科”大致分为室外和地下，还有被称为“避雷针”的高层综合大厦，一共三个区域。以植物园和动物园为主的室外，有着很多铁格子和一个个巨大的铁栅栏。而水族馆、美术馆和图书馆等都在室内或地下，最顶层则是天象馆。
受限于学园都市土地资源的不足，水族馆无法引用外界那种程度的水量资源，所以除了个别水箱，许多海洋生物其实都是由超高科技制造的全息仿生投影，优点是种类齐全、且分不出真假，但也正是如此，真正的动物表演项目才更加热门，四层楼高的表演席，包围着清澈的圆池舞台，先到先得，不过食蜂操祈凭借自己的能力，还是占据了前排的最佳观赏视角。
她本人对于这种活动是没什么兴趣的，不排斥就是了。
但是——
真的好多人啊，等候的时候是，表演开场后欢呼鼓掌也是，说震耳欲聋也不为过。食蜂操祈不喜欢人多和嘈杂的地方，可她现在更担心岩永薰的情况，努力隔绝耳边的人声，用手掩着凑近问她，“没事吧？”
眼前铺开的是一幅堪称绚烂的图景，透明的圆形穹顶下，天光洒落，海豚在训练人员的指示下跃起、跳圈、顶球、高鸣，曲线流畅，体表光滑，水珠一次次溅开，洒落，在澄明的阳光下，隐隐有虹光现出，显出一种动物与自然的壮美和纯洁。
人类所没有的纯洁。
“小祈，大家都很高兴，都在笑。”
米栗色的刘海遮住了表情，被阳光照得柔亮，浓而长的睫毛翘着，为了听清楚她说的话，食蜂操祈更近了一点，能嗅到她身上的橙花和茉莉混合的香味，清新而不甜腻，她的声音轻轻的，像是在叙述，又有点迷茫。
不明白她的意思，食蜂尾音上扬了点，“嗯？”
“它们一点也不高兴，为什么大家却在笑？”
岩永薰抬起眼睛，金色的眸子在日光下像是朦胧而透明的猫眼石，中间一道炫目的白光，盯久了脑袋都发晕，却看不清她的表情，“它们在用自己的痛苦取悦人类，怎么会有这么可笑的事情？”
“小祈，我们也是海豚吧，你说，我们逃出水族馆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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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说学园都市就是一个巨大的海洋馆，里面Level 1到Level 5，从学生到研究员，都是这座海洋馆里不同的生物、物种、工作人员罢了。
有的人被麻痹、驯养，在这个封闭的生态圈长大，脑袋空空，不用思考，只要张口吃下饵料就可以安心长大，忘记了到外面的世界该怎么生活。还有的人，被鞭笞，被利用，将自己的痛苦作为这座城市继续生长的饲养品，还要对来客展现出完美的表演，成为光鲜亮丽的明星超能力者，引得更多人的前赴后继，高声喝彩。
这些人，根本不关心海豚是怎么想的。
更可悲的是，海豚被训练得只会通过表演来获得新鲜的食物，它们不会求生的技能，不知道如何捕猎，如何在海洋里自在遨游，如何躲避天敌的捕食……它们光是想要在海洋馆里保护自己就要耗尽全力了。
“我是一只没有见过大海的海豚。”